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捨生忘死

啟明星漸隱，天邊露出魚肚白。

風回谷高聳入雲的雲杉上隱約現出一個修長的人影。

那人一身黑色勁裝，宛如一滴林間墨色，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召喚狼群驅趕厲南凰和團兒的靈隱閣高手狼牙。

眼見著群狼奔襲，逼迫著那對主僕逃向該去的道路，他那稚氣未脫的臉上才劃過一絲表情，只是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狼牙抬頭看了看天邊破曉的晨光，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相比於白天，他更喜歡夜晚。

這對主僕逃跑的時間選的實在詭異，女人都是奇怪的動物。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於落下來，穿過樹頂層疊葉片，微微掃過狼牙的額頭。

他彷彿被火星燎到了一般，閃電般地竄到另一棵樹上，縮進樹榦後面的陰影里。

從小到大，他的額頭就怕光，讓木問心瞧了許多年，也沒瞧出到底是什麼毛病。

狼牙的額頭既沒有紅腫又沒有異物，連個疙瘩都沒有，比女孩子的都要光潔飽滿許多，只因這奇怪的毛病，終日掩藏在黑色束帶之下，見不得光。

所以，狼牙最討厭在白天出來了。

不是因為他與狼為伴沾染了狼的習性，實在是這個額頭太影響他的戰力了！

若是頭上的束帶不小心破了掉了，都會讓他痛失尊嚴，慌忙逃竄。

偏偏木問心還是個特別講究的怪異女人，見不得狼牙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

尤其不許他戴護額，跟軍隊里打仗的士兵似的，毫無江湖氣質。

總而言之，狼牙的生命里就沒見過幾個女人。

算上雲姨，和下面逃跑的主僕，總共四個，全是怪胎，嚴重影響他對女人的認知。

狼牙低頭看了一眼樹下奔跑的兩個女人，又抬頭看了看緩緩升高的太陽，不耐煩地輕哼了一聲，迅速從腰間甩出一根略寬的黑色束帶，系在自己的額頭上。

山風吹過，長長的束帶上下翻飛，狼牙的身影穿梭林間。

與其說是輕功，不過說是動物般敏捷的身手，騰挪跳躍，快得幾乎跟樹影融為一體。

快要追上厲南凰和團兒的時候，狼牙突然停止了動作。

憑著敏銳的嗅覺和聽覺，他很快發現了前方樹林里隱藏著諸多高手。

前方明明就是木問心布置蛛絲傀儡的地方，理應只有她一個人才是。

這次行動木問心獨自謀划，不想驚動靈隱閣高手，所以才派狼牙白天出來幹活，這些人肯定不是木問心找來的。

斷定前方的隱藏高手不是自己人，狼牙的目光瞬間變得殺氣騰騰。

他丟掉樹下那對不堪一擊的主僕，直奔向那些蒙面高手藏身之所。

正準備出手的時候，狼牙的胳膊突然被一隻傀儡纏上，瞬間被拉到密林的頂端。

木問心手腕輕抬，淡然自若地立於樹冠之上，俯瞰著藏於林間的諸多蒙面高手，以及樹下一路奔逃的主僕二人。

狼牙一把拽下胳膊上那個圓滾滾的傀儡，抬手扔回木問心，滿臉慍怒地憋出一個字：「丑！」

「呵呵，能用就行。」

木問心尷尬地笑笑，普天之下也就這小子敢在她面前如此直言不諱了。

要說木問心，武功才智江湖少有人能與之匹敵，容貌品味也不輸給京城裡那些養尊處優的達官貴人之女。

可就是這女紅手工，差得完全不像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木問心的生母麴塵沙，江湖人稱「素瓷仙衣」。

她的手作傀儡各個巧奪天工，精巧細膩宛若白瓷娃娃。

千絲傀儡術一出手，萬千白影縈繞周身，宛若身披素雪白衣的雲中仙子。

可這手藝傳到木問心這裡，全成了一堆圓滾滾的黑疙瘩。

圓頭圓眼圓手圓腿的傀儡，各個都丑得極其詭異！

就算是狼牙這種長年與野獸為伍，沒見過什麼正常玩意的熊孩子，看著這幫傀儡的醜樣子都覺得瘮得慌。

也難怪繼承了母親「素瓷仙衣」的名號，木問心卻從來不用，寧願頂著「靈隱妖女」之名闖蕩江湖，恐怕也是怕被人嘲笑名不符實吧。

木問心的傀儡被狼牙嫌棄，正覺得尷尬之時，卻見樹林里的人影突然有了動作。

那些身著勁裝的蒙面高手們紛紛躍下枝頭，直奔向厲南凰和團兒。

狼牙正欲縱身躍下枝頭，卻被木問心一把按住，輕聲道：「不急，再看看。」

她的目光難得落在厲南凰身上，真沒想到這個丫頭被挑斷手筋腳筋之後，居然還能行動自如！

那個團兒的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是……忘死丸？！

木問心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發簪，眉頭微皺，看來這個團兒是天辰死士無疑了。

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是如此高階的天辰死士，能夠同時擁有捨生忘死兩顆藥丸！

記得十八年前，身為天辰死士的顧無言曾經告訴過她，天辰死士大多只有捨生丸，用來與敵人拚死一搏，捨生取義。

只有身份特殊的高階死士，才有忘死丸，可在捨生丸毒發之前，服下續命。

若真如此，這個團兒對她主子也算有情有義，居然寧願自己死，也要讓厲凰途活下去。

木問心想起那日抓住她們主僕二人，假意審問團兒之時，那丫頭毫不猶豫答應服下蠱毒，成為靈隱閣的眼線，只為了讓不肯屈服的傻瓜太子妃活著離開風回谷，差點就讓她誤判了團兒的身份。

她本就對這主僕二人冒然入谷心存疑慮，並不打算真的用她們替自己做事。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不論是陰謀還是巧合，主僕情義倒是千真萬確，難得一見。

天辰死士本就是冷血之人，一旦生出不該有的情義，定然毀天滅地。

一如當年的顧無言，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從南黎皇宮的地牢里救出一個蠢女人。

想到這裡，木問心的眼神黯淡下來，原本的殺氣突然從眼眸中散開。

「不殺了？」

狼牙敏銳地察覺到木問心有一絲動搖。

「放她們走吧，只是那些藏在風回谷里的野狗，都得盯緊了。」

木問心取下發簪，放在手中輕輕撫摸，面無表情地吩咐狼牙。

「等那兩人走了，你就跟好那些蒙面人，看看他們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

木問心說完，不等狼牙有所行動，自己已然足下輕點，飛身而去。

她終究還是心軟了，冷硬了這麼多年的心腸，還是被兩顆藥丸勾起了陳年往事。

也罷，撤了蛛網傀儡陣，放她們下山。

團兒身中蠱毒，不如將錯就錯，令她為靈隱閣所用，借著她那傻瓜主子太子妃的身份，入宮辦事倒也方便。

如此退而求其次的自我安慰，木問心自嘲地笑了笑。

再看一眼那枚發簪，她不由神情落寞，忍不住自言自語。

「顧無言，時至今日你依舊陰魂不散。也罷，欠你的，終究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