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尋親使君入山

第21章 為尋親使君入山

九月的天氣,正有「秋老虎」肆虐,早晚雖有絲絲涼意,白日里卻是蒸得厲害,夏天還未完全離開。濃烈的太陽光照在店鋪門前的石階上,光亮的石頭刺得人眼睛難受。

英卓站在石階前好一會兒了,直到無瑕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拉住英卓的胳膊,英卓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無鹽淡今日也跟無瑕一起過來了,便笑著打聲招呼。無鹽淡瞧著無瑕黏著英卓的樣子,不由得好笑:「我這女兒啊,跟乾爹比跟我這個親爹還親。」

「哪有啊,爹。你和乾爹,都是我最親最親的人!」無瑕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副鬼臉。

無鹽淡跟英卓都被逗樂了。過一會兒,英卓又輕輕嘆了口氣。

「乾爹,你又在想使君哥哥了?」無瑕歪著小腦袋看著英卓,面上露出一點傷感的神情。跟著她又自顧自地嘆了口氣:「使君哥哥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生活還習慣不習慣,那邊有沒有他喜歡吃的肉夾饃……」

無鹽淡笑起來,打趣地說:「我看不是你乾爹想兒子了,是你想你使君哥哥了吧?」

無瑕白皙的小臉頓時透出一股羞赧的紅暈,撇著嘴說:「我……我才沒有呢!」

「還害什麼羞?小時候不是還嚷嚷著長大了要嫁給你使君哥哥做新娘子嗎?你要是真不想你使君哥哥,爹我以後可就不給你張羅這門親事了。」無鹽淡這麼說著,無瑕的臉更是紅透了,像深秋里熟透了的紅蘋果似的,又帶著絲絲甜味。無瑕把頭埋在英卓胸口蹭著,彆扭地說:「乾爹你看我爹,凈取笑我!」

英卓也只當無鹽淡是幾句玩笑話,他一邊將無鹽淡迎進屋,一邊大笑了兩聲,「你爹就是說笑罷了。我家無瑕又漂亮又懂事,日後可得讓你爹給你找個好人家才能配得上你,使君那小子整天遊手好閒的,哪有福氣娶到我們家無瑕這樣的好姑娘。」

「乾爹!」無瑕又氣又急又羞,乾脆捂著臉自己跑開了。

「這孩子……」無鹽淡寵溺地嗔了一聲,和英卓相視而笑。

「對了,無兄,你今天怎麼有空親自過來,可是有什麼事?」英卓暗自思忖。

無鹽淡平日忙著打理店裡的事情,很少到處走動,而伍育之這裡,若非必要,無鹽淡一般是不會過來的。兩人雖然以摯友相稱,然而伍育之的硬貨通道卻一直未能在無鹽淡的賒貸行打開市場,都是因為無鹽淡堅決將私鑄錢拒之門外。自從上次的事件之後,無鹽淡本以為伍育之會收斂一點,沒想到伍育之不聽勸告,反而變本加厲,多次勸說無鹽淡,希望無鹽淡能夠跟他合作,甚至開出四六分成的誘人條件,無鹽淡卻仍不為所動。伍育之為此頗為惱火,兩人的關係也因此有些微妙的變化。

「哦,是這樣的。」無鹽淡說話頓了頓,轉瞬壓低了一點聲音,「你們硬貨場那邊,是不是又加大量了?這幾日我們賒貸行中湧進來不少持有伍氏私鑄錢的客人,據說現在長安城中除了我們方圓賒貸行,已經沒幾家不收用伍記的錢幣了。你可有想過,再這樣下去,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英卓聽無鹽淡這麼一說,面色立刻凝重起來,他緊緊皺著眉頭,頗為無奈地說:「無兄,你以為我沒有考慮過後果嗎?再說,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的性子嗎?私盜鑄幣違法亂紀,更是禍害百姓,我空有一身本領,卻不得不為私利效忠私盜鑄幣者,心中長久難安。這次若不是伍爺堅持要這樣做,我怎麼會貿然去做這種事?」

無鹽淡長嘆一口氣,「我猜也是如此。實話說,如果伍爺還不知收斂,伍家恐怕將要大難臨頭了。」

「伍爺這次是鐵了心要對付其他幾家——尤其是魏家。伍爺這個人你也知道,一旦他決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勸阻不了的。明知他這樣下去是死路一條,我卻不能在此刻棄之而去。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使君。也不知道他現在……」英卓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擔憂,一方面是因為伍育之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牽挂在遠方的使君。

「前些日子郭幫主的手下不是回來報平安嗎?使君長大了,你要相信他能照顧好自己。」無鹽淡寬慰地說道。

「留在伍記是我做的選擇,但是沒必要因為我的選擇而連累到無辜的孩子。趁著他這次離開,便徹底讓他離開伍記為好,再呆下去,只怕他也會落到和我一樣受制於此的地步。若是那樣,還如何完成大……」英卓還惦記著大王的交託,可是忽然之間他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說漏了嘴。

眼前的無鹽淡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不能講得太多。何況他身份特殊,無鹽淡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險,又何必讓朋友陷入兩難的境地呢?無鹽淡聽英卓欲言又止,也沒有逼著英卓說下去。這個時候英卓的心情比誰都複雜,無鹽淡能做的也就是開解開解他。不過英卓說要讓使君離開,這樣真的能行嗎?

「使君畢竟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你要讓他一個人離開,他能去哪兒呢?若是讓他到我的賒貸行來,伍爺那邊肯定會說不過去。你也知道,最近我倆的關係有些緊張,可我也並不想撕破臉。我的賒貸行要應付同行的競爭已經很難了,如果還要加上伍爺這樣強大的對手,只怕應接不暇。」無鹽淡對此有些憂慮。

「或許有一個地方,比這裡更適合他,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教導他。」英卓目光悠遠地望著遠處,彷彿能夠看見在那漂浮的重重雲團背後還有一座神奇的山脈……

軹縣是座不太大的縣城,但因為高祖劉邦與軹縣有不淺的淵源,所以自漢初以來,軹縣受到的朝廷待遇並不算差,這些年也還發展得不錯,雖然比不上長安那般熱鬧,走在街上卻也不會太冷清。

使君這些天來沒事的時候就站在客棧二樓的房間里,靠著窗往下看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是在伍記的深宅大院里長大的,由於伍記的特殊營生,整個大宅的防範措施非常到位,凡是能夠與外界有接觸的通道都是被圍牆遮掩起來的,使君站在高處唯一能夠看見的,就是對面爬滿青苔和藤蔓的高牆或是沒有人的深巷。

看到樓下人流如織的場景,使君莫名覺得心情舒暢。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外面有人敲了敲門,是郭解派來保護使君的小猴子和另一個姓馬的年輕手下。他們進門來詢問使君打算什麼時候離開軹縣回長安。使君來軹縣主要是調查、暗訪私鑄錢幣情況,在小猴子他們的協助下,已基本查清情況。

「這邊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務也差不多完成了,咱們是不是也該啟程回去了?」小猴子撓著頭,有點兒靦腆的樣子。他還是和當年那個跟隨在郭解身邊的小少年一樣,動不動就臉紅撓頭,歲月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迹,除了嘴唇上那淺淺的胡碴。

「這邊的事情都結束了,我們逗留不了多久,我還得回去向太子殿下復命。不過,在回長安之前,我還想再去一個地方。」使君的目光閃爍著一抹深邃的光芒,他在思考的事情——他唯一對無瑕說過的那份想送給父親的禮物。

「去什麼地方?小少爺,您就不要到處折騰了。你看,你一個人出來,老大就把我們倆都派來保護你,你說要是真出點兒什麼意外,老大還不得剁了我們啊!」小猴子苦著臉說。

使君哈哈大笑了兩聲,打趣說:「猴子叔,你還真是離不得郭叔,郭叔就是你的主心骨,他不發話,你就沒主見了?不就是回長安的路上順便去一個地方,你怕什麼?咱們在這裡辦案,更大的風浪都見過了,還這麼膽小呢!」

「咳咳,我是膽小嗎?我還不是擔心你的安危?你猴子叔我也是風裡浪里闖過來的,我怕啥?我對幫主,那純粹就是敬重。敬重懂不懂?不就是隨便去個地方嘛,說!你要去什麼地方,猴子叔給你開路!」小猴子拍了拍胸脯,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氣和主見。

「早這麼痛快不就好了嘛?說起來,我想去的地方,沒有你們帶路,還真不方便。」使君嘿嘿笑著,討好著小猴子。

「我們?」小猴子倆人對視一眼,紛紛露出不解的神情,又一同看著使君,等著使君解開他們的疑惑。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每個月月初,郭叔帶你們去的那座山。我要去找你們見的那戶人家,還有那個人。」使君目光堅定,他知道小猴子他們聽到這些話之後會反對,所以他從眼神里就表現出了自己非去不可的決心。

小猴子倆人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使君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

「這……小少爺,你這不是為難我們嗎?沒有幫主的命令,我、我們哪敢隨便帶你去那兒啊……」小猴子撓了撓頭,支支吾吾地說。

「行了,你們就別為難了。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們去那個地方,是為了看我大哥,雖然這些年大哥並沒有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但現在我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就希望我們一家人能有一個團聚的日子。過幾天就是我爹的生辰,我想給他一個驚喜,不管你們帶不帶我去,我都會去找我大哥。我一定要把他帶到爹的面前。」使君的手掌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頭,有一股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堅定。

小猴子和同伴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互相會意。他們聽使君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們再怎麼勸說肯定沒用,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順著使君,這樣至少事情還在他們的掌控範圍之內,不至於出太大的岔子。

「你看你,又鬧小孩子脾氣了。我們也沒說不去啊。既然事情你都知道了,念你一片孝心,那我們就走一趟好了。不過今天肯定是不行了,要進山得有充足的準備,你今天就在房間里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動身,怎麼樣?」小猴子用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對使君說道。

使君在心裡暗暗感到無奈。雖說他都十四五歲了,可周圍的人還是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看待,就連父親也是這樣,所以他一定要做成一些事情來證明,他已經是個獨立的大人了。

想到這些,使君的決心就更加堅定了。

小猴子倆人見事已定局,只好託言出去購置必需品,一溜煙離開了房間。給使君關上門,往出沒走兩步,小猴子就停下來,小聲對同伴說:「這可怎麼辦?要是讓小少爺去了那地方,一定會發現……小少爺那麼聰明,我們如果隨便糊弄他,肯定行不通,就咱們這兩下子……你還是先快馬加鞭趕回去告知幫主好了,我一路上會盡量拖延時間的,希望能夠阻止小少爺。唉!」

兩人商議一番之後,就按照計劃行事。

翌日趕路,使君看見只有小猴子一個人,另一個同伴卻不見了,小猴子解釋說,那人提前回去稟告這邊的情況一切安好。使君也沒有再多問,或許他已經猜到了什麼,只是這個時候沒有拆穿的必要。他決定要做的事情,不是誰都能夠阻攔得了的。如果小猴子他們真要暗中搞破壞,那他就只有獨自行事了。

為了趕在父親的生辰之前找到大哥並且說服大哥和自己一起回長安團聚,使君一路上加快了腳程,小猴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斷找各種借口拖延時間。使君剛開始還遷就著,後來他也發現了小猴子是在故意拖延,每次小猴子說要休息的時候,使君便說:「好啊,你留在這裡休息吧,我先往前面走著,你休息夠了再來追我。」說著就真的往前走,也不等著小猴子。

小猴子一下子慌了,趕緊追上去。他哪敢放心讓使君一個人走?沒辦法,只好又跟著使君往山裡去。不過他偷偷慶幸的是,使君雖然知道英俊住在這座山裡,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小猴子便帶著他到處繞路,使君追究起來,小猴子就裝無辜地紅著臉說:「我記得就是這條路啊!唉,山裡路太繞了,以前都是跟著幫主走的,我一時也沒鬧清楚——哎,我記得那邊那棵大樹,應該就是這條路了!」

說完,不等使君回過神來追問更多,小猴子就搶先一步走上了另一條路。使君不識路,只好跟著小猴子繼續走,哪怕心裡猜測小猴子又在兜圈子,他卻也沒一點辦法。就這麼繞了兩天的路,使君有些忍無可忍了,但是心裡想著,小猴子畢竟算是他的長輩,他總不能對著長輩發火,只好偷偷地盤算應對的辦法,不能再讓小猴子這麼牽著鼻子走了!

「唉喲!」滿懷心事的使君不小心絆倒在一塊石頭上,摔了個跟頭,疼得他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叫起來。

「看吧,讓你急!都說了山路難行,要小心,要小心……」小猴子本來想抓住機會好好數落使君一頓,順帶勸說使君打消尋找哥哥的念頭,可是他瞧見使君臉色蒼白,緊緊捂著腳踝,似乎是疼壞了。小猴子哪還有幸災樂禍的心情,趕緊蹲下來幫使君看腳。他抓住使君的腳踝,熟練地試探著扭了扭,抬頭問使君:「怎麼樣?疼嗎?」

「疼死了!」使君咬了咬牙,嘗試著站起來,但沒走兩步就撐不下去了,只好又坐下來。

「看來我們是沒辦法趕路了。都跟你說了,山裡面沒你想的那麼好走,不聽猴子叔的話吧?吃虧了吧?」小猴子嘮嘮叨叨地念起來。

「好了,猴子叔,你現在還是想想辦法吧。我現在走都走不了,咱們也沒辦法倒回去,你抱怨再多也沒用啊。」使君坐在石頭上,憂慮地皺起眉頭,一邊不停地揉搓著自己的腳踝,紅紅的好像是腫起來了。

小猴子撓了撓頭,站起來環顧四周:「我記得山裡有種草藥可以敷在紅腫的腳踝上,能夠消腫。我去找找看,你乖乖地在這裡坐著,不要亂動,當心你的腳!」

「知道了,猴子叔,我又不是小孩子。」使君點了點頭,眼看著小猴子走遠了,使君忽然刷地站起來,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朝小猴子離開的方向看著,還跳了兩下,好像完全沒有崴了腳這回事。確定小猴子走遠了,使君趕緊腳下生風地跑起來,邊跑邊回頭看,直到他離剛才的地方已經很遠了,腳步才慢了下來。

正是午時前後,初秋的太陽高掛在晴空之上,給原本就黃了邊兒的樹葉又鍍上了一層誘人的金黃。使君手拿著地形草圖,張望著四處尋路。因為這次是有備而來,所以使君並沒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小猴子身上。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小猴子並不想讓他找到英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使君為了應付小猴子,不得不一路上裝出依賴的樣子,讓小猴子對他放鬆警惕。

其實那天在小猴子他們離開房間之後,使君也悄悄溜出去,打聽這山裡的地形。山裡的居民雖然住得比較分散,可是因為人家少,彼此之間也都認識點兒,所以只要使君來到山裡隨便找到一戶人家,打聽打聽當年誰家撿回來了一個掉落山崖的男嬰,應該不難找到大哥的住處。

使君懷著這種心思,開始了一個人的旅程。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獨自離開家,離開身邊的人,雖然不是去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是他自幼身處高牆大院之中,卻並不見得簡單。

使君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鼓起勇氣邁出這一步。有些事情,是他肩上的責任,他必須去完成,就好像他受命於太子,不得不獨自遠行,但那時候還有郭解派的人在身邊保護。現在,使君是真真正正的一個人了——他只是單純地懷著一顆赤子之心,企盼著一家團聚,即便做的事情有些冒險,他也覺得值了。

小猴子找到草藥后回到使君歇息的地方,卻找不見使君人,不由得一下子慌了,丟下草藥大聲喊叫:「小少爺——小少爺你在哪兒啊?小少爺——」小猴子焦急地轉了個圈兒之後,又回到原地,抓耳撓腮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最怕的是,這山裡到處是生禽猛獸,會不會是他不在的時候,讓使君給碰上了,那……

「呸呸呸!這裡一點兒打鬥的痕迹或者血跡都沒有,一定不會出什麼事的!」小猴子自言自語地說著,卻又頹喪地在石塊上坐下來。雖然他在心裡自我安慰,可畢竟從來沒有讓使君一個人單獨在外過,小猴子仍是十分擔心,越是擔心就越是自責,自己竟然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若使君真是出了什麼事,他可怎麼跟幫主和任英大哥交代?

坐了一會兒,小猴子騰地站起來:「我得回去通知幫主才行——」頓了頓,小猴子的思緒又轉了個彎兒,「不行,我不能就這麼走了。使君這小子,一向機靈愛捉弄人,說不定他就是自己跑掉了。山裡多生禽猛獸,萬一遇上了,他一個孩子怎麼脫得了身?反正他進山來就是為了找他大哥,那我就順著這條路去找他,興許還能有點兒線索。」

小猴子第一次如此果斷地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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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錢潮悠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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