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為濟世暗藏秘辛

第32章 為濟世暗藏秘辛

開春了,使君經過一整個冬天,慢慢適應了山裡的生活。這天,使君在葯葫蘆放在牆角的自製木箱子前面撥弄著那把鎖,正愁著該怎麼打開這把鎖又不被葯葫蘆發現。說不准他想要的東西就藏在這木箱里,現在他只剩下這麼一個地方沒有找過了,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怪老頭一定是把東西放在這裡面了。他在這裡住了五十年,現在肯定用不上地圖了,那些地圖應該都是很早以前繪製的,現在都被壓箱底兒了。」使君自言自語地念叨,手裡還在不停地撥弄著鎖頭。

忽然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是葯葫蘆回來了。

使君慌忙用雜草把箱子按原樣蓋好,站起來假裝在整理房間。他一抬頭就瞧見葯葫蘆背著他的大葯葫蘆,腳步有些匆忙。

「快,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

葯葫蘆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使君聽得一頭霧水,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麼,所以就愣在原地沒有動彈。

葯葫蘆不耐煩了,回頭瞧他一眼,斥道:「怎麼還不動呢?讓你收拾收拾,帶上那邊的葯葫蘆跟我出去!」

「啊?我?哦!」使君還沒搞清楚狀況,不過聽葯葫蘆這麼說,他也不敢耽擱了,趕緊拿上東西跟葯葫蘆出發。

一路上藥葫蘆的腳步極快,很難想象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能有這麼穩健而迅捷的步伐,何況走的還都是山路。使君一個小夥子跟在後面,還顯得有些吃力。不過幸運的是,這段時間使君跟著葯葫蘆在山裡採藥,到處轉悠也走慣了山路,現在趕起路來也沒有之前那麼費勁了。所以當使君跟上藥葫蘆之後,就開始琢磨此行的目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使君心想,如果只是採藥,葯葫蘆不會這麼著急,這次出去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他邊走邊問,等著葯葫蘆回答。

葯葫蘆緊了緊肩上背的大葯葫蘆,說道:「東村的老王家在前面樹上掛了布條,上面說是老王不知患了什麼病,大半天上吐下瀉,用一般的傷寒方子都止不住,讓我趕緊過去看看。老王家就他一個勞力,他媳婦是瘸腿,行動不方便,還拖著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兒,所以讓你跟去幫忙。他家老王如果出點兒什麼事,這家人就過不下去了!」

使君聽葯葫蘆這麼一說,也感到緊張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跟葯葫蘆出門行醫,心裡有種莫名的激動。使君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醫者,或者說他只是去給葯葫蘆當個跑腿的,打打下手,可真正要面對病人時的感覺還是很奇特,使君一時之間竟對這種感覺難以言表。

所謂的東村,就是以葯葫蘆居住的山洞為中心靠東方向的一個村落,那裡零散地住著七八戶人家,卻也算是山裡的一個人居比較密集的地方了。這些山裡的村民,與外部交通不便,很少外出走動,郎中也很難進山來,所以他們平時有什麼病痛都會找山裡的游醫。如果他們求醫的時候正好遇到游醫不在家,就會在郎中經常採藥經過的地方的樹上掛一塊白布條,等到郎中回來了,就會趕去對方家中替病患診治。

因為山裡畢竟不太方便,很多物資匱乏,能在山裡住下來的人不多,像葯葫蘆這樣的游醫更是少之又少,這裡的大多數人家都認識葯葫蘆,所以葯葫蘆才會這麼清楚哪一家有哪些狀況。

使君雖然覺得葯葫蘆是個怪老頭,可他對那些山民們的熱心幫助又讓使君感覺到這人心腸不壞,何況這老頭還不問他的身世就收留了他。有時候使君也會想,葯葫蘆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是什麼壞人,或者葯葫蘆留下他,本就是為了調查他?

「前面就到了。你進去的時候小聲一點兒,這個時候他家娃正在午睡。」葯葫蘆對老王家的情況表現得很了解,進門的時候特意提醒使君。

使君點頭答應,跟著葯葫蘆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王嫂是個中年婦人,就像尋常的山民一樣,總是一臉淳樸的神情。她一早就在門口候著葯葫蘆的到來,很焦急地將他們迎進屋,帶到炕前,對葯葫蘆說道:「我家男人不知怎麼,從一大早開始就上吐下瀉,起先我們都還以為只是傷寒,誰知道吃了兩帖葯之後病情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現在是連炕都下不來了。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可是我家的頂樑柱,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真不知道自己和孩子還能怎麼辦……」

王嫂說著,就掩面抽泣起來。

老王躺在炕上虛弱地呻吟著。他臉色蒼白,似乎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葯葫蘆坐下來,替老王診斷了脈搏,又扒拉開老王的雙眼檢查瞳孔和眼白的反應,之後又查看了舌苔上的表現。

「你丈夫患的不是傷寒,是痢疾。我寫個方子,我的葯童會按照方子熬藥,你帶他去葯爐那邊就好了。我在這裡給老王做一次刮穴。」葯葫蘆安排好之後,從懷裡取出一枚銅錢,王嫂幫著把老王翻過來,脫下老王的上衣,讓他露出後背來。

葯葫蘆用銅錢沾了葯汁,順著老王後背的脊梁骨自上往下一次一次地推進。葯葫蘆用力均勻,動作嫻熟,不難看出他高超的醫術。

刮完穴以後,葯葫蘆讓老王趴在炕上休息,葯汁浸透了銅錢,刮穴的時候,沾著銅錢屑的葯汁就滲透到患者的皮膚裡面。銅錢屑和葯汁的共同作用,起到了治療痢疾的效果。

老王服完葯以後,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下了,葯葫蘆又交代了一番,然後便帶著使君離開了。

「那個人……他會沒事嗎?」使君跟在葯葫蘆後面走著,忍不住關心起這件事來。

葯葫蘆笑了笑:「痢疾本不是什麼不得了的病,秦嶺山藥材豐富,加上有銅錢輔助,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銅錢還有治病的功效?」使君早就在葯葫蘆給老王醫治的時候感到驚詫,現在逮到這個機會,他當然要問個清楚。使君從小就在「錢堆」里長大,他只知道錢可以買東西,更有很多人為它生為它死,卻不知道,它也能用來救人性命。

「銅錢里含有很多奇妙的材料,用微量的碎屑來治病,能對身體產生益處,根治病症。不過這也要對症下藥,因為不同年代鑄幣所用的材料不同,所以功效也不同,而且聽說現在民間許多盜鑄幣流行,這些盜鑄幣不但偷工減料,還使用許多有毒性的材料來代替銅質,如果用這樣的錢幣來給人治病,恐怕就是害人了。這些無良商人為了利益,荼毒百姓,擾亂民生,著實可恨!」

葯葫蘆難得提到一件事情的時候隱約有憤恨的情緒。平日里他雖然行為古怪,但很少輕易動怒,除非是使君又抓錯了草藥,葯葫蘆才會用他的煙斗敲一敲使君的頭,嗔道:「臭小子!」或者是:「像你這麼抓藥,不把病人醫死就算萬幸了!」

不過提起盜鑄幣的事情,使君心裡難免有梗,臉色跟著刷的一黑,悶悶地說:「有些人也是逼於無奈才會走上這條路,朝廷從不捫心自問追究自身的責任,倒是對多少無辜的人苦苦相逼,趕盡殺絕,以此來實施他們的愚民暴政,這樣的朝廷,比那些奸商更可怕,何況是那些被逼無奈的有識之士!」

使君越說越激動,連葯葫蘆都聽出有些不對勁來。葯葫蘆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用奇怪的眼光盯著使君。使君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兩片唇緊緊一閉,埋頭走路不說話了。

葯葫蘆也沒有追問,跟著使君回山洞去。

夜裡,使君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他自己都記不清,這是來到山裡以後,第幾次失眠了,但是這一次的長夜尤其難熬,好幾個時辰,他都沉浸在對過往的緬懷之中——他懷念伍宅後院那日夜不停的叮叮咚咚的鑄幣聲,懷念跟在後面的無瑕銀鈴般清脆的叫喊聲,懷念長安的一花一草一葉,懷念往昔那安寧美好的日子。

父親曾說,要成為一個男人,就不能輕易流淚,但是這一晚,眼淚卻順著使君的眼角緩緩淌落下來,怎麼也止不住。他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讓自己努力學著堅強,可是對家和親人的思念卻打破了他的偽裝。隱忍許久的情緒終於如同決堤的河水一樣傾瀉而出。

黑暗包裹著使君。黑暗有時候會讓人有莫名的恐懼感,或許是它讓人變得盲目,便不再能洞悉世間的一切。

可是有些東西,不需要眼睛去看,只要用心就能感受得到的。使君跟葯葫蘆雖然才相處短短几個月,可對於使君這個孩子,葯葫蘆也是看得相當透徹。因為使君終究是個孩子,即便心裡藏著再多東西,內心深處卻仍然保持著孩子單純的心性,而天性是會在日常的行為舉止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

黑暗中,葯葫蘆走到使君身後,拍了拍使君的肩膀。正在偷偷抽泣的使君嚇了一大跳,因為葯葫蘆沒有出聲。不過使君還是覺察到了葯葫蘆的氣息。

葯葫蘆手裡舉著一支蠟燭,有很微弱的光芒,勉強能照亮他的臉。使君發現是葯葫蘆,慌張地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試圖掩蓋情緒。葯葫蘆不是沒看出來,但他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在石床邊坐下來,靜靜地點燃一盞油燈和旱煙,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

「臭小子,想家了?」好半天之後,葯葫蘆才緩緩地開口了。

使君抬頭怔愣地看著葯葫蘆,臉上慢慢顯露出悲傷的神情。雖然使君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卻已表明了答案。

葯葫蘆似乎也不指望使君回答,仍是以先前的姿勢靜靜地坐著,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看著青煙幽幽盤旋上升,很多感觸也隨之湧上心頭。

「老頭子我從有記憶起,就是一個人漂泊在外,從來沒有家或者親人,靠一些小偷小摸的手藝過活。後來聽說秦嶺山裡有個很傳奇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卻擁有高超的鑄幣技藝——你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應該知道鑄幣能夠給人帶來巨大的利益,那時候我沒有別的活路,於是寄希望于山里的這個傳說,我以為我能夠拜他為師,學到一門鑄幣的手藝,這樣我就能發財,不用再為生計發愁,更不用擔心這一頓之後下一頓能否喝上幾口米湯……所以我來到了秦嶺山。沒想到這一呆,就是……五十年。」

葯葫蘆緩緩說著這些,雖然波瀾不驚,但使君還是感覺到一股悲愴的力量在他的背後像一雙手似的壓抑著他。比起葯葫蘆來,使君覺得自己的童年至少是幸運的。於是使君放鬆了一些,漸漸把注意力放在葯葫蘆說的故事上。

「你說的那個鑄幣技藝高超的年輕人,就是『錢王』長安雪?」

葯葫蘆聞言,點了點頭。

使君心頭緊張起來,著急地繼續追問:「那你見到『錢王』爺爺了嗎?他同意收你為徒了么?」不過問完之後,使君感到有點懊喪,因為他幾乎已經預知了答案,如果長安雪收下了葯葫蘆,那葯葫蘆現在應該也不會在這兒了。

「我的確見到了長安雪,他也仁慈地答應讓我暫時留在他身邊幫忙。但很多事情,並不會像預期的那樣發展,有些人天生就不適合做某件事。而且,當你目睹了一些因為追名逐利而發生的慘劇以後,你就會恍然大悟,其實人這一輩子,如果只是為了名利而活著,只會迷失了自己。」葯葫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黑暗的某處,好像正在認真地看著什麼畫面。

「所以你離開了『錢王』爺爺住的地方,卻沒有離開秦嶺山?」使君問道。

「秦嶺山是個神奇的地方,來到這裡以後,我發現來到了一個與我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這裡有豐富的物產,能夠自給自足,我又何必再捨近求遠?」葯葫蘆幽默地聳了聳肩,然後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使君。

使君沉默了許久,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問題,睜大了眼睛問道:「你覺得,我也是和你一樣,為了追逐名利,來秦嶺山裡找『錢王』爺爺拜師學藝的?」

葯葫蘆沒有答話,可臉上卻寫著默認的答案。

「我的確是來投奔『錢王』爺爺,但不是為了名利。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錢王』爺爺住的地方。」使君用堅決的口氣說道。

葯葫蘆看著使君許久,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半晌之後,他敲了一下使君的頭,嗔道:「早點休息吧,臭小子。老頭子我明天的早飯可不許耽誤!」

油燈的光熄滅了。使君久久地凝望著黑暗中的葯葫蘆模糊的背影,雙手悄然握成了拳頭。

夜更深了,倔強的少年的身影走出了山洞,沒入遠處的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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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錢潮悠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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