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日暮山谷

第五十章 日暮山谷

日暮山谷,也不知是哪個窮酸取的名字,大概意思是日暮途窮之人的歸宿。這裡是一處天然監獄,延綿千里的凍土荒原像是大海,山谷則是遠離人世的孤島。不光突厥人把戰俘和盜賊扔到了這裡,整個大陸上其他國家不約而同都這麼做,天知道為什麼,反正幾十年下來,各國往這裡送了近五萬人,形成了一座城鎮。

山谷只有一個主宰,主人。主人和她的手下絕大多數時間不在山谷里,就算在也懶得管理。問題是穿過凍土荒原還能活下來的都是些極強悍的傢伙,恰好日暮山谷毫無秩序可言,恰好五萬人里有的是亡命之徒,於是山谷變成了弱肉強食的人間地獄!殺人和酷刑是家常便飯,割喉、挖眼、活埋、拔舌……能想象的一切酷刑在這裡都司空見慣。

在殘酷的死亡淘汰中,亡命徒們慢慢分成了兩股勢力,唐人和其它各族人。

突厥人、渤海人、吐谷渾人、靺鞨、大食人……以突厥為首的各族人遠遠多於唐人,他們依照各自的風俗習慣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唐人有一個其它各族沒有的特產:幫會。唐人雖不多,但很快就組織了起來,對一盤散沙的各族人各個擊破,控制了山谷中的大部分資源。在唐人幫會的殘暴虐待之下,各族不得已開始抱團對抗。

終於,註定要出現的血腥屠殺開始了,雙方沒有什麼正義與邪惡之分,就是兩群獵狗在爭奪生存權,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只有鮮血才是真理。

可是殺紅眼的亡命之徒們忘記了一件事,他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主人。一直以來,主人不是不能管,而是懶得管。被折騰煩了的主人直接下令清洗,將這兩股勢力連根拔起!黑暗和血紅的底色中,主人的手下憑藉恐怖的武力展開了冷血殺戮,這些人被稱作「夜行者」。面對他們,最兇殘的亡命之徒只能象羔羊般瑟瑟發抖。

經過屠殺和清洗,五萬人死到了只剩兩萬多人!站在滿是鮮血的山谷里,主人終於意識到再爛秩序也好過沒秩序,於是主人讓夜行者管理山谷,可隨意生殺予取。

……

沈老頭跟史老七很象,嘴又毒又賤,說起山谷往事更是興奮無比。這幾天一直躺在案子上的方岩默不作聲,他在擔心一起來的定北鄉親們怎麼樣了?

「我得出去掙飯吃。」方岩掙扎著下地,牽動肋下傷口還是鑽心的疼。

沈老頭瞅了他一眼,轉頭看看張有馳:「你呢?」

「我在這當學徒。」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這是張有馳的算盤。

「我這裡養不起閑人,你自己出去掙飯吃,三天回來一次!」沈老頭還在低頭忙活,頭也不抬:「前幾天來的那批人送到礦上去了。」

方岩稱了謝走出房去。沈老頭還在身後嘀咕,「心腸軟可不是好事,這裡可是人吃人的荒野啊!」

……

定北來的鄉親們果然在礦上,這幾天陸陸續續不斷死人。礦上的活很累,所有人都赤身露體背著筐子下礦,在地底下一挖就是大半天,如此惡劣環境不死人才是怪事。

工頭是個滿臉刀疤的大漢,他沒有派方岩下礦,而是給了個輕快活計,做飯。說是做飯,其實就是把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扔鍋里熬成稀粥,以方岩的手藝勉強勝任。方岩也不知為什麼有這般好運氣,疤臉當然不會因為自己有傷而發善心,或許是看在古怪老頭的面子上?

直到深夜下礦的苦力才收工,方岩給最後一個人添完了粥才走。疤臉掃了他一眼,說不行晚上就住工棚吧,明天一早得起來做飯。方岩沒有拒絕,他本就打算住在這裡,跟鄉親們多聊聊。

進棚子的時候正碰上兩人抬著一具屍首往外走,隨後就是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方岩跟他們面對面站著,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定北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家沒了、親人沒了,只剩下這些倖存的鄉親們了。

「方……」一個方臉漢子認出了方岩,脫口說了個方字,又覺得直呼名字不合適,把岩字生生憋住了。

「方岩,斥候什的。」方岩趕緊自報家門,他努力辨認說話的人,「你……是一起守南門的大哥,跟桑神醫一塊的?」依稀記得這是個魁梧粗壯的漢子,如今瘦的皮包骨,竟不敢認了。

「我是城南宋家老三,住醪糟鋪對面的。」方臉漢子話音未落,後面的鄉親們也亂鬨哄的自報家門,我是誰,家住哪裡等等。

「剛剛抬出去的是?」

「上礦死的第九個兄弟,一路過來折騰的夠嗆,又不讓吃飽,下礦還不讓穿衣服……」

「為什麼不讓穿衣服?」

「這是個金礦,怕我們揣懷裡不交。」

「金礦?」方岩眼睛先是一亮,然後不禁苦笑起來,金子這東西餓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在這山谷里是最沒用的東西,真不知道挖金子有什麼用處。

「哎呦,還有勁聊天,你們又他娘的偷懶了啊!」疤臉搖頭晃腦走了進來,喝的滿臉通紅,把手裡的皮鞭甩的啪啪作響。

棚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鄉親們大氣都不敢出。

疤臉先耀武揚威的在眾人面前轉了一圈,然後瞅著方岩嘖嘖咂舌:「還真是生的好看,來吧,跟哥哥出去走走。」

方岩一下子就明白疤臉為什麼照顧他,然他做飯了!他低頭不做聲,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谷里沒女人,男人也湊合著用吧。別不好意思,習慣了就好,那滋味,真他娘的爽!」疤臉一邊說一邊用鞭子挑方岩的下巴。

咔嚓一聲,疤臉的顴骨碎裂,緊接著是雞蛋破碎的聲音,疤臉捂著胯下蹲在了地上。方岩墊腳飛身,迎面又是一膝蓋!

拽著頭髮把疤臉扔到外面,方岩心情好了不少,卻發現眾人都一臉緊張望著自己。

「放心,蛋碎了,人死不了。」

「你快走吧,他們的人很快就來了!」宋老三憂心忡忡。

「別讓他走,他惹的禍,憑什麼讓我們背黑鍋?」人群中有人開始嘀咕,很快就有人附和,於是不讓方岩走的這聲音越來越大。

宋老三有些著急,「我們有百十號人,跟他們拼了,反正這麼下去也是個死!」

「飯都吃不飽,赤手空拳,拿什麼拚命?」人群中有人喊道。

「對啊,我們好好的挖金子,雖然苦點,只要帶回家就值了!」一廂情願的人永遠都在,他們的眼裡只有金子,至於金子能不能拿走,能不能帶回家他們完全不考慮。

在心裡嘆了口氣,方岩朝眾人喊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大伙兒放心吧。」

方岩緩緩走到了棚子外面,外面雖然冷,至少不憋悶。聽著棚子里此起彼伏的爭辯聲,寒風中的方岩只覺得心裡發涼。還是離鄉親們遠一點吧,不要因為自己讓他們再受到傷害。

……

一個人單膝跪地,拄劍昂首,口中低誦著誓言。火光映著他黑鐵一樣的皮膚,肌肉虯結的身軀上儘是猙獰的刀疤。

我發誓善待弱者,我發誓對抗強暴,我發誓為手無寸鐵的人戰鬥,我發誓對所愛至死不渝。

我不封地,不蔭子,不戴桂冠,不爭榮寵,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主,今日如此,至死方休。

榮譽既吾命。

東羅馬皇帝希拉克略陛下侍衛長,貝利撒留。

這是在皇帝陛下與神的共同見證下宣布的誓言,來到東方的兩年時間裡,這段話他每天必誦讀一遍。

君士坦丁堡之圍后,他在無數國家戰鬥過,一路東行來到了大唐,不幸的是他被突厥人俘虜,送到了日暮山谷。

跟所有囚犯一樣,初到山谷的他極為虛弱,且得了重病。這段時間裡他得到了很多人幫助,月氏人、渤海人、吐火羅人、朝鮮人,甚至還有曾經的敵人波斯人和突厥人。作為回報他出手解決了幾次麻煩,然後被邀請加入兄弟會。

兄弟會是清洗之後出現的組織,都是在主人屠刀之下倖存的各族亡命徒,學聰明了的他們不再自相殘殺,而是組成了一個同盟。這些傢伙絕對都是極為狡猾的兇徒,無視一切法律與道德,荒唐的是他們居然制訂了自己的法典,這法典還不乏動人之處:不得出賣兄弟,有機會還要率先替人扛罪;要言出必行,承諾過的事情必須做到;不能隱瞞身份,哪怕面對酷刑或死亡,只要問你是不是兄弟會,也必須回答:是!

按大秦人的理解這是一個「坦誠的盜賊團」,有著類似騎士精神的堅持,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選擇加入,並且被委託看管一座金礦。

可惜跟世上所有地方一樣,但凡法典一定只是表面文章,兄弟會也不是保護弱者的騎士,而是兇殘的黑幫。看清真相的大秦人陷入到糾結之中,一方面他有被欺騙后的失望憤怒,另一方面騎士的榮譽要求他必須忠誠。

這一刻,大秦人從騎士誓言中得到了答案:榮譽只能來自正義,忠誠最終歸於主!他霍然站起,大步朝外走去,兄弟會曾經的幫助今天就會償還,從此再無瓜葛!

門口幾個手下帶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據說剛剛把疤臉打成了重傷。

看了一眼年輕人英俊的面容,大秦人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疤臉有什麼嗜好他太清楚了。

「放他走,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大秦人揮揮手讓手下放過方岩。兄弟會的事情他不想管了,但是遵從善待弱者的騎士精神,他必須幫助這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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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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