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懷心事
已是深夜,即便是歌舞昇平的流雲軒,客人們都醉得差不多了。
雖然一樓花廳還是偶爾傳來嬉鬧聲,卻已經沒有剛入夜時候的熱鬧了。
一些醉得不行人事的客人和有意留宿的客人,也陸陸續續去了三樓的客房歇息。
只餘下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牧雲樓和紀無塵。
牧雲樓在房中對著賬本發獃,這些年賺的錢,已然夠給莫忘贖身,然後置辦些田產,過上簡單富足的生活了。
可這些賬目上的銀兩,只是銀兩而已,並不能轉化為幸福。
牧雲樓知道,他跟莫忘的命運從離開夜戎就已經註定了。
這一輩子隱姓埋名,顛沛流離是他們無法擺脫的命運,畢竟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他們這樣的人,跟整個夜戎的皇族對抗。
而委身在這流雲軒中,做著軒主的搖錢樹,並非他所願,卻是他與莫忘最安全的所在。
牧雲樓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到窗外看涼涼月色。
突然第一次覺得,蘇暮城的夜晚也能如此溫柔繾綣。
這也許,就是突然出現的女子給予他絕望中的一絲微光吧。
明日,若是莫忘真能平安脫困,離開流雲軒,他便發誓一生效忠那個女人,也是可以的。
……
而另一邊,紀無塵的心思卻沒有這麼美好。
他故作鎮定地撥弄著面前的琴弦,心中卻是煩躁不安。
作為天辰死士的主子,只有弒神以上的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
他是辰天墨,亦是紀無塵。
名字不過是個稱呼,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必在乎這些,卻在今晚看到團兒陪在牧雲樓身邊,意圖為他籌謀的樣子,莫名地怒氣衝天。
而這樣的情緒,在珈藍雅舍那一夜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回想昨夜到今夜,他做了什麼,又錯漏了什麼,辰天墨的心思就越發的煩躁。
每件事都在他預料之外,似乎之前他得到的所有消息和情報都被推翻了。
團兒也好,太子妃也罷,從風回谷回來,整個人就變了,性格和行事作風都充滿了無法預估的變數。
今晚看到團兒的時候,辰天墨是震驚的。
按照他的推論,厲南遠應該跟金烏巷一起消失,團兒應該被顧挽舟送到簪花樓,常虎應該在會館被反叛的手下軟禁,今夜宮中的夜戎刺客縱然刺探不到落霞宮的秘密,也理應有另一隊人馬對皇帝下手。
可是,自從太子妃回府之後,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預料之中。
在金烏巷中出現的是常虎;團兒把顧挽舟扔到簪花樓,自己卻來了流雲軒;常虎跟厲南遠府中對飲;宮中刺客全軍覆沒,落霞宮的秘密無人知曉,另一隊刺殺皇帝的人馬居然被太子和范成書的人攔住,功虧一簣……
樁樁件件都讓他憤怒,自詡所算之事從無遺漏的辰天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無處發泄情緒的他,除了招來南宮忌問責,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之前撞過莫忘的小倌已然回到了二樓西廂房外,彷彿他只是出去散散步便回來了一般。
直到聽見房內的琴聲戛然而止,才忍不住側了側身子。
心知是簪花樓的呂無來了,那人何時與公子相識是個迷,但身手卻是相當厲害的。
這小倌的花名叫抱琴,生得清秀多情,眉目妖嬈。
同樣是十四歲的年紀,與女扮男裝的莫忘比起來,他更像是女扮男裝的高手。
至於原來的名字,連他自己都記不得了。
多少年跟著乞丐四處流浪,在雲鑲國偶遇紀無塵,得他青睞,做了隨侍,教了幾招防身的全家功夫,卻從來沒用過,也就偶爾欺負欺負莫忘這類的流雲軒小人物時,偷偷占些便宜。
在抱琴的認知里,只有一個家道中落不得不淪落風塵,卻始終不肯低頭的高傲公子紀無塵,辰天墨和天辰死士是他連聽說都沒聽說過的人物。
今日欺負莫忘,也是發現自家公子惱了,本能地要去討回來。
卻沒想過他這舉動,徹底得罪了團兒,讓他家公子更是沒法達到內心真正的目的了。
與團兒來說,他是個壞人。
可於無塵公子來說,抱琴倒是個地道的忠僕。
這些年一路走南闖北,他始終堅守這與公子的約定。
只傳話找人,從不偷聽談話。
這才使得他能在辰天墨這麼危險的人身邊,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
而今天,他依然如同往常那樣,掛上「流雲遮月」的牌子,便自顧自離開了。
要說這牌子,倒是有些意思。
流雲軒雖然是風月之地,卻總喜歡賣弄些文人騷客的雅緻。
房中有客過夜,便掛上「流雲遮月」的牌子。
若是沒客留宿,又想有其他客人登門的,便掛上「流雲伴月」的牌子。
這其中的奧妙,只有常來流雲軒的熟客方能知曉。
抱琴前腳離開,縮在房中陰影處的蒙面人便現身出來。
「南宮忌見過公子。」
「若我不傳,你是不是就不來了?」
辰天墨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怒氣,果然是把今日的不爽都發泄在南宮忌的身上了。
頂著簪花樓跑堂小二的身份,南宮忌行動起來並不比辰天墨方便。
即便是今晚,他來得都非常勉強。
辰天墨不信任任何人,簪花樓辰媽媽雖然是天辰死士,卻跟顧家走得很近。
南宮忌早早地就被辰天墨派往簪花樓監視一切,即便是現在,簪花樓中的人也只知道他是個油腔滑調經常偷懶不幹活的跑堂小二。
若不是簪花樓打手呂大認他做了兄弟,給了他個身份,他是沒法在簪花樓混下去的。
辰天墨可不管這麼多,他要傳的人,若是不來便可以去死的。
更何況,南宮一脈欠天辰的血債累累,他南宮忌必須替南宮家償還,否則當年血衣聖教教主的血咒不會停歇!
生生世世骨肉相殘,君臣不睦……
看看如今的南黎,便知道當年薛紫陌的血咒一直都是縈繞在南宮一脈每個人身邊的夢魘。
想到這裡,他冷冷地回眸,沖著沉默不語的南宮忌淡淡地問了一句。
「你娘蕭婉玉去世那年,你便帶著團兒來了南黎,想來也有五年了吧?」
「是。」
「五年了,你還是毫無長進,處處壞我的計劃。是時候讓你兄長南宮破來南黎帶帶你了……」
「公子不要!南宮一脈的血咒您是知道的!」
南宮忌一聽這話,就趕緊跪倒在地上。
這樣的卑微並沒有讓辰天墨欣慰,反倒是提高聲調步步緊逼。
「那你還敢背著我,去追殺常虎?!」
「屬下愚鈍,見金烏巷十年心血毀於一旦,一時憤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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