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憶(一)

第四章 回憶(一)

我回房后哭了一會兒,腦子裏一團亂。

我想要不然死了算了,可是我只是想想而已。死多輕鬆啊,我一死就解脫了,可我怎麼對得起那些已經逝去的人?我怎麼對得起梨落?我總得把他殺了再去死才好,可是我害怕,我怕我下不去手,我怕我殺不了他,反而徹底惹怒了他,自己到時候也被他殺了,那報仇就徹底沒有指望了。

我真是沒有用啊。

我思來想去,覺得得想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一定一定要把他殺了。但是現在越來越難了,梨落的事情已經讓他直接跟我撕破臉了,他以後肯定對我百般提防,我哪裏有機會再殺他?我又不能直接跟他拚命,我完全打不贏他啊,又沒有機會再弄到匕首之類的了,我可怎麼才能殺了他啊!

古人都說「因果報應」,他做了那樣慘絕人寰的事情,怎麼現在還沒有遭報應呢?可見這世上許多事都不能靠天,得靠自己。我要自己拿回他欠我,欠梨落,欠那六十多口人的命!

他還想着我能忘記那些仇恨,和他重新開始,他還說只要我忘記,放下,他就還跟以前一樣對我,我現在還有什麼指望呢?我只能靠這個賭一把了。我得慢慢假裝忘記,假裝放下,等他信了我,我就能弄到毒藥,慢慢毒死他,或者弄到匕首,重重插死他!

正這麼打算著的時候,有個著綠色柳裙的丫鬟來喊我,說是他喊我一起去吃晚飯。

我真是佩服他,我們才吵了一架,他竟然這麼不要臉,還來喊我吃飯,難道他就不噁心嗎?我倒是真的被噁心到了。

我說:「我身體不舒服,就不去了。」丫鬟一聽,噗呲一聲笑了,然後拿眼睛偷偷看我。

我一臉疑惑,問丫鬟笑什麼,她回道:「太太,將軍真是料事如神啊,他讓我來請您的時候就說了,您肯定身體不舒服不願意去,我還不信呢。沒想到將軍真是了解夫人啊。」

我一聽真是差點氣笑了,狠狠瞪了丫鬟一眼,她趕緊閉嘴不笑了,低下了頭說道:「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去回將軍了。」我沒說話,她行了個禮走了。

他可真是個絕世人才啊,怪不得殺了那麼多人還能心安理得活着,還能絲毫不愧疚。

不一會,翠蕉來給我送晚飯,四菜兩湯,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可是翠蕉跟我說這都是他親自囑咐做的菜。我本來看到喜歡的菜,心裏高興一點兒,翠蕉這麼一說,我直接吃不下了,於是胡亂吃了幾口,就撤下了。

天黑的很快,夜突然就靜下來了,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落在窗外梧桐上,滴滴答答,果然凄涼,怪不得說:「梧桐更兼細雨,到天明,點點滴滴」。

躺在床上,聽着雨聲,一直睡不着,滿腦子都是那些以前發生的事情。

以前我跟他,青梅竹馬。

我是孔員外的獨女,我祖父曾在朝為官,官居一品,到了父親這輩,家裏雖不如祖父年輕時,可依舊還是當地首富,作為獨女的我,從小被一府人捧在手上。而他是我父親撿來的孩子,平日裏由我的奶娘馮媽照顧,雖是撿來,可父親母親都待他極好,讓他讀書,他不喜歡讀書又讓他習武,他也聰慧,一學就會。

他大我五歲,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在我們家生活了兩年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總帶着我淘氣,他每每闖了禍要挨罵,但挨了罵也會偷偷對我笑,過幾天還給我掏鳥蛋。

那時候,我讀李白的《長干行》,讀到「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的時候不太懂,去問先生,先生說這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我還是不太理解。他就在旁邊咯咯笑,眼珠子黑亮黑亮的。先生問他笑什麼,他說:「我知道青梅竹馬和兩小無猜的意思就是,怎麼說呢,就是像我跟小姐。」先生笑了,用扇子敲他的頭,說他淘氣,他靈活的躲開了,笑着說:「本來就是嘛。」

我過十三歲生日的時候,他還給我寫了賀信,信的內容記不清了,但有一句是「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我便知道他的意思了,於是我給他回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然後讓梨落給他送了過去,從那天起,我們之間就一直怪怪的,但我也說不上來哪裏怪,他還是帶着我玩鬧,給我掏鳥蛋,背着我滿院子跑,只是他時常臉紅,我時常在夢裏夢見他罷了。

後來我們越來越大了,大了就要避嫌了,但是府上人都覺得我們還小,他們也一直看着我們天天打鬧,所以也沒人覺得我們要避嫌,只有梨落,這個我八歲時就跟着我的女孩子會偷偷提醒我我已經越來越大了,不要跟他太親密,可是我那時候不以為意。

我十五歲及笄之年,父親跟我辦了場生日宴。宴會結束,他偷偷把我喊出去,難為情地遞給我一個盒子,我打開,那裏面是一支簪子,海棠樣子,木頭刻的。

他說:「我沒有錢,這是我自己刻的,刻的不好,你不要嫌棄,」他低了頭,偷偷瞄我一眼,「以後我送你金的,玉的,送你……嗯……你喜歡什麼我就送你什麼!我以後會當大將軍,你會做誥命夫人,鳳冠霞帔。」說完以後他抬頭看着我,眼睛裏閃著光。

我看着他,才發現他已經長成男子漢了,他的眉眼那樣剛毅深邃,他那樣高大偉岸。我紅了臉,拿着簪子點點頭,然後跑開了,跑了幾步我停下回頭看他,他還站在原地,他身旁幾棵梨樹,梨樹花瓣紛紛揚揚灑下來,落了他滿頭滿身,我開心的笑着,對他說:「我記着你說的話啊,不要食言。」

我翻了個身,感覺臉上有東西,用手一摸,滿臉冷冰冰的淚水,我嘆了口氣,擦掉淚水。

窗外雨聲依舊,想是已經過了三更了,有冷風從窗縫裏透進來,遍體生寒。

如今再回想起這些事情,恍若隔世啊。

要是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我和他就一直這樣生活着,該多好啊,這樣我們就真的成了《長干行》裏的人了,甚至更圓滿,更幸福。我會嫁給他,然後他成了將軍,我也會鳳冠霞帔,我們會過的令人艷羨。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和他都變了,時間也變了,物是人非。

那究竟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是父親給他議親那次嗎?還是他和父親大吵一架的那次?又或者是他得知真相離家出走的那次?究竟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呢?又或者,他沒變,我也沒變,變得只是無常的命運?我們不過是身不由己被命運捉弄的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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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書休寄,雲雨無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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