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狐假龍威

第302章 狐假龍威

在寒冬的戈壁急行軍是件苦差事,不過比起跟張有馳的黃昏山谷之旅就要好多了,有衣食、無風雪,只需循著馬蹄印一路前行就可以了。

經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追逐,疊羅支的營盤已然在望,方岩終於確認了疊羅支的行軍方向並非王庭,而是定北。大概是沒臉回去了吧?方岩冷笑腹誹。

星光寂寥,北風刺骨,王庭狼騎在河邊一處地上較高的土坡上休息。無論是何等精銳都有疲憊的時候,特別是在一次失敗的任務之後,不足一千五百騎的狼騎在疲憊傷痛和失望挫敗中沉沉睡去,他們實在不願醒來,因為兩天後等著他們的將會是可汗嚴厲的懲罰。

長夜將近,方岩還是想不到一百人對一千五該怎麼偷襲。冬天最好用的招數就是火攻,可惜狼騎沒有在樹林里紮營,而是選擇了一條河邊,非是他們知道有人偷營,是取水方便的生活習慣幫了大忙。如果蛟龍沒留在五宗峰就好了,把一條龍扔到營盤裡光嚇就嚇死他們了,可沒事誰會帶著一條龍出門,怎麼管飯?

思忖再三,看著升起的啟明星方岩決定試試運氣。

冬夜紮營必須要點火取暖,否則一覺過後很多人就起不來了,問題是戈壁上但凡有火光就會隔得老遠被人發現。事情都有兩面,明亮的火光同時偷營人的心理盲區,這時暗哨往往會有奇效,所以狼騎行軍必設暗哨。

漫長的一夜終於熬過去了,又冷又困的暗哨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僵直的手腳,心想至少白天能在馬上補個覺,突然間自己的嘴被一隻大手捂住,一陣冰冷在咽喉上拖過,他用力掙扎扭動身軀卻被死死按住,很快就被甜美的黑暗淹沒了意識。

方岩把刀上的血一甩,第一個向營盤摸去,身影模糊的黑信徒們呈扇形緊隨身後,滿身殺氣。

黎明前是睡眠最沉的時候,一名狼騎迷迷糊糊中聽到一陣嘈雜的廝殺聲,偷營!多年的行伍生涯讓他們條件反射般翻身拿刀,但是晚了,一條鐵鐧把他的腦袋打成了一個爛西瓜,然後風一般飛奔而去。

黑信徒旋風般卷進了陣營,敏捷無比的繞過馬匹,殺傷狼騎。他們從不補刀,一擊即走,迅速擴大著殺傷和混亂。

開戰前方岩就給這些有戰力無經驗的傢伙們補了課,戰爭中受傷比戰死更合算,傷一個人至少要有一個人照顧,相當於有效減員兩人。

何力居然問丟下傷員不管不就行了嗎?方岩反問:如果你我兩人一起上陣,都知道受傷會被丟下,你還會不會把命交給我?怕是一開戰比我逃的更快吧?軍隊是要有信念的,要是打起仗來人人只求自己活命,那就是毫無戰鬥力的烏合之眾,所以任何軍隊都不會輕易拋棄傷員。

短時間內狼騎就遭受了巨大損失,因為他們在睡覺時也沒有脫掉盔甲,這讓他們的靈活性大打折扣,而輕甲提供的那點防護力在鈍兵器面前等於沒有。沒等狼騎做出任何反應,黑信徒已經踏翻了外圍營帳,直衝中心區域,目標還是疊羅支。

這一百黑信徒的長處和弱點同樣突出,他們有身體無技巧、有鬥志無經驗,黑夜偷營正是最能揚長避短的環境,方岩如同帶領一百雄獅踏入狼群!

一名逃得太慢的狼騎被方岩一個箭步追上,一刀斬首,方岩從樹樁般栽倒的無頭屍體上掠過,從背後將另外一名狼騎砍倒。

「瘋子,是那個瘋子!」狼騎瀕死的嘶吼聲中,方岩在飛速奔跑動中收割著生命,狼騎頭也不回亡命奔逃,只覺身後的死神越來越近,有個埃斤再受不了恐懼壓力,絕望的扭頭拚命,被方岩一刀斬掉半邊肩膀。

血濺了方岩滿臉,他胡亂伸手一抹,繼續追擊著前方的敵人。血污中的雙眼爍爍發光,猶如吃鬼的夜叉。方岩子眼前的世界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他強迫自己清醒,不要迷醉於殺戮,他抬頭看了看疊羅支,用「感應」對黑信徒大喊:把他們趕下河!

因為要給馬匹留出空間,狼騎的營盤沒有人挨人擠在一起,對區區一百名偷營者來說就有點大了。外圍被攻破的混亂短時間蔓延不到帥帳,這讓疊羅支有了應對的機會,他立刻下令用火箭射住陣腳。早已給弓掛上弦的親兵們毫不遲疑的進行無差別攻擊。

混戰中的火箭更多殺傷了己方的狼騎,好在照亮了戰場,疊羅支發現偷營的正是那幫古怪的黑信徒。偷營造成的混亂雖大,但對方畢竟只有一百來人,就這麼點兵力也敢來以卵擊石?疊羅支下令前軍頂住,其餘兵力後退,立即上馬列隊。天馬上就亮了,在草原上他們不可能逃脫王庭狼騎的追獵。

就在這時戰馬突然瘋了一般亂沖亂撞起來,難道是馬驚了?這些戰馬可是經歷過多場大戰的,怎麼會在這時候驚?而且不止一匹,所有馬都在亂沖亂撞、亂踢亂踏,將馬上的狼騎都甩了下來。這時別說什麼隊列了,這個營盤都炸了鍋!不知道有多少狼騎被受驚的馬匹摔到地上踩踏而死,可憐這幫草原精銳完全無處可躲,居然被自己的戰馬踩死!

方岩並未帶隊衝鋒,而是站在原地長出一口氣,「感應」果然對馬管用!之前除了與黑信徒能雙向感應之外,對其他人只能被動的感應對方的潛意識,無法溝通。如果無法與他人交流是因為人的理智壓制了潛意識,那麼與動物交流會不會跟容易些?畢竟動物更多靠本能行事,而非理智。

之前就想過「感應」能不能範圍性恐嚇,於是他想出了一個狐假龍威的辦法。把真如之石里殘留的一絲蛟龍氣息導入識海,再用這氣息去嚇唬馬匹,果然一舉奏效。其實他當真是誤打誤撞,馬匹在龍威之下應該是癱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若非這氣息一損再損,還真沒有驚馬的效果。

這是何力突然急的直跳腳,方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疊羅支棄了大部分驚馬,在親兵的簇擁之下涉水過河而去,而黑信徒不得不暫避驚馬,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逃走。方岩沒有下令追趕,等黑信徒穿過驚馬群在河中趟行的時候,對方已經都上了岸,回頭來一輪齊射就全完了。

方岩恨恨的看著這條河,河水只是看起來寬闊,其實在冬季枯水期只是剛剛沒過胸腹的淺流。狼騎們取水的時候早就知道河水情況,可方岩他們不知道,居然想把對方趕下河去淹死。要是會點雷電道法就好了,不用象姬冰臨那麼誇張,有成玄英的水準就行。方岩開始懊悔在龍虎山旁騖太多,該學的道法卻沒學到。

待馬匹漸漸平復方岩一邊率人收割戰場,一邊評估戰果。不藉助火攻的情況下,這次大概殺傷了對方大約六七百人,其中陣斬約三百,其餘大多都是混亂中被驚馬踐踏而死。

一百步兵想全殲一千五百騎兵是不可能的,正常結果是讓人反手給包了餃子,所以方岩對戰果極為滿意。而且最大的收穫是戰馬,除了疊羅支和親兵帶著數十匹戰馬逃走,這次偷營把對方從騎兵打成了步兵,自己則獲得了大部分的戰馬和武器補給。

除去受傷馬匹,所有黑信徒可以做到一人三馬甚至一人四馬,對方則少了馬匹,多了傷員,這讓接下來的戰局變成了突襲和狩獵的遊戲。

當真是一夜暴富,方岩有了美夢成真的感覺。

……

定北城還是一副兵燹后的破敗,如今只有從外地遷來的數千人口,到了晚上燈火寥寥,街上更是幾乎沒有行人。往常這時辰整個定北就都歇息了,今夜縣衙里卻燈火通明,刺史王邦臣王大人巡視至此,自然少不了與地方上的官員宴飲一番。

屯墾就是屯墾戍邊的簡稱,顧名思義一邊種田一邊守衛邊疆,屯田者提刀為兵,解甲為農,更有罪犯囚徒以屯墾折抵刑期。馮天青即是管軍隊的果毅校尉,又是管民政的縣令縣尉,哪怕再不不喜歡官場應酬也得笑臉相迎,何況王大人可是帶著吃穿衣甲來定北,今年城裡這幾千人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衣穿可是全看王大人大筆一揮。

縣衙不過是大致修補了一下,只能做到四下不漏風而已,為了招待上官還把平日里不捨得用的蠟燭都點上了,平日里不捨得吃的糧食都端了出來,馮天青還用自己的積蓄從鄉親家裡買來了乾菜雞羊,千方百計勸說還買了頭豬宰了,總算讓宴請不至太過寒酸。

王大人掃了一眼角落裡火燒的痕迹,心中暗自不爽,上官至此便是再寒酸至少要洒掃整潔吧,看來這位來此屯墾的馮天青馮大人當真不太上道,難怪一把年紀了只是個果毅校尉。

不過王大人到底是場面上的人,手舉酒盞道:「定北乃是我大唐重鎮,亦是苦寒之地,去歲朝廷行了善政,只要於定北城耕種就能按丁口分田,且半數為永業田,租庸調一律減半。請諸位滿飲此杯,謝皇恩浩蕩。」貞觀時大唐施行均田制,就是按戶分配田地,兩成歸私人,八成歸朝廷。以一戶分百畝地為例,其中二十畝為可以繼承的私人耕地,叫永業田,八十畝為死後歸還朝廷的公用耕地,叫口分田。定北大火後為了鼓勵耕種、增添人口,破例將五成耕地歸私人所有,確實算是善政。

王大人淺淺嘬了一口,只覺這酒酸澀難喝,不禁皺眉道:「土地乃是社稷根本,也是百姓性命所系,善政一出,四處流民定當趨之若鶩,不想從者寥寥,馮大人可願為本官細說其中原委?

大唐評定官員優劣憑的是課考制度,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由成績決定晉陞或貶斥。去年課考因為定北人丁不旺、屯墾不利,王大人得了個下中的考績,評價是「背公向私,職務廢闕」。王大人正當壯年,是要有一番作為的,對定北這幫人自然大為光火,所以此行是專門來敲打的。

馮天青口中客氣,「馮某先行謝過王大人舉薦之恩。定北的關節在邊患,每年秋收突厥人必來劫掠,去年更有頡利可汗大舉入寇,縱使朝廷善政,百姓也是要擔心身家性命的。」

馮天青說王大人舉薦雖是客氣,倒也能攀扯上一些關係。去年課考不利后王大人也擔心烏紗不穩,就寫了奏摺遞上去,訴說自己鞠躬盡瘁,定北之弊全在邊事,可謂字字血聲聲淚。果然朝廷就派了這個姓馮的果毅校尉前來帶兵。

「上有皇恩浩蕩,下有百姓待哺,本官一介書生,愧不能披甲戍邊,當真是慚愧至極啊。今日本官親自押運朝廷糧餉至此,萬望馮大人體諒拳拳之心,屯墾的有聲有色。若是還有什麼為難之處儘管說來,本官必定全力襄助。」王大人目光炯炯,聲音慷慨,一幅為民請命而不惜身的清官模樣,倒似馮天青處處掣肘使絆。

馮天青來到定北已近一年,朝廷撥下的錢糧衣甲十成中倒有九成到了這位王大人囊中,自己實在見不得兄弟和百姓忍飢挨餓多次上門討要,想不到這王大人家有悍妻,居然劈頭蓋臉把自己連同王少陽和幾名親兵都罵了回去。人道是秀才遇上兵,他則是老兵遇悍婦,有理講不通。

馮天青只覺額頭突突直跳,一陣怒火騰的竄了上來,一旁的王少陽更是怒目圓瞪,手按刀柄。

馮天青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施眼色讓王少陽忍耐。這王邦辰如今又在這裡惺惺作態,也不能再顧忌臉面了:「大人今日在定北也都看見了,當兵的都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又有哪個百姓敢來,又有誰相信朝廷是真心屯墾?今日馮某代定北軍馬拜謝大人火種送炭。馮某雖是小小校尉,倒還有幾個當年天策元帥府的故舊,若非大人來得及時,馮某說不得要去當年故舊門上乞討了……」

天策元帥府就是李世民做秦王時的帥府,馮天青拿出玄甲軍這個名頭唬人實在也是萬般無奈,說這話時只覺得自己將諸位袍澤兄弟的臉都丟光了。

那王大人聞言一愣,如同當面被人打了一記耳光。我怎麼說也是牧守一府的堂堂刺史,今日屈尊來到你個小小定北,不就是看在你曾是陛下老兵的面子的上?你若是會做人就知道糧餉里哪些該拿,哪些該孝敬,聽你這口氣還想一口都吃下去不成?

這時有人打圓場道:「王大人風光霽月、兩袖清風,馮校尉忠心耿耿、率直坦蕩,都是我大唐棟樑。來來來,今夜我等先不談案牘之事,且一醉方休。」

王大人聞言看去,此人儀錶堂堂,目光炯炯,若非一身校尉甲胄,當真讓人以為是麾下帶甲十萬的大將。

此人迎著王邦臣的目光一笑,躬身長揖:「某冀州蘇定方,如今馮大人帳下聽命。」蘇定方從都尉降至校尉,還是戴罪之身,自然不能再帶兵鎮守定北,所以歸馮天青節制。可誰都知道這道任命來自行軍大總管、衛國公李靖,目的就是讓他戴罪立功。更有人說蘇定方簡在帝心,來日定能拜將封侯。

這王大人履行不過一年,並不認識蘇定方,聞言恍然大悟。蘇定方?不就是火燒定北,被兵部貶官的那個罪將嗎?馮天青是個不通人情的丘八,他當面無禮也就算了,你個敗兵之將也敢當面諷刺我兩袖清風?當即冷哼一聲:「蘇定方?你不是應該在苦役營里嗎,莫非本官還要與你稱兄道弟不成?成何體統,你給我退下!」

踞彈丸之地與頡利可汗十萬大軍相抗且平分秋色,誰不敬重蘇定方是條好漢?此間眾人聞言無不怒形於色,更有人低語道:「狗日的貪官也敢放肆,莫非脖頸子比突厥人還硬?」

語氣是自言自語,卻故意讓人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在牆邊侍衛的一個老兵斜眼瞅著王邦臣,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史老七,不得無禮!」馮天青大喝。

「好、好、好,馮天青,你帶的好兵!」王大人怒極反笑,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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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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