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的火車不能這樣開
1
張定先懂事早，戀愛也早。
他的初戀是他繼父妹妹的女兒，即他的繼表妹。
表妹名叫萬淑芬，他最最崇拜萬淑芬的，是萬淑芬是一個高中生。
對於大學生，他絕不敢有非分之想，對於高中生，他要拚命一搏。
他為了追求高中生，已經像萬淑芬一樣熱愛文學，有空就不停地讀小說，也不怕他繼父罵他懶。
他甚至不訂中央級的《人民文學》和地方各省、直轄市的文學刊物，直接訂了《世界文學》一年，每天似懂非懂地看。
他記住了高爾基的名言，「文學是人學」，是的，文學不是陳金碧老師教的語文。
他在23歲的時候還寫過一首據他說是「唐詩」的詩，他還對人說那是他16歲的時候寫的。
由於這首詩，他與一個學霸結識，發生很多故事。
這首詩和他與學霸的故事，我們後文再講。
2
萬淑芬高中畢業下鄉了，在一個很遠的地方。
他坐了火車、汽車去看望。
他善於甚至熱衷和人打交道，所以下車后，在這陌生的地方，他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他表妹下鄉的區，找到他表妹下鄉的鎮，找到他表妹下鄉的公社、大隊、生產隊。
風景倒是不錯，水田波光粼粼，倒映著天空，兩邊滿山竹樹，鳥語花香。
他卻是不喜歡鄉村那種人，他離開城鎮的喧鬧越來越遠，很遠看不見一個人，只聽見雀鳥的叫聲，心裡便陣陣發慌。
他不相信他那高傲的熱愛文學的高中生表妹會喜歡這個地方。
他作為大墨木匠，熟悉房屋構造，一下子抬開了他表妹和其他兩個女知青住所的上了掛鎖的木門，讓那木門偏在一邊，走進去找到屋裡的米，到地里摘了菜，三下五除二把晚飯做好。
3
他抬一個凳子坐在門口，遠遠望見表妹和一些農民以及另幾位男女知青扛著鋤頭從對面山上下來。
他們是做秧母田和挖土點玉米歸來，下一步，播谷種之後，秧苗長出，就要拔秧苗和插秧了。
三個女知青回來，看見熱騰騰的飯菜，真是喜出望外，吃飯間表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吃完飯，表妹洗了碗。
三位知青由於感到今天很快樂，在屋裡唱《南京知青之歌》。
這歌是不能當著貧下中農們唱的，因為都是懷念家鄉，不安心紮根農村的內容。如果被貧下中農聽見，會被認為思想不好，影響自己被推薦回城讀書或工作。
「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飛翔，美麗的長江畔，是雄偉的南京古城阿拉的家鄉。」另一個女知青唱出這開頭一句，想家的萬淑芳已經熱淚盈眶。
是的，幾個月前，她們還是高中生。
「未來的道路多麼曲折多麼漫長，生活的腳步深淺在偏僻的異鄉。」
那女知青只敢唱這個版本，另一個版本是，「生活的腳步深陷在偏僻的異鄉」！
4
當另外兩個女知青明白了張定先和萬淑芬的關係之後，都主張他把戶口遷到這裡來。
萬淑芬閃爍其詞，她怎麼好告訴大家自己的男朋友是個連初小都沒有畢業的小學生！
小學生是沒有資格下鄉的。
張定先隱隱感到表妹對自己學歷的歧視，所以後來到老鄉家去睡覺時輾轉反側，加以睡在別人床上，幾乎一夜不能入睡。
5
第二天張定先繼續為大家做飯，他到農民自留地里摘那些最好的菜，忠厚的山民們並沒有意見，他們認為對遠方來客小氣才是可恥的。
吃飯時，大家閑談，女知青們談到自己的理想。
另外兩個知青認為只要能夠回城，哪怕當搬運工甚至掃大街都行，農村太累，工分值又低——低得很。還沒有假期。將來結婚，子女戶口隨母親，還是農村人！
萬淑芬說自己要拼死拼活好好勞動，掙表現，力爭讓貧下中農推薦自己讀大學，哪怕在農村多呆幾年，無論如何也要實現自己的大學夢。
敏感的張定先聽表妹這樣說，隱隱感到不安，高中生都不大瞧得起自己，何況以後成了大學生！
因此，一連幾天，張定先悶悶不樂，大家問他什麼事他又不說，所以大家認為他不習慣農村生活，想家了。
6
張定先離開這個山村的時候，就知道再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
回到家他就用最華麗的辭藻給萬淑芬寫了一封信，回憶了他們的愛情，談了對未來的擔憂，他不會形容表妹的容貌與身材，但他誇他的表妹「有貂蟬、西施之美」，並明確提出分手。其間，靈感突至，他幽默地寫道：「淑芬（說分），淑芬（說分），真的我們就分開了！」
實際上他是很自私的，沒有考慮到正在參加勞累的春耕生產的表妹收到這封信是怎樣翻江倒海的感受！表妹可是每天得按時出工，扎紮實實地勞動，可不像他到社裡報了到就有收入。
7
他真的善於行動，就在這封分手信的末尾，他為表妹做媒：一個理髮社工人，他的同學。他教導表妹說，理髮社現在工資最高，人要實際一點，哪怕讀了大學，收入高才是硬道理。不要成天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生活的火車不能這樣開！」
8
這年春節萬淑芬迫不及待趕回來。
他明顯瘦了一圈！
張定先是工人階級，萬淑芳是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沒有社會和經濟地位，當然張定開說分手便分手，只不過她抱著一線希望，趕回來看能不能挽回。
心腸很硬的張定先卻堅持讓她和他同學見面。
張定先給表妹介紹的朋友名叫杜德。杜德雖然身材比張定先小了一圈，但五官、身材比張定先還要英俊還要生動。膚色白凈，一頭濃密清秀的黑髮，大大的閃亮晶瑩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潔白整齊的牙齒，勻稱的身材。他理髮技術好，甚至會快要失傳的「掏耳朵」、「打舒刀」，關鍵還敢不怕發生生命危險給顧客「端脖子」——治療落枕和頸椎病！並且多才多藝，他會樂器善唱歌會唱川劇不說，還能用嘴和人扭扁擔較勁，還會耍龍燈，而且能耍最難最危險的「燒花龍」——春節期間大冷天脫光了上身在街上耍龍燈，讓圍觀的人們點燃煙花，放出火花往表演的人身上噴！
他在理髮社技術和服務態度最好，人最勤快，收人最高，家裡買了當時好多人家買不起的紅燈牌收音機，天天放音樂聽新聞。雖然過去因為出身書香門第成分不好政審不過關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愛讀書愛看報，後來改革開放，他立刻被眾人推選上級提拔當上理髮社經理。再有，他為人慷慨大方，動不動請同事、朋友下館子，張定先給他做媒，他就把張定開一家和張定先朋友下館子、坐茶館、看戲看電影都包了。
萬淑芬一則剛剛失戀，不知所措，二則想不到杜德竟是這樣優秀這樣好品德的人，當然一見鍾情。
可就在萬淑芬滿心歡喜回到外地鄉下不久，張定先一封來信就追到了她那裡。
來信一再大聲疾呼「生活的火車不能這樣開」！
9
至於生活的火車為什麼不能這樣開，張定先的理由是：
首先，杜德成分不好，又只知道抓生產，不看道路，沒有前途。
其次，杜德這麼優秀，今後難免花心。
第三，你現在愛的不是人，是杜德的錢，他現在生活這麼大手大腳，不是過生活的料！
最後，張定先向表妹發布一條名言：
「愛情又不是愛錢！」
萬淑芬萬分想不通，既然杜德這麼多缺點，你為什麼介紹給我？我們感情這麼好，你為什麼又要來拆開？我從來沒有發現他花心，他也很會過日子，做飯也做得非常可口，還洗衣服洗蚊帳，你為什麼說人家花心，說人家不是過日子的料？你們是同學，你們住一條街，難道你現在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