第108章
繁華的杭州城一向是安逸生活的代名詞，在這裏生活了近一個月，唐雨幾乎要忘記了自己是在進行着逃亡。
一開始出於謹慎考慮，他並不是很相信古原那個神神秘秘的老傢伙，但問題是以他當時斷了腿的糟糕狀況，他所能做的實在是很有限，而古原自從上次聽到九兒說出「橙牙」兩個字后就再也不見了。
唐雨安安穩穩地度過了一個月的傷兵生活。
他當然知道「橙牙」這個名字的含義，他見過海東青，那是第五色，主掌空間，所以天下沒人能躲得過那把槍的狙擊，從小體弱的趙雨曦憑藉那把槍甚至能夠同時威懾到多個高級領主；而「橙牙」，這七色中的第二色，其危險程度和重要程度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
人類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它控制在掌心裏，這一點毋庸置疑。
姜微是真的不知道橙牙的事，這個唐雨倒是很確認，以那女人的性格要騙人的話也實在是太過難為她了，但九兒為什麼把姜微叫做橙牙？姜微，或是古原，他們和橙牙又是怎樣的關係？這些問題的答案對唐雨來說實在太模糊了些。
姜微在半個月前就被姜家老爺子給喊了回去，在商海中浮沉了一輩子的老爺子似乎很忌諱姜家三代唯一的女兒家跟獵人這種身份扯上關係，儘管這個孫女貌似已經在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了——在老爺子眼裏，古武這中莫名其妙的東西跟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手段沒什麼兩樣。
反正姜微這個主人搬走後，這個背靠着獵人協會的安靜小院就理所當然成了唐雨的「私人領地」。
哦，也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小女孩。
少年半倚在小院門口，剛能下床沒多久的他有些貪戀這種雙腳接觸大地的感覺，陽光撒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將額前長長的碎發染成了淡金色。
九兒就坐在一旁托著腮看着他。
「該剪剪頭髮了。」唐雨揪了揪幾乎要蓋到眼瞼的頭髮，嘆了口氣。
九兒搖搖頭，說，「不長。「
唐雨笑了，他坐到女孩身邊，揉了揉她的頭髮，道，「你是女生，我是男生，我不能跟你比。」
九兒有些疑惑，「這是為什麼？」
唐雨語塞，為什麼女人可以留長發男人不可以？或許可以？
「會影響戰鬥……」他不確定地說。
好在女孩沒繼續問什麼「為什麼女人不會影響戰鬥？」之類的無解問題，否則唐雨懷疑是不是要從女人的審美這種複雜的角度去跟她解釋了，總之，作為被一個小女孩深深依賴著的哥哥，唐雨總覺得回答不出來妹妹的問題實在是件很丟人的事——所以哪怕是——胡扯？
九兒的思維很簡單，唐雨不確定的事情，那她不問就是了。
「要不，讓常明下次來給你剪一下？」女孩提議道，她的聲音小了下去，「這個……我還不是很會。」
唐雨啞然的同時忽然有些感動，這段時間為了照顧他女孩確實很笨拙地學習了很多東西，原來連自己洗澡都不會的小丫頭每天還要照顧一個成年人的吃喝拉撒，也不知道鬧出了多少笑話。
在唐雨眼裏，這個在猞猁窩裏撿來的小孩是華東軍里某個大人物的寶貝女兒或是孫女兒，她沒道理對一個落魄的流民如此依戀，甚至可以說是百依百順。
但這麼沒有道理的事情卻真正地發生了，直到此時，唐雨仍有種被命運眷顧到的惶恐。
如果說人與人之間真的有命中注定這種東西，那這次命運操縱的痕迹是不是也太重了些，唐雨摸著九兒的小腦袋，出神地想着。
「常明！」九兒朝小院外喊道。
精瘦嚴肅的黑衣軍人推門走了進來，華東軍的暗字營第二分隊已經常駐在了這個小院附近，這直接導致這條原本就不熱鬧的街道愈發的冷清起來——獵人協會的存在讓大多數普通人敬而遠之，而這些華東軍的軍人則讓那些不太安分的獵人們敬而遠之。
「你會剪頭髮嗎？」小姑娘仰頭問。
常明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尷尬的唐雨，然後收回了目光，帶着萬年不變的嚴肅表情，道，「不會。」
他會做飯，會燒水，會穿衣服，會系鞋帶，但理髮這種事，的確超過了他的技能範疇。
「哦。」九兒應了聲，有些失望，心思單純的女孩或許並不清楚自己的要求對一個職業軍人而言是一件多麼難為人的事。
常明身形筆直，一動不動。
唐雨越發尷尬了，說實話，這些日子這些精銳軍人被九兒活生生當成了保姆使喚，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
「我自己來就好了。」他對常明說道，「可以給我拿把剪刀嗎？刀也可以。「
那把幫他殺人幫他挖坑同時還兼職著削指甲剃頭髮的夕雨弄丟了，這也算是這些日子以來他情緒低落的原因之一吧，小姑曾經說養兵訣是以兵修源的法子，在源未出現之前，作為命兵的那把兵器最好不要離開身邊，他現在正卡在領主的門檻兒上，養兵訣更是毫無進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丟了夕雨也不知道影響大不大……
常明從腰間抽出一把軍用匕首遞給了他。
唐雨真誠地說了聲謝謝，接過了匕首，兩人的關係不算很熟，硬要算的話，唐雨對這個嚴肅的軍人有點內疚，儘管常明剛開始的時候因為九兒的關係對他提防了好久。
「那個——常哥，能幫個忙嗎？「常明轉身離開的時候，唐雨忽然道。
九兒托著小臉看着他們。
「說吧。」常明停下來，言簡意賅地說道。
「沒多大事，就是想讓你幫忙找個熟人，」唐雨笑着說，「他應該就在杭州城。」
……
如今的人類城市內自然不可能再像舊時代那樣摩天大廈林立，單說一個城市必備的空防系統就決定了建築物的高度不可能太過誇張，按照杭州城建部的要求，商業區建築一律不得超過二十二米，居住區則要放得寬一些，上限達到了二十六米，但也就是大概六七層樓的高度。
商業區的朝陽區中心，矗立着一座佔地三十三萬平方米高二十二米的灰青色建築，這座名義上的「朝陽商城」實際上是姜氏財團的大本營所在。
作為唯一可以在妖獸貿易領域與神星集團平分秋色的本土勢力，姜氏財團在商業區無疑是個赫赫有名的角色，其手底數十家公司分別涉及到收購貿易生產再加工等多個領域，甚至其觸手延伸到了那高高的城牆之外的流民聚居地里。
但和杭州城其他傳統豪族不同的是，姜家終歸是經商起家，它的絕大部分經營中心都放在商業區，反而在政治中心的行政區顯得有些弱勢。
朝陽商城的頂層靠窗的一個房間里，穿着米白色短袖的姜微坐在床鋪上進行着冥想打坐。
假如姜老爺子看到這一幕，恐怕會立即反應過來——他想讓孫女繼承衣缽成為商場女強人的計劃多半是已經泡湯了。
一牆之隔的外面傳來「當然」「合作愉快」之類的話，這意味着生意交談的事情應該是進行到了尾聲，接着是另一個年輕男人聲音。
「談妥了？這麼久？我都快無聊死了。」
然後就是那個男人抱怨訴苦的聲音。
「姜兄，你是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整天跑這跑那，不是見這個老頭子就是見這個老頭子，一個個笑眯眯的，要不是……我真想脫了鞋拍他們臉上，看他們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接着是那個「姜兄」的聲音，「那有空我叫你出來玩玩，免得你老被你家裏使喚來使喚去的。」
「那成……哎……這個還得看運氣……對了，你妹妹恢復的怎麼樣？」
「沒什麼大問題了……」
然後又是一大堆「去哪哪哪放鬆一下」之類無關痛癢的話。
許久，姜微才聽到有人推門走出去的聲音。
「吱呀」一聲，姜微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着商務套裝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面容俊朗，神色有些疲憊，看了眼在床上一動不動盤坐的少女，露出一個無奈苦笑的表情。
「陸嘉銘那小子跟你遭遇差不多，但人家找人頂替至少自己還在一旁跟着，你呢？把老爺子交給你的一攤子事轉手全扔給我自己瞧都不瞧一眼，怎麼，覺得你哥我平時很閑？」
姜微睜開眼睛，看着他說道，「你平時確實很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