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湖水
苦山中的積雪越來越厚,就連住在苦山裏的鳥兒也難覓蹤跡,只留下那空蕩蕩的樹枝掛着冰霜。苦山下的何羅河已經凍得結結實實,沒有了往年鎮子裏那些淘氣孩子的身影。而家家慶祝梅節的梅鎮幾乎每天都要清掃,不然會影響人們的正常出行。
「真的是太冷了,比往年都要冷。」梅鎮的百姓都冒出了這個念頭。
但是大家更多的注意力並不在天氣的變化上面,因為梅鎮發生了兩件大事,而且都有關於孟家。
第一件是孟家現在還沒有把苦娘製作出來,梅鎮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地催促孟府的家丁,而那些年輕人幾乎並不在乎,在他們看在苦娘僅僅只是個形式罷了。
第二件是梅鎮的孟家死了兩個人,孟府上上下下亂成了一團,衙門的人進進出出,神色緊張。
死去的兩人梅鎮百姓都不陌生。
一個是在梅鎮名聲頗好的孟家總管,人稱伍叔。
另一個就是讓人艷羨又頗為忌諱的孟家養子–祝余。
不到半日,這兩個消息就在梅鎮的大街小巷裏傳開了。於是,有些好奇心旺盛的閑人就跑到孟家的別府去湊熱鬧,不過令他們沮喪的是,孟家別府已經被衙門給戒嚴,他們只好悻悻地「無功而返」。
別府中,祝余低着頭,看着「自己」。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真正正發生了的時候,還是讓他感到精神恍惚。
「到底發生了什麼......」祝余口中喃喃著,想要觸摸一下自己的身體,但又不敢。
而孟妍又哭了起來,孟歡閉着眼睛,眼角有偷偷擦拭淚水的痕迹。
「大小姐,二小姐,人已經看了,我們得帶回衙門了。」說話的人叫王陽,是在梅鎮官府當差。
孟歡嘆了一口氣,扶起伏在祝余屍身旁的孟妍。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祝余,說道:「有勞王大哥了。」
「分內之事,分內之事。」王陽一邊說着客套話,一邊收拾好東西,示意旁人過來將屍身抬出屋。
很快屋子裏就只剩下孟歡和孟妍兩個人。
「母親看到祝余的樣子后險些暈了過去,還是萍兒那個丫頭扶母親上的馬車回了府中。」孟歡拍了拍孟妍的背,看着祝余說。
祝余面色看不出喜怒,嘆了口氣說:「所以說,我現在真的已經死了?」
聽到祝余冷冰冰的話,孟妍身子一震想要開口反駁,但轉念一想祝余說得是實話,又閉上了嘴。
「那麼就有一個問題。」孟歡向祝余擺了擺手,讓祝余走過來。
祝余走了過來,孟歡在祝余耳畔低聲問道:「為什麼,只有我們能看到你?」
祝余和孟妍都是一愣。
屋外的雪,再次紛紛揚揚起來。
第二日,孟府,孟夫人屋。
點上了寧神的香薰,整個屋子瀰漫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剛剛添好火的火爐發出陣陣熱氣,把屋子烘得十分溫暖;冷風被窗子阻擋在外,貼著窗子呼呼地刮著。
孟歡和孟妍守在孟夫人的床邊,看着面色憔悴的母親,心裏焦慮萬分。
「歡兒…」孟夫人的嗓子有些沙啞,聽到祝余的噩耗后她便徹底病倒了。
「我在。」孟歡雙手握著孟夫人的右手,感受到那不正常的溫度,心裏一陣顫抖。
「余兒,余兒他…」孟夫人雙眼有些迷離,頭髮披散在床上,似乎臉上又添了些皺紋,「他恨我嗎…」
在孟夫人看來,是她把祝余調到別府,間接的害了她的余兒。
孟歡看到母親如此難過,又不敢把祝余化成靈體的事情告訴母親,只好安慰著母親:「小余他…他不會白白死去的,這件事不是母親的責任,衙門一定會找出兇手的!」
「而且…」在一旁的孟妍看了看神色痛苦的祝余,說道:「說不定小余現在就在這裏看着您呢,我相信小余是不會怪您的。」
「是啊,小余看到您這樣子,他也會很難過的!」孟妍不留聲色地牽住了祝余的手,想要安慰顯得無助的祝余。
「余兒啊…他要是真的在這裏…他怎麼不出來見我啊…」孟夫人發燒使神智有些模糊,聽到孟妍的話本能地說道。
「我就在這裏啊!」祝余心焦地對病榻前的孟夫人喊著,可是孟夫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祝余死死地咬着牙齒,拳頭死死地握住,最後只能深深地嘆口氣,倚在牆邊。
「對了…這個…」孟夫人哆哆嗦嗦地把手邊的苦山木珠遞給孟歡,「這個也是之煥留給我的,說是以後會用得到。」
「這有什麼用啊?」孟歡不解,她看不出這串木珠除了寧神之外還有別的用途。
「當初…當初之煥給我,我以為是他留給我的…」孟夫人強打精神,深深地看着兩個女兒,「但是出了這麼多事,看來這木珠應該與之煥留下的苦娘製作方法有關…」
「竟是這樣…」孟歡和孟妍面面相覷,祝余也是眯起了眼睛彷彿有了一些靈感。
「你們現在就去別府吧,趁著天色還早。」孟夫人的語氣有些有氣無力。「衙門的人今日不會來了。」
「可是母親您…」孟歡有些擔心孟夫人的身體,一旁的孟妍和祝余也是面露擔憂。
「不用擔心我,叫你們的林姨來照顧我吧。」孟夫人看着兩個女兒,露出了一個笑容,「我還沒那麼快死…」
「這…」孟歡還是有些猶豫。
「按母親說的做吧。」一直沉默著的祝余捏著下巴,開口說道:「我有了一些眉目了。」
「什麼?」孟歡和孟妍心裏同時一緊。
「那母親,我們就先出去了。」孟歡拉了拉孟妍的衣角,孟妍趕緊和她一起出了屋子。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馬上就要午時,太陽稀奇地冒出了頭。
雪在二人腳底嘎吱作響,孟妍問道:「祝余,你想到什麼了?」
「這個…」祝余無奈地笑着,「我感覺不到冷…」撓了撓頭髮,祝余看着孟歡和孟妍,「其實…我覺得我不太算作死掉了…」
「那你這算什麼?」孟妍一臉不解,隨後溫柔地笑着說:「臭魚,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我們都不會拋棄你的。」
「是啊。」孟歡點了點頭,摸著祝余的臉龐說:「逃避不是辦法的…」
「不是的,歡歡姐,你問過我為什麼只有你們兩個人可以看到我對吧?」祝余認真地看着孟歡,說道。
「是啊。」孟歡點點頭,那個時候她的確有這個疑問。
「那我們最近都做過什麼相同的事?」祝餘一邊思索,一邊問道。
氣氛沉默下來,花園裏的樹枝撐不住積雪的重量,積雪「嘩」地掉了下來。
「啊!」孟妍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孟歡,孟歡瞬間讀懂了妹妹的意思。
「我們都喝過我給你的紅茶和你帶來的酒!」孟歡轉念一想,這幾天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日三人的小聚。
「可是,這也證明不了什麼啊。」孟妍又皺起眉頭,小聲嘀咕起來。
「歡歡姐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那些紅茶?」祝余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看向孟歡。
「是我托給七寶買的...…可是我也給母親了啊!」孟歡神色一變又陷入了沉思,「從母親的反應來看,她看不到小余啊…」
孟夫人也用紅茶葉泡了紅茶,可是孟夫人並不能看到祝余。
「對啊…」孟妍皺起小眉頭,「那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祝余看着花園中已經乾涸的魚塘,突然靈光一現!
「歡歡姐,」祝余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泡茶的水…是哪裏來的?」
「是我特地讓去砍梅時的伍叔從何羅河的一處湖水取來的乾淨泉水,然後再燒開…」孟歡彷彿也抓住了事情的一絲脈絡,「或許只有我們能看見你就跟這水有關係!」
「那我們喝平常的不是那種水嗎?」孟妍問道。
祝余神色激動,說道:「不是,我們平常喝的都是一般井水。」
「啊?」孟妍顯然不明白:「你們喝水都那麼講究的嗎?」
孟歡拍了孟妍的小腦袋,輕聲叱道:「別打岔!」
「是伍叔主動說給我帶這種水的,說是喝起來非常甘甜。」孟歡解釋道:「雖然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但是伍叔既然這麼說了,還順路,就讓他帶了一些回來。」
「所以母親沒喝這種湖水?」孟妍問道。
「沒喝,母親喝的是我們府的井水。」孟歡記得很清晰,信誓旦旦地說道。
「不過…伍叔已經…」孟妍嘆了口氣,小嘴撇了撇,顯然很是苦惱。
「梅節的傳說,苦娘的製作,孟林兩家的恩怨糾纏,伍叔的死亡,歡歡姐的茶水…」祝余皺着眉頭,仔細思索著:「還有…我的死…」
「我怎麼覺得這一切都跟伍叔有關係呢!」孟妍震驚地看着祝余。
孟歡也柳眉緊蹙。
「可是伍叔又被苦山給害死了…」祝余接着說道。
此時,祝餘三人都有同一種感覺。
一種身陷陰謀的感覺。
與此同時,孟夫人的門被敲響。
「進來吧。」孟夫人略顯疲憊地說道。
「呼……」門與其說被推開,不如說被風雪刮開。一個身着蓑衣的男子用極其僵硬的步伐踏進了孟夫人的屋。
孟夫人神色大變,深呼一口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都準備好了嗎?」明明是一個魁梧的成年男子,可開口卻是妙齡少女的嗓音。
孟夫人呼吸有些不穩,但是眼神堅定地說道:「當然。」
聽到孟夫人的回復后,魁梧男子的手臂突然掉在地上,隨後整個身體化作碎片,在地上散開。
最後屋內只剩一層白雪,和一灘混著乾涸血液的灰塵。
「來人!」孟夫人大聲喝道:「把髒東西都收拾乾淨了!」
下人連忙尋聲趕來,卻都傻了眼。因為他們不知為何只有孟夫人的屋子堆了這麼層雪,外邊可是難得的晴天啊。但心裏想歸想,卻不敢說出來。
在火爐嗶哩啪啦的聲響中,下人們一聲不吭地干著活。同時,孟夫人的眼神,也飄向了苦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