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湮滅

第五十三章:湮滅

清化城北

鄭氏軍隊營寨

中軍主帳

「噼啪」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一隻做工精美的玉制酒樽被摔的四分五裂......

「明狗欺人太甚,竟視我鄭主為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區區喪家之犬也敢在我大軍面前狂吠!簡直是不要臉!」

鄭檜一想起信使斷手的慘象心中便有股子氣往胸口上撞,連吃飯也是食之無味無法下咽,只覺得胸中氣悶無比,不由得罵罵咧咧在營帳之中詛咒明軍。

不怪鄭檜著急,只是現在安南的形勢複雜,莫氏未滅,牢牢的盤踞在高平一帶,更為糟糕的是莫氏在高平、七溪、諒山等地擁有不少的擁護者;南方的阮氏又是鄭主的死敵,根據內線消息,阮氏極有可能已經跟明軍合謀,雖然眼下還沒什麼異動,看不出來端倪,不過根據明軍這次的攻擊清化,鄭檜多多少少也能意識到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的聯繫。

到時候鄭氏的情況就會變得更加糟糕了,如果阮氏趁著明軍的討伐而趁機異動,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啊!再加上黎氏一族在清化的影響力,鄭主現在處於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名義上還遵循著黎氏王朝的統治,但是又不能夾道歡迎為黎氏主持公道的明軍,傻子才會那麼去做呢!再這樣遷延時日下去,對鄭主的局勢就會越來越不利了!

所以,當時出征時鄭柞所定下的策略是能快則快,不使其他勢力有作亂的機會。但是一連幾次的強攻都讓鄭檜損失很大,就目前的這種狀況,顯然清化城不是輕易能急攻獲勝的。急切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進攻手段,鄭檜整個人變得越來越焦躁了。

午後的悶熱,更使的鄭檜心中煩躁,接連派人前往罵陣,卻也自知成功希望不大,只是聊且一試罷了。在營帳中,鄭檜時而繞地而走,時而痛罵詛咒,最後無助的癱坐著,苦思不得其法,無可奈何之下鄭檜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起來。

「大人,大人。」連聲的呼喚把鄭檜從昏睡中驚醒,立刻便怒氣勃發,隨手抓起了一個茶杯砸了過去。

呼喚的幕僚一聲痛叫,幸好沒砸到頭臉,趕緊說正事,否則還不知道扔過來什麼東西呢,「大人,明軍出城迎戰了,罵陣起作用了。」

鄭檜愣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使自己清醒過來,有些懷疑地追問道:「當真?」

「真的,肯定當真。」幕僚用力點頭。

「好。」鄭檜大聲叫道:「傳令,全軍出戰,擊敗明軍,拿下清化城。」

清化城

明軍城樓上

朱慈煊遠眺著鄭氏軍隊的營寨,當他看到鄭氏軍隊開始調動並且準備出營寨作戰的時候,朱慈煊的嘴角輕輕上揚輕笑道:果然就出戰了么,嘿嘿......

在朱慈煊看來安南雖然內戰不斷,但他們的那種戰鬥與明清兩軍的廝殺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一場只在靈江附近便能打上三五年,甚至七八年的戰爭,簡直不可思議。估計阮氏跟鄭氏多數時候也就是兩軍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估計跟村莊械鬥的規模差不了多少吧?這說明了安南將領缺乏應變的才能,打仗也是循規蹈矩沒有什麼靈活機變的戰術,至於戰略上面更是乏善可陳了。

朱慈煊招了招手將王延業招了來詢問道:「怎麼樣?安排的怎麼樣了?」

王延業面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朱慈煊,沉聲道:「殿下,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只是我們如此做,恐有違天和,況且如此做派傳揚出去,於我大明形象也是不利的啊?殿下,我大明可是來安南幫助黎氏還政的啊……」

朱慈煊臉上輕輕的笑意消逝不見,直盯盯的看著王延業,好長一會兒才說道:「自古成大事者,皆厚顏無恥之人。」說罷之後也不管王延業詫異的眼神,徑直揮了揮手示意王延業下去繼續準備後續。

清化城北

安南鄭氏軍隊出戰之後採用了傳統的一字長蛇陣,主帥鄭檜想得很簡單,那就是借著數量上的優勢以排山倒海的勢頭突破明軍的陣型。整個安南陣容橫跨東西。布滿了整個視野。中軍數量更多,排列更密,陣型後面隱隱還有大象的影子。

「無恥!這簡直……」

站在軍陣之中指揮的鄭檜看清了明軍的陣型之後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對面走在最前邊的,不是明軍的士兵,而是那些居住在清化城裡的安南百姓,他們一手舉著火把,肩上扛著一個個麻布袋子,一群群的向著安南軍陣緩緩走來。這些人裡面有老人,有女人,甚至還有一丁點小的孩子。

他們以家族規模聚成了一團團的小單位,每幾個或十幾個小單位附近,就有一名騎著馬的光頭明軍在揮舞著刀劍往來督促,在這些明軍的督促下,這一團團的小單位又彙集成了一個大單位,放眼望去,從東到西烏泱泱一片根本數不清有多少人,奇怪的是,這些人裡面並沒有青壯年,當然了,清化城裡面的青壯年都被明軍挑選出來隔離到了營寨之中。

人群緩慢的移動著,人群中的每個人都知道,死亡的陰影正在一步步的罩向他們。但是他們別無選擇,因為如果他們不這麼做,就要被全部殺掉,這是生與死的抉擇,任何一個安南人都清楚的知道答案應該怎麼選擇,他們選了,他們做了,所以他們來了。

人群離著安南軍的陣營越來越近,當第一批人走到了安南軍陣五百步處,背上或肩上的袋子被一個個的丟進到了地上,激起不少塵土,剩下的人連忙用鏟子等工具開始在袋子下面挖掘,不一會兒便從東到西出現了一條淺淺的溝壑,第一批人幹完活之後,便連忙往清化城池的方向跑去,後面的一批人緊跟著奔上來,重複著上面的動作。

羽箭已經搭上了弓弦,火銃已經準備瞄準就緒了,所有的安南士兵都望向了主帥鄭檜的方向,似乎是等待又似乎是期待著主帥的命令,鄭檜的臉色慘白,手幾度握起,卻又幾度放下。即便是安南人口中的野蠻人,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驅使老弱婦孺充當進攻馬前卒的勾當,更不要說阮氏鄭氏那種過家家似的戰爭了,他們經歷的殘酷終究還是太少。

安南軍隊裡面就有不少人是清化人,這裡面說不得有不少他們的親人,要屠殺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嗎?鄭檜滾動著喉頭吞咽了一口唾沫,想到了鄭氏的艱難處境想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艱難處境,鄭檜連續吞了幾口自己的唾沫,臉上的表情變得猙獰了起來,惡狠狠的大聲嘶叫道:「進攻!進攻!」

鄭檜嘶吼的聲音很詭異,似乎是穿透了每一個安南士兵的耳膜,安南士兵們就像魔怔了似的,隨著鄭檜的嘶吼聲回蕩,箭支跟銃子眼像雨幕一樣射向了五百步外密密麻麻的清化城安南百姓。

慘叫跌倒

哀嚎哭喊

一排一排的栽倒在了濕潤的泥濘的土地上,猩紅的血液緩緩的滲進了這片土地中,但是後續的人卻仍在不知畏懼地向前奔跑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後面來的人似乎是嫌那些中箭中銃倒地的人躺在地上擋了道路,一些人竟然抬起這些人,不管他死了還是沒死,徑直便扔向了麻布袋外,很快便迭起由屍體堆積的人壘。

更多的箭支跟銃子射了出來,更多的屍體跌落在地,然後變成人壘里的一塊填充物,一段上橫貫東西的人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被填充了起來。

遠方

城樓之上

朱慈煊冷眼看著前方的屠殺場,臉上連神情都沒有變一下。整個清化城有十萬安南人,他根本不在乎這一點傷亡,這些老弱婦孺以他們的死,為明軍堆積出了一道非常必要的人壘,減少了明軍不必要的傷亡,這很重要,這在朱慈煊眼中是最重要的,而且,這些安南人的死,還可以節省出不少的糧食來,這些糧食都可以用作自己的軍糧,何樂而不為呢?

明軍則排出了五個方陣,準確說應該是十個縱隊小陣,每個小陣之間留出了一條相當寬的通道,貫穿了整個縱深。這是對付安南戰象衝鋒的。可以使大象在受驚奔跑時通過。當然,每個方陣的前面,都安排了專門射擊大象的火銃手,他們裝備的是從緬甸繳獲的弗朗機小炮,雖然笨重,射擊時需要支架,但炮彈威力大,正是對付大象的有力武器。

安南人竟然沒有把戰象布置在最前面,朱慈煊稍感意外。本來他是準備承受住安南戰象的衝擊后。再展開反擊的,但現在顯然是不用了。除此以外,在縱隊後方還有幾十輛板車,這種板車很低矮,輪子只有正常馬車的三分之一大,但很厚重結實。車前方探出幾桿長矛,車廂則被木板擋住,由五六名明軍士卒推動向前。

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了吧?眼看著這一批抓來的安南人消耗的差不多了,朱慈煊決定率先發起攻擊,城樓上的王旗升起,在隆隆的戰鼓聲中,明軍陣勢緩緩移動,向對面的安南軍隊壓了過去。幾十輛板車看起來笨拙其實速度還是很快的,一溜煙就從陣后沿著縱隊之間的各個通道衝到了前面,跟隨著板車前進的還有幾百名明軍騎兵。

「快快快,火銃準備,火炮準備!明狗動了,快放炮!把明狗打成篩子!」鄭檜見人壘背後的明軍終於動了,心中又驚又怒,決定以雷霆之擊還以顏色,爭取殺一殺明軍的威風。

說話間,明軍騎兵便已經越過了人壘,向安南軍隊的陣型衝殺而來,大量手持火銃的安南士兵剛剛打完了自己的彈藥,此時還來不及補充銃葯,看到明軍騎兵來的如此快,便慌亂的向後撤去,給前來接替自己的二線火銃手讓位,混亂中二線火銃手逐步就位,準備向衝殺過來的明軍騎兵射擊。

明軍騎兵在衝到了安南軍陣前兩百五十步處,做了個漂亮的急轉,由原本的直線衝鋒繞了一個半圓的有層次的大弧圈向著安南軍陣的側翼衝去,明軍騎兵們彎弓搭箭將一陣陣箭雨向著安南軍陣拋射而來,奔過來的明軍騎兵臉上都畫著五顏六色的圖案,光著腦袋一個個橫眉立目,縱聲狂呼怪叫,聲勢極足,猶如凶神惡煞一般。

「開火!」一個經驗不足的安南小軍官害怕了,但在他下達命令前,已經有個別的安南兵忍不住恐懼,搶先開火了。火光閃閃,一簇簇的白色煙霧在安南陣前騰起,然後就是連綿不絕的槍響聲。安南火銃兵急急忙忙地扣動扳機,放上一槍又退後兩步重新裝填彈藥。

明軍騎兵在安南軍陣側翼百步處便勒韁轉向,向側後方跑去,挨了一輪火銃,只有少數明軍騎兵或被擊中,或被傷馬,滾落下來。緊接著第二波明軍騎兵又斜掠而至向著安南軍陣拋射了一陣箭雨,安南火銃兵繼續射擊。明軍顯然抵抗不住安南火銃兵的兇猛火力,安南士兵看到明軍騎兵在密集的火銃射擊前斜掠退去。但威脅還沒有解除,又一排明軍騎兵沖了上來,安南軍隊發出一陣齊聲的吶喊

「開火!」

「哇嗚啊!」

安南軍陣上又發出一陣大吼聲,軍官們一個個心急如焚,連聲催促著那些悶頭裝填的火銃手。戰場上槍聲大作、密如驟雨,安南軍隊前的煙霧漸漸變得越來越濃,從槍口噴射出來的火焰也不象最開始看得那樣清楚,而是在煙霧中忽隱忽現。火銃手平時的軍事訓練可以使火銃手熟練掌握裝彈的技能,提高射擊的速度。但在戰場上,一旦射擊開始后,指揮官就很難再有效控制他的士兵,本來有指揮的射擊多半會變成單個自由射擊。

當安南軍隊每列士兵剛開始射擊時,或許只有兩三個士兵沒有參加齊射而獨自射擊,但隨著槍聲的密集,震耳欲聾的轟鳴,隊形中出現了一片火海,混亂狀態也象傳染病似的迅速感染著處於緊張狀態的火銃手。於是,各排與各列的士兵們就會混雜在一起,有的士兵裝填速度快,有的士兵狀態速度慢,填裝好子彈後有的士兵就會下意識地自行開火射擊,這種情況是具有傳染性的,很快就演化成群體性事件了,當出現這種混亂局面,那就誰也無能為力,只有將開火權交由士兵本人來決定了。

安南火銃兵裝彈加藥開火,一個個只是緊張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煙霧瀰漫,迎面吹過來,嗆得人喉嚨發癢,眼睛發痛,但對面的馬蹄聲不停,依舊在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衝過來的明軍騎兵已經傷亡慘重了吧?鄭檜瞪大著眼睛,但硝煙隨風飄來,他已經看不到前方的交戰情況。但如此密集的火銃射擊,應該足以把明軍壓制在陣前。

安南軍隊的軍陣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

「轟」,一名安南火銃手忙中出錯,火繩放得不夠小心安全,引燃了火藥,慘叫著倒在地上,捂著被燒灼得焦黑的面孔翻滾不止。

「轟」,另一個緊張的安南士兵明顯受到了同伴的影響,火繩碰到了掛在自己身上的火藥袋,立刻全身冒火,連人帶衣服都被燒焦了,仰天摔倒在地上。周圍的同伴雖然及時閃身躲開了,但仍然慢慢圍成一圈,心有餘悸地遠遠看著他。

火繩槍的填裝實在是太繁複了,而且還有很大的危險性,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炸個半死。士兵們每次取下火繩,小心翼翼地清理火池前,都要確認火繩確實已經得到了安全的處理。

而安南軍陣之外五百步處的人壘,明軍戰陣已經跟隨著板車推進到了人壘之後,怪模怪樣的板車四周木板一倒,便露出了一門門飛雷炮,一堆明軍炮手熟練的將飛雷炮埋進了安南人先前挖掘的溝壑之中,黑黝黝的炮口對準了五百步外的安南軍陣。

「開火!」隨著一聲令下,幾十門飛雷炮發出了此起彼伏的怒吼。因為角度不一距離較近,但都是指向安南軍陣,炮彈的落點倒是更具有層次性和覆蓋性。

安南軍陣中火銃射擊聲不絕於耳,軍陣中硝煙瀰漫,被遮擋了視線的安南軍隊根本無法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們的精力全被陣前的這股明軍騎兵吸引走了,哪裡能躲避得了這一輪的飛雷炮偷襲,由飛雷炮拋射出來的幾十顆大炸包在空中散花,一下子變成了幾百顆小型開花彈,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安南兵密集的隊列之中。

火光一個一個綻開,爆炸一聲接著一聲,這一次齊射轟擊便給安南兵將造成了慘重的殺傷,使安南軍隊陷入了大混亂。

炮彈的爆炸,掀起了更多的煙塵。戰場上,煙霧越來越濃。裝填,又是一輪轟擊。一道道煙柱升騰而起,黑煙中,紅色的火點一個個陸續閃亮,每閃起一個,就伴著一聲震耳的爆炸。爆炸聲一個挨著一個,已經分不清中間的差別。

人喊、馬嘶、象鳴,煙霧籠罩下,安南中軍的大旗都已看不見。驀地,幾匹受驚了的戰馬嘶鳴著,從濃煙中逃出。空蕩蕩的馬鞍上再沒有騎手,拖在一側的馬蹬邊,掛著幾點黑中透紅的黑影,遠遠地,無法分辨是人體的哪一部分。爆炸聲不斷,爆炸、煙柱、碎石、塵沙成了濃煙中偶而能見的全部景色。火光閃起的剎那,能隱約看見濃煙里被掀翻在地,絕望而痛苦的敵人。

一切都湮滅在了爆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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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十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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