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毒初遇
身毒。
晨曦微明。
昨兒剛下了一夜的雨。早起開窗,空氣中依舊是滿滿朦朧的水汽。諸葛花鈴對着窗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浪」來此地已一月有餘。雖然言語不通,但是手舞足蹈著比劃一番,還算能自我料理。
今天,是身毒的灑紅節。
據說每年的灑紅節都有「顯聖」這麼一個保留節目——哦,也就是所謂的「轉世神」會走出彼岸帝都,來街道上溜達那麼一圈。
至於他會現身何處,則由執政的某一婆羅門教派中的大祭司宣佈。
聽當地人說,昔年神魔交戰,天神一邊大獲全勝。原本該是個值得慶幸的事。可不知為何,當年叱吒風雲的「主角們」玩了個集體失蹤!他們的力量幻化做三物——生死簿、時之源和佛骨舍利。
這也就是當下紛爭漸起的由頭。
身毒每二十年都會舉行一次封神儀式。
人們稱這些人為「轉世神」。
現在的這位轉世神許願,他願不動任何術法、不借任何外力定期實現一個人的願望,以此積累福報,早證本性,徹悟得道,庇佑眾生。
諸葛花鈴的運氣實在是好極了……
她不僅選對了街道,還成功躋身到了觀禮的最前排。她目測著大紅色地衣的寬度,相當興奮地腦補著一摸「活」神的計劃!她幾乎迫不及待地戴上了作案的工具——面具!
毫無徵兆地,諸葛花鈴的身後響起震耳欲聾的尖叫!
整個大地都隨之顫抖!
(搞錯沒有?!)
她的頭上佈滿黑線。
地平線那端,一抹素華靜靜地佇立在半輪紅日跟前。萬千霞光簇擁着他向人群淡然而來。他的腳下彷彿有祥雲托舉。他雪白的頭髮在第一抹陽光的洗禮下,反射出綢緞般的光澤。白衣廣袖,飄飄然若塵煙。長袍垂地,掃過之處,千蓮競放。
諸葛花鈴看着他,心下恍惚得不知所以。
(他在向我……走來?)
很熟悉的畫面。
卻又說不上來熟悉在哪裏。
人們拋灑鮮花,拋灑恆河聖水,或手掌合十高舉,唱起頌歌。
而這時的諸葛花鈴已經開始在盤算如何「不小心」拽到轉世神的衣袖……
實際上,她已經魯莽地行動起來了!
(近了近了近了……)
(伸手!混蛋!伸手,快伸手啊!三二一,踮腳……抓!)
(摸到了哎……哎?)
「哎哎哎……」她不由自主低聲驚呼。
砰!
諸葛花鈴在沾到轉世神衣袖的一瞬間,身子莫名地一輕……
摔了出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感受到了「膩」在指間的一片冰涼,順帶着還有一聲清脆悅耳的「茲拉」!
整個世界都靜下來了……
靜得如一座死城。
諸葛花鈴的心頭劃過不好的感覺。她慢慢地轉過臉來,瞅了瞅自己發冷的手掌——一塊不規則的、薄如蟬翼的……還有點香噴噴的……布料?!
「呵呵,呵呵呵……」諸葛花鈴瞪大了眼睛,唰地向上看去,很無恥地咧開兩排白白的牙齒。
轉世神靜靜地立在她身前。太陽的光芒灑在他身上,無限倍地暈開成柔和的白光。以諸葛花鈴的角度看過去,當真如神祗臨世。
只可惜,他也戴了個遮半面的面具。
諸葛花鈴暗暗腹誹了一把。
(嘖嘖嘖,光瞅瞅那性感嫵媚的嘴巴,就該知道這貨生的有多妖孽!)
「呵呵呵呵,那個,那個……你真好看。」
似乎是眼花——她好像看到了面前的人——唇角漾開一絲極淡極淡的……笑……
(啊,真的是很好看啊!)
好奇心基本得到了滿足,諸葛花鈴這時幡然醒悟:自己還趴在地上呢!
她一股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她手上的布頭和周圍人極不友善的眼神提醒着她——攤上大事了!
諸葛花鈴指著轉世神破了的袖子,尷尬道:「對,對不起啊……」
他默默地凝視着她。
直到此刻,諸葛花鈴終於想起來,出門之前自己的師父囑咐過什麼。她悻悻地向著轉世神福了福,竄進了人群,一個眨眼就不見了。她沒有注意到,轉世神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怔了一會兒……
「今晚的祈願女就是她了。」他吩咐道。
——華麗麗的分割線——
幽冥夜宮?彼岸帝都
琉璃瑪瑙玉穹頂,馨寒香冷平地起。
宏偉的環形宮殿內面朝八方各開一窗。窗色不一。且每一扇窗戶上都鏤刻着專屬的神像。扇扇精雕細琢,輔助以多彩的玻璃,美輪美奐。
八窗八部眾。
面向正南方,是一扇轉軸型雙開式大石門。
門上以陰刻的手法繪就了宇宙間至高的三主神。神像與神像間則以象徵焚盡三毒的火焰貫穿連接,白、紅、黑三種顏色的彼岸花交織成「曼荼羅壇城」對應着環繞三位主神,以此表達生生不息的宇宙和往複輪迴的因緣。
傳說,此宮殿是戒日王為供養轉世神而專門建造的。
三位大神各具特色,卻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處。
濕婆的神像集霸氣與妖嬈、悲憫與嗜殺於一體。他一腳踩着侏儒,一腳抬起,作舞蹈狀。
相比起在他右側的梵天則要溫柔許多。梵天端坐蓮花之內,眉睫淺斂,俯瞰芸芸蒼生起落沉浮,不喜不悲,三千因緣由心得證。
毗濕奴更具特點。
他懶散地側卧在舍沙之上。一手端著盛了牛奶的杯子,一手把玩著從身邊焚燒而過的火焰。嘴角微微斜鈎,一副玩味的莫測笑意。平易近人的舉止間,卻又隱隱帶上了一絲王族的高傲。
空闊的神殿內,月色透過穹頂倒懸的七十二切面水晶珠折射出十分夢幻的光暈。滿地灼灼妖冶的彼岸花呼應着這種顏色裊娜起陣陣紅煙。一塊寬約數丈的血色波斯毯從雕花的大門沿着祭壇的台階拾階而上。
一層一層……沒有盡頭……
轉世神看着至高點上的那一張水晶蓮座,神情滿是疲憊與厭惡。每上一層台階他都要呆立良久,努力排斥這種來自內心的抗拒……
終究來到神座前,他站在那兒,良久沒有回頭。
也未曾坐下。
他知道,他的身後花開成海,他的身後是生在人間的光照之路!
我是天下的王,卻不忍把悲喜看盡。只因,你還不在。
轉世神神情落寞。他左顧右盼了好久,恍惚在等待着什麼。可最終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包括人聲,包括次第燃起的蓮燈,甚至包括影子……蒼白冰冷的手撫摸著身側巨大的「荷瓣」。
嘩啦啦……嘩啦啦……
穹頂之上忽然垂下無數條鎖鏈。
鎖鏈上綴滿鈴鐺。
每一條鏈子都有碗口那麼粗。
他默默地拾起垂在地上的鏈頭「咔嚓」一聲拷在自己的左手上。
「咔嚓」。
右手也被鎖上。
咔嚓咔嚓……
腳踝……
腰際……
脖子……
直到把自己鎖得結結實實,他揚手將鑰匙拋得遠遠地,血眸黯淡散了焦點……
而彼岸帝都的另一頭,有一個人,正在苦苦尋覓着他。
「唔~唔~唔~」
幾乎整條小路都能聽見諸葛花鈴又悶又沉的喘氣,好像快累死了一般。不過對她來說也差不多了。自打外面的婢女打開了彼岸帝都的第一重門,看着自己跨進去之後就集體消失了。
眾人皆知,彼岸帝都的內部結構是參照着「曼荼羅」建造的,層層疊疊不啻於八陣圖。真真兒是「進去容易走對難」!
諸葛花鈴看着面前那兩扇曾經累死畫師的大門感動得簡直要哭了!
石門一點點轉開。
沉重,緩慢,門角畫出完美的弧線,彷彿因緣輪迴的軌跡……
神座上的人聽到響動,目光投來。
那一瞬,他霍地站了起來!
鎖鏈招搖,銀鈴如浪。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