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金花

第四十一章:金花

新城港

黃昏下的新城港就像是一座龐大的軍營一樣,即將入夜的新城港要實行宵禁,街道上沒有任何的行人,除了一隊隊的明軍巡邏隊跟城內的建築場所之外,就是一批批奴隸在明軍的押送下將死難的奴隸屍首託運至城外三崗山後的大山谷中進行掩埋。

朱慈煊本來應該在先頭明軍出發之後,率領大軍緊隨其後跟上步伐,但是朱慈煊臨走之時發現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新城港的奴隸使用效率過於的低了,一個奴隸往往創造不了多少價值就會死掉,平白無故的折損勞動力導致的後果就是不僅奴隸們心中彷徨,工程的進度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緩慢了起來。

儘管朱慈煊一開始沒有意識到人力的寶貴,但是後來朱慈煊很快發現在自己的肆意縱容之下,奴隸的使用率低的令人髮指,肆意打罵虐待,過不了多久就會死掉,一來二去之下朱慈煊心下著急了,就算是奴隸也是一種勞力資源,豈能隨意的浪費?一開始沒什麼,可是等到奴隸都消耗完了怎麼辦?難道繼續去抓捕嗎?還是說明軍親自幹活?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朱慈煊下達了嚴令:奴隸必須是三班制勞作,管吃管飽,保證奴隸的身體健康,不能肆意的虐打辱罵,有了疫病或者其他的感染性疾病,必須馬上隔離,要時刻保證奴隸隊伍的生產能力,在朱慈煊的強烈要求之下,奴隸們的待遇才慢慢的變得好了起來,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體弱多病的經受不住高強度的折磨死掉了。

新城港一處佔地不大的宅院,屋內燭光搖動,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在商量著什麼事情。

「我們來的時機正好,太子殿下近日還在城中,要是再過幾日,太子殿下可就要領兵出征了,此乃千載良機。」一個中年人沉聲說著,燭光映得他臉忽明忽暗,「若是坐視太子殿下離去,我們不知何時方能叩見陳情。」

「可我們已相約發誓,與黔國公府不共戴天,定要向沐家討還血債。」一個年輕男子很是猶豫,說道:「再者,太子殿下為人如何,只聽傳言,未必為真。叔伯你看不到這滿城的奴隸嗎?那哪裡是什麼奴隸?分明都是不知道從哪裡抓來的緬人,統統被明軍充作了奴隸白白的葬送了性命!」

「那些奴隸本就是戰俘,太子殿下仁慈,留了他們一命並且答應過:給大明勞作三年後便可恢復平民身份,更何況太子殿下對滇緬各土司從未有歧視,說出去的話也是言出必行的。」一個滿臉滄桑的老者睜開半閉的眼睛,幽幽說道:「這些並非是傳言,乃是我在永昌府、騰越府所親見的。」

「那我們與沐家世代的冤讎呢,我們能忘記嗎,我們這麼做對得起祖先嗎?」年輕男子不服氣地反駁道。

「少年時便被仇怨蒙了眼睛,迷了心竊,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安寧。」老者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大明平大理已有兩百多年,其間風風雨雨,恩恩怨怨,實在說不清楚。且報仇事小,我們段家人的將來才是大事。」

年輕人心中不服,氣鼓鼓地無奈坐下,但是卻無法出言反駁。

「高老說得有理。」略有些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角落裡一個人站了起來,頭髮亂篷篷的,臉上都是灰土塵泥,還有一團象癩疤似的東西,看起來很臟很醜的樣子。

但這個人一說話,其他人都斂容傾聽,顯得很尊重和恭敬。

「江山易主,如暴風驟雨,王朝更替,千古循環。」尖細的聲音平和了一些,回蕩在眾人耳旁,「明人對我段家人的殺伐與追迫已是百年前的事情,現在雖有歧視,但已越來越是寬鬆,我民家人現也能與漢人和睦相處。說到復仇,請問諸位誰才是正主兒?藍玉最惡毒,早就被狗皇帝殺了。沐英呢,聽說也是被狗皇帝賜毒酒的。若要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這人世間的舊恨新仇,來去如梭,何時是個了結?」

「難道,難道姐且對沐家便全無怨恨了?」年輕人囁嚅了一句,又低下了頭。

「沐家在雲南搜刮百姓,對此我也有氣。可冷靜想來,十二代黔國公也有好有壞,有人作惡,有人也做了利國利民的好事。現在呢,黔國公沐天波已經遠遁緬甸,沐家在雲南也再不復舊曰風光。我的傻弟弟,你還想著去殺這麼一個糟老頭子嗎?」話音一落,說話者便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年輕人被這打趣弄得臉色飛紅,頭扭來扭去,就是不抬起來。

段婉兒走上兩步,把手放在弟弟肩上,語重心長地說道:「再說咱們段家,有人說我是公主,我不反駁,也不當回兒事。你呢,說你是段家王室正傳,你想沒想過要當雲南王?」

「開茶鋪的當什麼王?」年輕人把頭歪到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我就是想替祖先爭氣,才讀書練武。」

「替祖先爭氣,還要讓咱們白人揚眉吐氣。」段婉兒眼睛發亮,聲音也高了起來,「漢人貴,白人賤。為何如此?因白人無官家名義,因白人萎縮流離。憑什麼他族有聚居之地,我白人卻要冒籍四散。」

所謂的白人,就是現在的白族。白族先民,兩漢史籍稱為昆(彌)明;三國兩晉時稱叟、爨;唐宋時稱河蠻、下方夷;元明時稱為僰人、白人;明以後慢慢的分裂成了段家、民家、勒墨、那馬等幾大支系。

唐朝時,南詔崛起,作為一個政治強力將泛洱海地域早期白族的各個不同部落融合到一起。大家在統一政權下的南詔國內自由往來,逐漸消除了部落之間文化和方言的差異。南詔之後,大理國成立。後來,元朝蒙古人征服大理國,鑒於白族的巨大影響力,蒙古人繼續任用段氏王族治理雲南,即段總管時代。

兩百多年前,明朝大軍征伐雲南,攻滅大理,屠殺段氏貴族。僥倖活下來的段氏貴族們東躲藏省,改名換姓,苟延殘喘。為了躲過迫害,很多白人冒籍自稱為漢人之後。再到後來,大明對白人的禁錮和壓迫開始松楹,但漢人貴、白人賤的意識卻已深植人心。

自尊的白人內心不承認這種貴賤之分,便發明了「民家人」這個稱呼,用於與外族的交往,內部則還以「白子白女」自稱。意思是指:民家人是白人,官家人為漢人,只有官民之別,並無貴賤之分。正因為沐家始祖沐英征伐雲南時殺戮白人甚多,所以白人對沐家多懷有仇怨。

經過了百年來明朝對白民族的民族同化,以及種族上的稀釋政策。白民族減員嚴重,曰益分散,現以大理和洱海地區為多,人數上則淪為真正的少數民族。但白人的文化基礎比較紮實,很容易在新秩序下廣泛參與漢族主導的社會生活,比如考科舉、做官,其中尤以段、高、楊、趙、李幾家原大理貴族的後裔居多。

「今太子殿下在此,且有中興復明之志,若我族能助其一臂之力,他豈吝於區區他國之地?」段婉兒越說越振奮,伸手一拍弟弟的肩膀,說道:「待我去收拾一下,這便去拜見殿下。」

「姐--」段智英還想勸說,卻見姐姐已經推門而出,只好無奈地把停下半空的手放了下來。

「公主之名可用。」老者吐出一口長氣,沉聲說道:「族人雖難驟集,但假以時曰,也可成事。」

「還需得到太子殿下首肯,方能號召族人哪!」中年人慨然一嘆,再不言語。

段琬兒回到自己房中,把假癩疤揭掉,細細洗去臉上的塵土灰泥,又把頭髮洗凈擦乾,這才坐在銅鏡前輕妝淡抹。然後又從床下拉出一個木箱,揭開蓋子,琢磨出穿什麼衣服。

若是平常白人姑娘,多穿白上衣、紅坎肩或是淺藍色上衣配絲絨黑坎肩,右衽結紐處掛「三須」、「五須」的銀飾,腰間系有繡花飄帶,上面多用黑軟線綉上蝴蝶、蜜蜂等圖案,下著藍色寬褲,腳穿繡花的「白節鞋」。而頭飾則有著「風花雪月」的含義,垂下的穗子代表下關的風,艷麗的花飾是上關的花,帽頂的潔白是蒼山雪,彎彎的造型是洱海月。

段琬兒拿起民族服飾又猶豫了,想了一會兒,放下這套,又拿起了別的衣服。這一套衣服很簡潔,雪白的百褶裙,深紫色的小領褂,秀髮披散下來,頭頂束一金色發圈,一條玉帶緊束腰身。並不算昂貴的服裝,卻是古籍所載南詔大理國公主們常用,表現出一種淡雅清新和高貴的氣質。

收拾完畢,段琬兒又在鏡前照了照,整理了下細節,才款款走了出去。

「姐--」段智英見到姐姐這副打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遲疑道:「你,打扮得如此,如此美,莫不是要……」

「莫要胡亂猜想。」段琬兒臉色一紅,白了弟弟一眼,轉向另外兩人說道:「高老,你和智英先安頓別處;高叔,你陪我去見大明的太子殿下可好?」

中年人和老年人都點了點頭,明白段琬兒這是以防萬一的做法,便各自開始行動。

「姐,你小心啊!」段智英跟著高老走了幾步,又回頭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段琬兒招了下手,便轉身而行,腰背挺直,臉上露出一股桀驁不馴的傲氣。

新城港

雙子岬城堡

朱慈煊為了自己出征事宜在新城港善後的方便,索性搬進了雙子岬城堡之中,就在他忙的昏天黑地的時候,門外有人推門進來,親衛統領王延業走了進來,臉色頗有些怪異地說道:「殿下,外邊的軍士帶來兩人,其中一個女子自稱是公主,欲見殿下,說是有大事相告。」

「公主?哪家的公主?這新城港哪裡有什麼別的公主?扯淡!」朱慈煊疑惑地問道。

「她要見了殿下才肯直說。」王延業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朱慈煊沉吟了一下,剛要讓王延業帶人進來細問時,王延業卻突然開口說道:「殿下千金之軀,一身系我軍勝敗,更兼此次出征在即,此女來得突然,殿下不可不防啊!」

「無妨,就算是刺客,這不還有延業在本宮身邊嘛!」

朱慈煊微笑著擺手道:「陪本宮一起見見這個公主,看看是哪家的金鳳凰落在咱這新城中?」

時間不大,三名親衛便把一名女子帶了進來,王延業緊緊的盯著這女子,安全警戒十分到位。

「民女叩見殿下千歲,千千歲。」段琬兒盈盈下拜,跪倒叩頭。

「既是公主,為何又以民女相稱?」朱慈煊無聊的敲打著案幾開口問道。

「王朝更迭,已過數百年,民女為大明治下子民,豈敢詐稱公主欺瞞殿下?」段琬兒伏在地上,娓娓說道:「只是巡邏兵丁不肯放行,民女情急之下才虛言相騙,只為拜見殿下,一睹殿下英武之姿,為殿下中興大業獻微薄之力,還請殿下恕罪。」

跪拜伏地是恭敬得很,可這話說起來也頭頭是道,不僅被恭維得心中舒服,還讓人無法降罪。

朱慈煊淡淡一笑,直覺這個女子不簡單,開口道:「抬起頭來,報上姓名。」

「民女姓段,名琬兒,是,是民家人。」段琬兒抬起頭,卻不敢直視朱慈煊的雙目。

秀髮黑亮,櫻桃小嘴垂涎欲滴,秀眉上挑,眼睛大而明亮,倒是容貌出眾。而且,氣質與尋常女子不同,打扮也是清雅脫俗,還透出那麼一點高貴,乍一看還確實有些公主的樣子。

朱慈煊上下打量了一番段琬兒疑惑道:「民家人?」

「殿下。」王延業湊近一步,附著朱慈煊的耳朵低聲說道:「民家人就是白人,乃是大理遺族。我朝征討雲南,滅掉大理國,曾屠戮其王室親貴,是以都星散躲藏。後來政策鬆寬,這些遺族方敢拋頭露面,以民家人自稱。」

民家人,白人,大理遺族,朱慈煊略微想了想,問道:「段琬兒,你穿的可是本族傳統服飾?」

「回殿下,民女所穿不算是傳統服飾。」段琬兒愣了一下,如實答道:「我族女子喜穿白上衣,紅坎肩,或是……」

原來是個金花啊,果然是白族,朱慈煊微微一笑:什麼民家人?你們不是白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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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十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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