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幕 孽障

日薄西隅。

倉庫里突然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

在這般僵硬壓抑的氣氛，他姿態悠閑邁著修長的腿走了進來，昏沉的日光照亮了他眼下的那顆灼灼其華的淚痣。

來的人，不是別人——

正是完顏珣。

他瞧著地上觸目驚心的鮮血和無數倒下的身體，一雙鳳目微微眯了眯。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與顧遲漆黑的眼眸在空氣中快速交匯，裡面似乎劃過了不能向外人道的言語和默契。

可也只是一瞬。

完顏珣恢復了平日里的神色，轉身忘向了一旁的蘇元顥和蘇淮父子，似乎帶著些許歉意。

交代道。

「我今天來……是替我祖父他老人家來收拾孽障，清理門戶的。」

蘇元顥似乎毫不意外般，微微頷首，

他似乎早已知道仇逝並不姓仇，而是完顏家族的上代掌舵人——完顏泰的第七子。

完顏珣單手插袋走到了仇逝和蘇恬的面前……

蘇恬不知道時候從暗角里跑了出來，她神色悲慟失神地守在仇逝的身邊。

一時之間，茫然所措。

而仇逝似乎還被當年的真相砸得反應不過來，一時似如痴如醉般陷入回憶，一時又雙手掩面失聲笑泣。

錯了錯了，都錯了。

哈哈哈哈，原來害死他的阿若的，不是旁人，而是他。

而是他啊！！！

望著眼前這個神色瘋癲滿身鮮血的男人，完顏珣一時之間無法將他和他記憶中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世家子弟拼合在一起。

他單膝半跪在他面前，低聲道。

「七叔，您這是何必呢……」

在完顏珣還很小的時候，他記得自己有個排行第七的小叔——完顏逝。

別人都說七叔是祖父的私生子，所以暗地裡都瞧不起他厭惡他，可他卻喜歡粘著他纏著他去帶他去爬樹摘果子。

只因他跟他一樣。

也是世人眼中所不齒的私生子。

可蘇家大夫人那場變故之後，原本的完顏逝不知道為何脫離了完顏家的掌控，改了姓氏，當上了黑道上人人聞風喪膽的青幫主人。

他藏得極深。

一開始就連對他忌諱極深的父親都沒有察覺到他的身份，他就那樣潛伏在青幫這麼多年，在黑暗中編織著他的陰謀詭計。

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七叔』。

仇逝顛倒失常的情緒似乎喚回了一絲清明，他抬頭眯著染了血的眼眸望著眼前的少年，辨認了許久，才認得出來。

喉間顫抖喊道。

「小四……」

完顏珣點了點頭，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了這次的來意。

「爺爺喊我過來……」

他頓了半響，繼續道。

「替您收屍。」

這四個字彷佛瞬間狠狠砸在了仇逝的腦門上，他的身體僵了半響后，隨後他臉上的笑意頃刻間變了意味，笑出了血淚。

果然，完顏家沒有不狠心的人。他……不就是其中一個嗎？

「你回去跟他講……」

「遂他所願。」

完顏珣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的神情依舊淡淡，問道。

「您還有什麼遺願……爺爺說了，只要完顏家能辦到事情都會替您辦到。」

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仇逝，突然艱難別過頭，陷入瘋魔的目光痴痴迷迷，用盡最後的一口氣狠狠推了蘇恬一把。

「帶她走……替我……護她不死。」

原本失神的蘇恬一下子慌了。

她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哭紅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質問道。

「父親，你要做什麼……」

可惜，再也沒有人回答她。

**

那片赤紅的大火彷彿發了瘋似的，隨風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倉庫里的一切。

一代青幫主人的落幕，竟是這般燦烈而無聲。

顧遲目光平靜地望著眼前的這片火海。

他心底彷佛終於有什麼沉重不堪如枷鎖般的東西從他四肢百骸里流淌褪去，融入骨血里，再也消失不見。

整整十三年後。

他終於——親手替他自己，替安瞳……

還有替他父母報仇雪恨。

身後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側過身，果然看到了完顏珣那張溫文爾雅的笑臉。

他問。

「感覺如何……大仇得以報之？」

顧遲輕輕看了他一眼，答道。

「如釋重負。」

再也沒有那把名為仇恨的枷鎖壓在他心口中，他也再也不必日日夜夜暗中籌謀，擔心害怕著安瞳的安危。

完顏珣也在心裡緩了一口氣，他單手插袋，神情似乎比來時也輕鬆了不少。

他小時候雖然曾受過七叔的庇護，可是，他更清楚明白——殺人者需要以命填命。

這是世間恆古不變的定律。

他在替顧遲高興。

他們兩個背負著沉重的家族使命，還有祖輩深厚的期望一路走到現在……那些不為人道的艱巨和桎梏只有他們兩個人清楚。

所幸……他有他並肩。

背著漫天夕陽的紅光，完顏珣收斂起臉上的所有笑意，第一次如此神情嚴肅認真。

跟他承諾道。

「阿遲，你父母的血債……來日，我替完顏家一一償還給你。」

「不必，人已經死了。」

「顧家和我再都不會追究。」

顧遲望著迎著溫柔的霞光朝他走來的安瞳，他的那顆心終於緩緩放了下來，她還在他身邊，他還有她。

一切就足夠了。

他徐徐走過去……

緊緊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題外話－－－－－－

仇逝是個悲劇色彩很濃重的人物，他的愛炙熱而瘋狂，所以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這裡還埋了以後撰寫完顏家的伏筆。

完顏氏是一個霸道高傲的家族，之前就已經在文中出現過，完顏珣和他那幾個兄弟斗得很厲害，頭破血流的那種。

當然，我們的小四也不是什麼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