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殺仁(四)

第48章、殺仁(四)

顧不得後宮諸多規矩,千秋輕車熟路的跳上圍牆,直奔飛羽族神妃的宮殿。

「什麼人!」不巧正好撞上巡邏的天兵隊,「此乃後宮重地,不得……」

「守在此處,無須過來。」

蛇族公主還沒等攔,已不知躥到哪處,龍黎燁也在扔下一句話后瞬間消失。

「呀——!神妃瘋了!快來人啊!」

「快去叫人啊!都愣著幹嘛!」

「長姐,長姐!你看看我!我是靈鷲,我是靈鷲啊!!」

一片尖叫聲中夾雜着靈鷲的哭喊聲,兩人趕到時,宮娥幾乎都在逃命,只有靈鷲,身上已經掛了彩,臉上也被指甲划傷好幾道血印,滿是未乾的痕漬。

千秋曾遠遠見過飛羽族神妃一次,雖然沒什麼排場,卻也是大大方方、端莊有禮的,哪像現在這樣烏黑之氣環繞,臉上、手臂上煞人的圖騰若隱若現,像野獸一樣的嘶吼、咆哮,與之前被凶神之力附身的人相比毫無二致。

看到救星,靈鷲先是露出一抹喜色,隨即又有些擔憂,哀求道:「小、小師姐,求你別、別......」

「真麻煩!」

不得已,千秋只好放棄可能會傷人的術法,在神妃撲過來的同時,順勢將她按倒在了地上,艱難的用四肢固限住她的活動。

龍黎燁豎起兩指,低吟靈咒:「縛。」

龍君的定身術非一般人能解開,就算用靈力強行衝破,有點道行的都要費點勁。豈料千秋剛想鬆手,神妃在僅僅僵住片刻后又繼續發狂,且有了變本加厲的跡象!

單靠蠻力,她肯定是撐不久的,在神妃開始自殘前,必須想點辦法:「黎燁,我在這守着,你先去...黎燁?你拿破邪劍出來幹嗎?!」

只見龍黎燁提着銀月破邪向神妃走過來,道:「放心,不會傷她性命。」

「求龍君高、高抬貴手,放過長姐!求您!求、求您!」靈鷲見他不為所動,索性「咣咣」地磕起了頭。

龍黎燁沒有收劍,卻也沒有動作:「並非本君不願救她,而是......」

而是迄今為止,除了天獄司中收押的那位,被凶神之力沾上的會落得什麼下場大家有目共睹。靈鷲關心則亂,但這點道理還是懂的,當即便白了臉色,癱坐在地上。

「靈鳶姐姐......」

飛羽族的長公主靈鳶在他出世前便來了天宮,比起見面,兩人書信交談更多,見面雖少,靈鳶卻是對他最好的,不像其他幾個經常拿他尋開心。知道靈鷲愛好啃書,便各種搜羅天宮的奇珍異書送給他,只要有機會便會向神尊申請下屆探望他,為他住上個十天半個月都是常有的事。

千秋原本無法理解他的心情,忽然轉念一想,若是換成她,走火入魔的羅剎換成紅蓮……

「抱歉啊黎燁。」千秋突然道,「我可能要食言了。」

龍黎燁猜到了她下一步的動作,卻未能阻止。

「得罪!」千秋以掌按在靈鳶的面上,無須任何咒語靈符,只靠靈力的引導,凶神之力彷彿易主般緩緩從靈鳶身上撤出,流入千秋體內。

靈鳶慢慢回復正常,變回了本來容貌,只是因體力透支而軟了身子,靈鷲趕忙上前接住。

千秋也有些腿軟,同樣倒在了一個懷抱里,嘴上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我好歹是為了救你姐姐,順便也拉我一下能掉塊肉么,你那該死的恐女症呢,怎麼,你姐不是女人啊。」

「可她是我姐姐……」靈鷲小聲道。

千秋得理不饒人道:「哦,那合著我這個外人就活該挨摔是吧。」

「不、不是的……」其實靈鷲眼睜睜看着龍君先他一步接住了小師姐的,可他不敢問,也不敢說。

抬頭無意間瞥到了一張惱怒的臉,千秋苦笑道:「商量個事,別那個表情行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快掛了。」

歇的差不多,千秋推開龍黎燁的攙扶想要站起,笑道:「我是腿軟了,又不是腿斷了,不礙事。」

還沒忽然被一個白色毛球「咚」地撞向胸口。

「小白虎?!」千秋問道:「你怎麼在這?」

靈鷲道:「最近長姐心情欠佳,記得她很欣喜貓貓狗狗,我便去龍君府找厭回副將借來了小白虎,本想逗她開心,誰知道……」

千秋將小白虎舉高,左看右看,終於找到了響聲的來源:「這鈴鐺怎麼……這不是那個邪鈴么!?靈鷲,到底這麼回事!」

「我、我、我……」

終是龍黎燁一句話點醒了他們:「先救人。」

代替不在仙座府的北溟,龍聽雨正在寢殿內全力救治靈鳶神妃。見她被紮成刺蝟都能躺的安安穩穩,看來是真的沒什麼問題了,千秋躡手躡腳的把門闔上,悄悄退了出去,只聽龍黎燁的訓話還未結束。

「關於方才你所見之事。」

「不說不說,嘴撕裂了都不說!」靈鷲拚命搖頭,舉起三隻手指以示決心,「小師姐是我飛羽族的救命恩人,忘恩負義的事我死也不會做,這件事我會讓它徹底爛在肚子裏,龍君請放心!」

千秋笑道:「還爛在肚子裏,你怎麼不說帶進棺材裏。」

「小師姐你沒事吧!」靈鷲緊張的上下打量她。

千秋:「我好的很,現在去校場比劃兩下都沒問題,要不試試?」

靈鷲:「……」

龍黎燁道:「神妃如何。」

「聽雨說只是靈力消耗過度造成的昏厥,休息一陣子,應該待會兒就能醒。」回答完他的問題,千秋抓起在角落舔毛的小白虎,對靈鷲說道:「現在交代吧,怎麼回事。」

靈鷲道:「我去找厭回副將借小白虎的時候他忽然讓我等等,說去取點東西,回來的時候手裏就拿着這個金鈴,還非要給小白虎戴上。」

千秋反手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靈鷲一愣,千秋道:「沒事,你接着說。」

「哦……」靈鷲繼續道:「厭回副將說小白虎總愛亂跑,這樣能防止它走丟,我見這鈴鐺不出聲,以為是壞的,可副將說滿龍君府就這麼一個鈴鐺,有總比沒有強,所以……」

千秋本來還在思考要不要和龍黎燁說實話,幫厭回承擔些罪過,可當她瞟到那滿眼的不善時,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見龍聽雨走進偏殿,行禮道:「龍君哥哥。」

靈鷲緊張道:「長姐她怎麼樣?」

龍聽雨甜甜一笑:「放心,神妃沒事,方才已經清醒了,就是氣色不太好,不過靜養一段時間會好的。」

「多謝小師姐。」靈鷲拍著胸脯一陣謝天謝地,「現在能進去看她嗎?」

「要等等。」龍聽雨壓低聲音道:「神尊在裏面。」

不大一會兒,神尊真的從裏面走出來,表情竟是異常的輕鬆。

「尊上。」

除了龍黎燁,其他人均是板板正正的拜手禮。

帝乙天淡然的叫他們起身。

就一個剛剛差點又失去一位妃子的帝王來說,千秋總覺得他似乎有些淡定過頭了。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想她阿娘每次哪怕只是有點胸悶,阿爹都恨不得把全黑木山的藥材都搬來,急得跟什麼似的。再瞧瞧這位,嘖,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龍君隨本尊來。」帝乙天說完便往外走去。

龍黎燁望了望千秋,後者朝他比劃了幾個手勢,大概意思是「這邊交給我」,也不知道他懂沒懂。

走到寢殿門口,千秋忽將靈鷲攔下:「再往前就是神妃的寢室,你,老實在這獃著。」

「為、為什麼!」靈鷲急道,「我是她親弟!」

千秋道:「親兒子也得避嫌。」

龍聽雨也道:「其實按後宮的規矩,是這樣的。」

「可是……」

只聽屋裏傳出一個空靈之聲,打斷了三人的爭辯:「都進來罷。」

室內滿溢着安神香的味道,一進去便看到了靠在床欄上半坐的靈鳶,唇色慘白,卻努力扯出一絲微笑。

不等千秋和龍聽雨問安,靈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便是一頓問長問短說個不停。

「長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求小師姐再幫你看一下,要是還難受一定要告訴我啊。」

靈鳶笑着一一應下,忽然注意到了他臉上的傷痕,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頰:「這是……」

靈鷲將受傷的半邊臉側過去,道:「是、是我不小心摔的,和長姐沒關係!」

靈鳶的臉色明顯黯淡下去,想必心裏很不是滋味,差點殺了自己的親弟弟,換誰恐怕都會瘋。

見龍聽雨旁邊站着一位並不熟識的青衫少女,靈鳶問道:「這位是?」

千秋剛欲張口,靈鷲便搶道:「這兩位就是我在天道樞的小師姐,剛才為長姐療傷的是龍族的聽雨師姐,這位是蛇族的千秋師姐,也是方才救長姐的人。」

靈鳶萬萬沒想過竟是被一個素未蒙面的人給救了,詫異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感激。因身體不便,只好深深地將頭低下:「多謝千秋殿下救命之恩。」

「神妃客氣了,叫我千秋就好。」

靈鳶抬頭笑了笑,道:「那小殿下就更不用客氣了,畢竟……我很快就不是神妃了。」

「…………」

「............啊?」

龍聽雨和靈鷲當時就傻了眼,只有千秋清了清耳朵,道:「不好意思神妃,我剛剛好像沒聽清,麻煩您再說一遍。」

靈鳶不禁被三人逗笑,於是把向神尊請求離開天宮並且已獲得准許的事說了出來。

也不怪他們集體懵圈。神尊與三族的聯姻不僅牽扯到各族利益,更是關乎五方局勢,與尋常夫妻簡直天差地別,非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

靈鷲並不關心那些,而是小心地問道:「長姐,是不是尊上...待你不好。」

「哪兒的話。」靈鳶苦笑道,「尊上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但...也只是很好而已。」

被她這麼一繞,幾個人更糊塗了,只聽靈鳶又道:「當神尊下令飛羽族必須要出一個神妃時,我便下了決定,自是長女,理應挑起大任。進宮這麼多年,從未想過能夠受寵,更別提爭寵,可尊上仍舊賞賜不斷,對我也是和和氣氣、相敬如賓,從不招惹外面那些鶯鶯燕燕...但我知道,即使來的再多,待的再久,尊上的心也永遠不會在我這裏停留一刻。」

靈鷲苦悶道:「這麼大的事,為何不事先與我商量一下?」

長吁短嘆過後,是看開一切的明朗,靈鳶道:「有時候,不經歷一次生死,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靈鷲:「可、可是......」

「你就別『可是』了。」千秋安慰靈鷲道:「是你的大道理重要,還是你姐的幸福重要?她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不用被這個金籠子圈死,你該高興才是。」

靈鳶抿嘴一笑:「多謝小殿下。」

「不客氣。」千秋忽然道:「對了,如果方便的話,可否問點事。」

靈鳶堅定地撂下四個字:「知無不言。」

千秋問道:「神……哦不,您可曾見一無臉人?」

靈鳶:「無臉人?」

千秋點頭,仔細描述道:「對,從頭到腳都是清一色的黑,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風,但臉這裏是空的。」

靈鳶搖搖頭:「我長居後宮,鮮少與外人打交道,若當真撞見這樣一位怪人,沒理由不記得。」

「好像有點道理誒。」龍聽雨道,「會不會是咱們想錯方向了?」

千秋沉思半晌,忽然道:「我聽靈鷲說您最近不太舒服,請問是何故?」

「只是一點沒由來的心浮氣躁,最近發生太多事,我想大概是修行不夠的緣故罷。」靈鳶並沒有把這個太放在心上。

千秋道:「何時開始?」

靈鳶道:「什麼?」

千秋追問道:「身體不適是從何時開始的?」

靈鳶見她認真嚴肅,便開始仔細回憶:「前一陣子後宮進了一種新的安神香,說是白天戴在身上,晚上可睡得更安穩些,我便讓侍女為我取了點。」

千秋抓住了一個關鍵字:「戴?」

靈鳶道:「我讓侍女放進了香囊里,就在你身後的梳妝台上。」

千秋一把抓起香囊,果然是和古木神妃一模一樣的款式,只是換成了淺藍色。

稀里嘩啦抖出裏面的東西,在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香料里來回翻看,果然找到一顆晶瑩透亮的石頭。

「鎮妖石。」千秋道。

另外兩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鎮妖石本來的樣子,還挺漂亮的。」

她要的東西已找到,千秋便把寢殿留給兩姐弟談心。

靠龍君的面子把一直被混元扣押的另一個香囊也要了回來,完全不意外的,發現了一塊一模一樣的鎮妖石。

又一個確鑿有力的證據擺在眼前,原以為諸仙終於無可否認,誰知事與願違。連審了整整一個月,都沒能商量出一個解決方案。

龍黎燁經過攬月閣,難得看見千秋沒在修鍊,而是把伏魔劍晾在一邊,自己抱着一筐桃子啃得無比歡生。至於那些桃子哪來的,一點也不難猜。

「今日不練劍?」龍黎燁問。

「唉,別提了。」說多了都是淚,千秋垂頭喪氣道:「自從師父知道我輸給了那個彈琴的眯眯眼,天天把我扔到校場上拿洗凡琴訓練我,再這麼下去,我都不確定能不能活到報仇那一天。」

龍黎燁想了想,道:「仙座是為你好。」

「好好好,那也得讓我喘口氣歇歇不是。」再抬起頭,千秋又是一張笑臉:「上次見你對付那狐妖好像很有一套,教教我唄。」

看他站着怪彆扭的,千秋把旁邊木凳上浮的花瓣掃落,拿袖子擦了擦,誠心招呼龍黎燁坐下。為表「大方」,還特意從筐里挑了一個油光鋥亮的水蜜桃給他。

龍黎燁頓了半天才接過,道:「我可能不行,但黑木山有個人可以幫你。」

千秋好奇道:「誰啊?」

「千梵。」

「咳咳咳……二哥?!」

龍黎燁輕輕點頭。

「你——確——定?」

不是千秋信不過他,而是她認知里的千梵,只會偷偷摸摸帶她下山玩,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喊,還得她把人連背帶抗的拖回去。從未見他出過手不說,腰間那落羽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擺設。

千秋激動道:「那你和我二哥打過嗎?誰贏了?!」

龍黎燁實話道:「有贏有輸。」

千秋道:「那是在當龍君前,以你現在的水平,足夠吊打我二哥了吧。」

「……不會。」

龍黎燁並非謙虛,而是相信這些年來千梵並沒有懈怠修鍊,相反,千梵可能付出了比他更多的努力。

「嘖,沒意思。」千秋興趣缺缺的啃起桃子,瞭了眼旁邊,「噗嗤」笑出了聲。

「真不愧是龍君,一個大男人比我還細緻,吃桃子還扒皮,講究。」

龍黎燁聽出來並不是在誇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心嘆果然習慣不是那麼容易能改掉,於是放下了手上已經扒得溜乾淨的桃子。

千秋立刻坐直了,慌道:「我不是故意說你,我開玩笑的!」

「沒有怪你。」龍黎燁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是我自己的問題。」

千秋心中懊惱自己,亂開玩笑也不看看對象,嘴上轉移話題道:「對了,今天乾坤殿怎麼說?」

龍黎燁只道了四個字:「維持原判。」

這次,沉默的人換成了千秋。

龍黎燁又道:「兩塊鎮妖石僅能表明古木族與飛羽族兩位神妃之事與飛鸞仙座無關,依然無法證明兩千年前的慘案非其所犯。」

千秋道:「說來說去,只要一天不找出真兇,仙座的惡名就別想洗清,我們之前作的便也通通白費,對吧。」

風影疏淡,卻依舊是不能承受之重,又幾瓣海棠被無情吹落,悠悠落地,寥寥無聲。

「此事你本可置身事外。」龍黎燁開口道,「你已做的足夠。」

望着閣外茂盛中的一片海棠,千秋忽然說了句題外話:「明知風吹海棠落,奈何偏要迎風開。」

龍黎燁靜靜地等待她的解釋。

千秋笑道:「烈葵向陽,海棠迎風,秋心海棠是我娘最愛的花之一,因百花之中只有它特立獨行,偏要迎風盛開,也正因此,枯的比誰都快。我問這是為何,阿娘說『迎風是天性,花落是必經』,想要不留遺憾的在這世間走一遭,還不忘本心,那是件非常難能可貴的事情。」

龍黎燁輕聲道:「所以。」

「我也想過置身事外,不蹚這趟渾水,輕輕鬆鬆當個看熱鬧的,完成學業光榮回族,也未嘗不是個好選項。可是不行。」千秋繼續道:「因為我看見了,聽見了,感受到了,經歷過了,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她想表達的意思,龍黎燁聽明白了:這件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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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萬里緣定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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