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閑人

阿嫣的事還是這樣拖了下去，俞琰我準備讓他過個年再說，日子也就這樣過下去了。

過了個凄凄慘慘的年，生活越發沒有意思起來。

俞琰站在長廊上，那裏有新升的朝陽，我看到他的背影，寬大的衣服更顯得他乾瘦了。

我把懷裏發着呆的晨兒遞給乳母，又摸了摸頭上的海棠發簪——這花了我半天時間去找，誰知道丟哪兒了。

我朝着他走過去。

「這樣的朝陽真好看啊，有時候乍一看，我還真分不清朝陽和夕陽。」我輕輕地說。

「朝陽就像晨兒，夕陽就像我。」俞琰回答着我。

我走到他旁邊，看了看他，他目視前方，不知道究竟在看什麼。

「琳徽啊，我前段時間見了皇上。」他語氣平緩地說。

我知道的，就是因為他雖然病著，還要硬撐著去見皇上，過年的時候，皇上傳召了他好幾次，我怕皇上發現異常，到時候派一堆人給他看病什麼的，我可難以應付，我才減輕了給他的毒藥。

我「嗯」了一聲，說：「我知道的。」

「皇上他病了。」俞琰又說。

不是一直都在生病嗎？我心裏想着，但只是說：「是啊，皇上一直都不見好，真讓人擔心。」

「皇上老了。」俞琰眼裏映着有些晃目的太陽，朝陽快要褪去了。

「我知道，他可能就是年紀大了，所以身體不好了吧。」我伸出手擋了擋，太陽已經微微燙手了。

「如今朝堂上已經都是太子在理事了。」俞琰坐了下來，他背對着朝陽，我也就跟着他轉過身，坐在他旁邊。

「嗯。」這不是很正常嗎？皇上老了，要培養太子，自然要太子開始理事啊。

俞琰轉頭看着我，眼神慢慢移到我的發簪上，「皇上昨天不僅喊了我，他還喊了一左一右兩位大將軍，我們三個都是從他軍營里出來的。」

「唔……」他究竟要跟我說什麼呢？講朝堂之事嗎？

「皇上跟我們說話，回憶當年打仗的日子，講到最後，大家都哭了。」俞琰伸手觸摸着我的簪子。

「我也不知道，皇上可能是老了吧，老了人就容易回憶過去。」我微微低着頭，讓他摸着我的發簪，他還有多少時日呢？讓他開心點吧。

「長溝流月去無聲。」俞琰念著，收回了手。

這是那首《臨江仙》，蕭娘去世時寫的那句也是這首！

「琳徽，我也老了，皇上他老了，我們都老了，你看我這裏，白髮叢生啊！」俞琰眼裏噙著淚，他指著自己的鬢角，無奈地說。

「老驥伏櫪尚且志在千里，老也沒有什麼，老當益壯啊。」我笑着，看着他說。

「不行了，不行了。」他搖著頭，緊緊閉了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

「琳徽啊，皇上他把我們的兵權都收回了。」俞琰笑起來，那笑聲有些蒼涼。

我微微嘆口氣，原來是因為這事。

「現在國家安定了，不用打仗，我們也就沒用了！我們都還……唉！」俞琰站了起來，又坐下去，雙手捂著臉。

「俞琰，不要這樣想，皇上他收回兵權反而是體諒你們啊。你想想，如今朝中握有真正兵權的人，除了你，就是一左一右兩位大將軍了，自古以來，兵權就必須牢牢握在皇帝手中，不然就會出現奪兵權的事情，皇上他能震住你們，你們是他帶出來的兵，可是太子呢？太子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你們服他嗎？皇上是再為他的子孫考慮。」我把手搭在俞琰肩上，搭上去才發現，這衣服比我想像的還要寬大一些。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們尚且都會為晨兒謀划，更何況皇上呢？他要交給太子的，可是一整個江山社稷，他必須保證萬無一失啊。」我繼續安慰著俞琰。

俞琰抬起頭，他的眼角有淚水，他說：「我知道，我怎麼會不明白呢？可是我現在沒有兵權了，我已經是個閑人了，這個官職，這些爵位，都是虛名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這正合了我的意啊，有着這個虛名，俞琰即使死了，也保全了晨兒的榮華富貴，而且只是虛名，皇上也不會太過在意他的生死了。

「虛名總比沒有的好，不然你想怎麼樣？違抗君命？」我挑挑眉，問他。

「算了，算了，就這樣吧。」他站了起來，背對着我，把寬大的袖子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條拉長的影子漸漸遠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我才二十多歲，也已經有白頭髮了啊。

若水從後面走上來，她問我：「太太，俞琰跟您說什麼了？」

我笑着說：「沒什麼，不過是朝政上的事情，他已經不中用了，皇上把他兵權奪了，如今的他，不過就這樣養著，當個閑人，能幹的也就是練練兵，整整隊伍。除非……除非又要打仗，那皇上才會重新把兵權給他。」

若水發出輕輕的一聲「啊」，她說：「那俞琰豈不是很難過？太太您還說最後這段時間讓他開心點呢。」

我邊笑邊搖著頭說：「我倒是想，可是我哪能跟皇上比？這可不是我讓他不高興的。」

若水嘆口氣說：「其實我覺得俞琰他也挺可憐的，當年幫皇上出生入死，這會兒皇上說奪兵權就奪了，對一個武將來說，沒了兵權就是養老了吧。」

我轉身對若水說：「咱們往回走吧。這些日子裏，我總覺得這天地就是個大爐子，咱們就都在這大爐子煎熬著，誰不苦啊？誰都苦。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對吧？我們可憐別人，別人說不定也可憐我們呢。」

走到珊珊院子門口，看到院子已經消寂了，又到了棲蝶樓，也是人去樓空，回到我自己的院子，好歹有了些生氣。

阿嫣正坐在廊上，和綉竹挑花，她看到我過來，嬉笑着跑過來，對我說：「太太，您回來了。」

她又長高了很多啊，都只比我矮半個頭了，果然孩子到了春天，就是長得快。

「我來給你佈置點事情做。」我壞笑着，瞧著阿嫣，阿嫣還是笑嘻嘻的。

她說：「太太，我很快就可以做好的。」

綉竹也跟過來，跟我說：「太太，給您沏了新茶，去年綠梅上收的雪花泡的呢，第一次開封。」

我趕忙往屋裏走，邊走邊說：「把材料準備一下，待會咱們還得去做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