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店初見（一）

戊辰年十月初二，阿爾法市，一個普通工作日的下午。

正值白秋，涼風習習，空氣溫潤。

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川流不息。

雖然此地不如市區中心地段那般繁華，但是附近有一所全日制的重點大學、一家市級專科醫院以及數幢辦公寫字樓，日常人流量不少，又剛好恰逢下班的時間，所以街頭上是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在這片鋼筋水泥的森林裏，一個學生打扮、二十歲出頭模樣的女孩子正獨自走在穿梭的人潮之中。

女孩名叫李夢澤，是在附近的阿爾法城市大學念書的大二學生。

城市高速發展所帶來的快節奏生活讓路上的行人都步履疾速，沒有片刻會停下自己的腳步，而她卻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不緊不慢地走着，時而駐足看看街邊的店鋪，時而定神矚目遠方，與周遭的路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着走着，李夢澤循着一面路牌轉入一條街道，她嘴裏嘟囔著路牌上的名字：紅磚街。

這紅磚街與之前走過的高樓林立的馬路風格截然不同，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少了轟轟作響的汽車發動機聲，朝九晚五、勞碌奔波的城市生活似乎完全無法入侵到這裏。

近三百米長的街道兩旁沒有一棟高過三層的樓房，陽光照射十分充足，直接透過路旁梧桐樹的枝椏蔭翳，散射在地面上，形成金色的眩光。

住宅建築像是西歐國家的建築風格，木門鐵窗、紅磚黑瓦、結構緊湊、氣度優雅，比起李夢澤一路上看見的其它混凝土建築，少了一份凝重卻多了一份活力。

不過這些建築已是年代久遠，至少是大半個世紀前建成，看上去離上一次大規模修繕也似乎有些年頭了，許多樓的外牆毛磚和瓦片都或多或少有些破損甚至是滅失。

街道的盡頭是一條水流清澈的小河浜，上方橫亘著一座人行景觀橋，人過而車不過，通往另一片鋼筋水泥的森林。

因為馬路是單行道，車流較少的緣故，整條街的環境也相對安靜不少，加上潺潺的流水聲，在這個蕭蕭落木的阿爾法市秋日之中頗有些鬧中取靜的意味。

雖然李夢澤對於眼前這突然出現的敞亮景象有些始料未及，但她的腳步卻沒有就此止住，而是繼續向街道的深處走去。

主幹道旁優越的地理位置加上獨特别致的建築與景色，造就了這條老街不俗的人氣。街邊的門面幾乎無一例外全是商家店鋪，有超市雜貨、禮品服裝、五金建材、小吃飲品等店，生意都十分不錯。

李夢澤順道在路邊一家小店鋪買了瓶礦泉水解渴。

邊走邊看，李夢澤腳步漸緩，突然停在紅磚街42號的門前。

乍看之下，這42號的門口空空蕩蕩的，既沒有廣告也沒有店面招牌，根本不顯眼，只有通過門上的open-close雙面掛牌才能讓人意識到這家是做生意的。

門旁是一扇一米多高、兩米多寬的茶色落地窗戶，窗口裏面似乎堆著許多雜物，因此不是特別看得清楚裏面的狀況。門口既然掛着open的牌子，天色也還尚早，應該是有人在看店的吧，李夢澤心裏這樣想着，推門走了進去。

果然店家還在營業，而且是一家不太多見的私人書店。

與室外的陽光明媚不同，店裏燈光不是很充足，僅靠一盞吊在天花板上的長條白熾燈照明，老舊的燈管還會時不時地發出略有些刺眼的光和惱人的滋滋聲。

雖然房間整體的空間不大而且雜物很多，四周靠牆還擺放着大大小小的室內盆栽，但是意外地並不髒亂，應該是有人經常來打掃才能保持如此整潔。

東面靠牆垂直放着四個五排的實木大書架，上面無序地擺放着各類的書籍，天文地理、科教法律、哲學經濟、宗教社會、語言藝術、醫藥衛生，什麼領域的都有，不一而足。

有一部分的新書，也有一些二手的舊書，它們並沒有被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只是很隨意地堆在書架上。

房間西面則擺着一張堆滿書和雜物的長條木桌，以及一張可供人坐下來休息看書的舊沙發。

此外，地上也有好多紙箱子裝着還沒來得及放上書架的書，或者說店裏的人本來也沒打算把它們擺上書架。

目測看來，店裏的書一共加起來至少有近千本，別說是像李夢澤這種第一次進店的客人，就算是店主店員他們自己想要找到某一本書，恐怕也很難立刻就找到。

正對入口的北面牆邊，有一個男人正坐在書桌前，戴着耳機操作電腦，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店裏的工作人員。他身後有一間關着門的房間，門左側牆上掛着一面擺鐘，右側則是通往樓上的樓梯。

李夢澤仔細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與其說她是走進了一家書店，倒不如說是走進了一家熱愛閱讀、堆滿了書籍、瀰漫著書墨味的普通住戶家中。

店裏此刻沒什麼顧客，算上李夢澤一共也只有三人。其中一個是在四處翻找東張西望的小男孩，看上去八九歲左右，長得很可愛，微胖的體型，白白圓圓的小臉。

另一個人則是那名男店員，可能是太過專註也可能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從李夢澤進店后始終沒有抬起過頭，只是自顧自地對着電腦敲打着鍵盤。

李夢澤在房間里隨便地逛了一圈，走到店員面前剛想開口，小男孩突然拿着一本書搶在她的前頭，問店員：「我想買這本書，請問賣多少錢？」

店員摘下耳機，看了一眼小男孩和他手上拿着的書，問道：「它標價多少？」

說話的同時，他在鍵盤上的手並沒有就此停下，而是繼續做着自己的事。

「書背後寫着三十塊……可是我身上沒這麼多錢，這十五塊……是我這個月剩下的所有零花錢了。」小男孩面露難色，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店員能便宜十五塊錢賣書。

李夢澤心想：這書的價格不貴，店員完全可以把書送給這個愛學習的小男孩。就算不願意送書，便宜十五塊錢賣書也沒什麼，退一萬步來講自己也完全願意掏腰包幫小男孩把書買下。

「你真的很喜歡這本書嗎？」店員合上筆記本電腦，手裏接過那本書翻看起來，然後又看了看封面和背面的標價，語氣也瞬間變得柔和了不少。

「恩。」小男孩很緊張，手上捏著錢，低頭輕聲答應着。

男店員此時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李夢澤。李夢澤的長相絕對算得上是俊俏，剛剛二十歲出頭，正值妙齡，長發飄順、唇紅齒白、五官標緻、身材婀娜，學校里的追求者甚多。對於自己的外在條件，她還是蠻有自信的。雖然今天穿的只是一身普通的休閑裝束，但依然是娉娉裊裊、青春亮麗，是個男人都會情不自禁注目多看她幾眼。

打量著李夢澤的同時，店員也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對自己的期待。有着其他顧客的旁觀，尤其是這樣一個年輕美女的旁觀，看來他是無法回絕男孩的請求了。即便自己不想，也不得不迫於壓力把書半價賣給小男孩甚至直接送給他，才能得以在美女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

「哎，算了。」男店員小聲說着，拿着那本書從座位上站起，他繞到小男孩和李夢澤兩個人之間蹲下，與男孩保持目光平視。

「小朋友，我接下來將要說的話，平時我都不怎麼說的，你聽好。」這個男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扭捏，看來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李夢澤暗想：這年頭願意到書店看書買書的乖孩子的確不多了，是應該多多鼓勵一下他的求知慾，然後再把書送他。說不定受到了激勵的他會更加用功讀書，長大能成為一個大人物，以後回憶起這段沒錢買書好心人慷慨贈書的童年經歷，也算是一段佳話。當然了，這個男人有可能只是看我在場，為了取悅我，博得我的好感才這麼做的，但至少說明他是個善良有愛心的人，況且在書店這種學習閱讀氣氛濃厚的地方工作，此人多半也不會是什麼狹隘小氣的人。

可是令李夢澤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和顏悅色的男人接下來的一系列行為，竟然全部出乎自己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