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畔憶夢

第二章 江畔憶夢

鄆城是一座略有名氣、略有歷史,也勉強跟上了時代步伐的小城市,在江城周邊的城市群里,勉強混個臉熟。城市裏有各個區,下面還有各個縣,縣下是鎮,鎮下是什麼鄉、村之類的,再往下細分,顧鳶就不熟悉了。

之所以知道這些,還是祁芩的緣故。

顧鳶很小的時候,學習舞蹈,在一所全封閉式的舞蹈學校,訓練很辛苦很辛苦,一天八小時的舞蹈訓練,刻薄的形體老師,簡陋的學生宿舍,寡淡的瘦身食譜。

基本功訓練在舞蹈學校是重中之重,練功房排滿了穿着淺粉或純白練功夫的女童,暑假也有舞蹈學校的老師會去市裏的少年宮授課,挑選一些在校表現較好的孩子去做宣傳。顧鳶就是在那時認識了祁芩。

你知道的,舞蹈學校里雖然也有文化課,但是普遍不受重視,再加上每天練功那麼久,上文化課時很多孩子都昏昏欲睡,自然普遍文化知識比較欠缺。

顧鳶穿着粉色的練功夫,配上白色連褲襪和粉色舞鞋,跟着幾個同樣穿着的女孩在少年宮裏到處閑逛。關在全封閉的舞蹈學校,突然被放出來,外面的一切都很新鮮、新奇。

她們圍着佈告欄,指著上面比較生僻的名字,考察同伴的識字功力,玩得不亦樂乎。「這兩個字都好奇怪哦!」同伴指著佈告欄里的「祁芩」兩個字。「你個文盲,qi,qin。」顧鳶笑着罵道。

「同學,你在叫我嗎?」一個溫和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同伴們尖叫着、一鬨而散,顧鳶也尖叫,但是她無論往哪個方向轉,那個討厭的陌生人總會堵住她的路。顧鳶略帶懊惱地抬起了頭,他個子比自己高,皮膚偏白,臉上掛着微笑,牙口很白,嘴角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那個年代的舞蹈學校里,低齡兒童里很少有男孩子,顧鳶當時所在的學校,是接觸不到男生的。眼前的男孩長得很好看,顧鳶想說點什麼,但是話語堵在胸腔里,說不出來。那個男孩就這麼微笑着看着她,看着她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他的眼睛很黑,彷彿能看透她的羞澀,就這麼直勾勾看着她。「你好。」顧鳶鼓足勇氣,吐出了兩個字,突然看見民族舞老師足下生風,怒氣沖沖地飛過來,身後跟着兩個白衣女童,彷彿腳下踏着風火輪。抬頭看向三樓的舞蹈教室,兩隻熟悉的小腦袋從窗口探出來,閃爍的大眼裏滿是擔憂。

顧鳶硬著頭皮,向體藝樓跑去。祁芩想拽住她,耳邊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你要幹什麼?」「碰巧路過。」祁芩轉身就走。「混賬!」年輕貌美的舞蹈老師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無恥!」美麗稚嫩的姐妹花昂着腦袋,從鼻孔發出兩聲冷哼。

和祁芩的交集,從這個七月的清晨開始,彷彿兩根絲線的相交。後來的後來,顧鳶才發現,自己的絲線一下又一下,打成了一個死結,祁芩卻把他的絲線,完好無損地抽離了出來。付出真心卻被嘲弄,那種痛你感受得到嗎?

進了舞蹈教室,說是舞蹈教室,充其量算一個練功房,兩面牆上是巨大的玻璃鏡,朝陽的一面是鈷藍色的玻璃窗,練功時,厚重的天鵝絨窗帘就會垂下來。「鳶鳶。」和她一起下樓的兩個同伴,眼裏滿是擔憂。「你,過來一趟。」老師牽着她的手離開了教室。

一個很小的房間,有幾張木桌,窗台上用俗不可耐的塑料罐子養了一些俗不可耐的植物。「坐下。」老師拿了一件鮮紅色的風衣,鋪在木椅上,讓顧鳶坐。又打開了桌子上的一隻膠袋,取出一隻方方正正的透明塑料盒。顧鳶激動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個醜陋又骯髒的小房間彷彿瞬間消失了。奶油蛋糕,純白的奶油蛋糕,彷彿一朵白雲,隨時都能飄走。

「吃吧,吃吧。」老師拆開塑料盒,取出那隻世界上最可愛的小蛋糕。方方正正,灑滿了白巧克力。一勺子下去,潔白的奶油、金黃的蛋糕夾層里還有鮮紅的草莓醬。「慢點吃,別噎著。」「老師也吃。」顧鳶眼睛裏閃著興奮,還沒從驚喜中緩過來。「老師不吃,」老師搖了搖頭,取出一隻塑料小勺,小心翼翼地颳了一勺乳白色的奶油,彷彿是下定了決心,「我只吃一小塊。」伸出了勺子,就似乎收不回來。

一個蛋糕下肚,顧鳶躺在木椅上,打了個奶油味的飽嗝。上一次吃蛋糕,還是4歲生日。之後就進了舞蹈學校,就連尋常的炒菜和炒麵都再也沒吃過了,因為油脂多,熱量高。「不說,不說。」兩個人交換一下眼神,今天的發生的所有事都要爛在肚子裏的。

祁芩回到教室,到處都在傳頌他的風光事迹。「你們知道嗎?今天早晨有三隻落單的粉色小天鵝,祁芩抓住了其中的一隻,直到舞蹈學院的老師過來才放人。」「牛逼!」「真的假的。」「真的,我當時就站在邊上。」「我也在。」「我輩楷模。」

漩渦的中心最平靜,當事人趴在課桌上,目似瞑、意暇甚,頗有一種「了事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氣概。就這樣,連續兩個星期,祁芩都在男生們欽佩、嫉妒的仰視中度過。當事人卻渾然不顧。

他們不知道的事,舞蹈教室那裏,從此之後,所有的學生在沒有老師的帶領下,都不允許出體藝樓。三三兩兩的小天鵝,有粉色、有白色,普通學生眼裏,她們是小天鵝,只有白色和粉色的區別,但是他們不知道,她們有兩套練功服,輪流換著穿的,同一個班每天穿的顏色相同。

祁芩也不是不喜歡顧鳶,他記住了一隻粉色的小天鵝,一隻在他的夢中出現了十多年的小天鵝。只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太過複雜,又太過令人傷心,太過無能為力。

捂住心口,一陣鈍痛,彷彿多年的傷口被撕開。「如果可以,我決定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顧鳶蜷縮在沙發上,裹緊了粉紅色的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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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檬半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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