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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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還真是有點熱。」

銀盔騎着他用行幻化出的駱駝,但身體由於是器的身體,所以冷熱還是要靠自己來調節。

「我說楊將軍,您要是覺得溫度太高,大可以把盔甲脫掉。我目測這裏離我們前方的哨所還有一段距離,更別說離圍捕饕餮的中心了。」身邊另一位騎着駱駝的戰士趕了上來,提出了建議。

銀盔回頭一看,身後同行的小隊,早就把上衣的盔甲脫下來搭在了馬背上。

「甲不離身,習慣了。」

銀盔並不需要勒緊韁繩,駱駝自動就會尋找方向,但出於習慣他也這麼做了。

「楊將軍的槍法,就是傳說中的楊家槍法嗎?」身後這位皮膚黝黑的小夥子,似乎醞釀這句話醞釀了很久,以至於說出來的時候,快的銀盔差一點沒有聽清。

「其實沒有傳言的那麼無敵,都是後人的抬舉。」銀盔擺了擺手。「楊家槍法的核心是強身健體,通過練槍的目的來無限接近人身體的極限。除去這個,楊家槍的招式相對簡單,甚至初學者會覺得很普通沒有侵略性,可其實在實戰中往往都是通過招式的組合和變通來壓制和反擊,最終達到見招拆招的效果。」

銀盔的話好像是一次教科書般的楊家槍法的簡介,說話間他的記憶又似乎浮現出了幾個之前沒有過的片段,而這些片段稍加組合,就是他剛才所說的全部。

「這......」

銀盔想再去將拼圖完整,卻好似隔着透明的牆,又好似腳下有遠去的船,阻止了他和記憶的連接。

「那和您晚年領悟出的六合槍法來比較,那個更加厲害?」一個看起來歲數很小的新兵趕上來,興沖沖的問著,大概是看見一路上惜字如金的楊延昭將軍原來是個這麼溫和的人,所以趕緊上來問了自己憋了好久的問題。

銀盔先是一愣,繼而回頭問他:「六合槍?」

「就是......就是傳說中那個六槍合一的......」少年的表情更加興奮,用手比劃着他嘴裏模糊的內容。

「好了......好了......」為首的戰士打斷了對話。「將軍沉睡了這麼多年,不是為了來一個個回答你們問題的,你們一個個的要把心思放在戰鬥中,而不是在這裏問來問去的。」

話說完后,頭前的幾個人呼喊到看見前面的營地了,便加快了速度。

「六合槍啊......」銀盔小聲的嘟囔著,但越是仔細的去想越是沒有一點的印象,無奈的笑了笑,心想大概又是哪個想像力豐富的說書先生給他設計的必殺技吧。

銀盔正騎着駱駝向前加速,突然沙漠的烈日被一塊雲彩遮蔽,沒等他反應,大片的黑雲就從身後趕上將天地都籠罩在了黑暗裏。

「小心!有埋伏!」

銀盔想告訴他們,卻發現所有人已經不見,而自己站在了沙地之中,身前則是一塊巨大的沙坑,沙坑裏的饕餮正貪婪的啃食著人類的軀體,半垂的頭顱就算被鮮血染紅卻依舊能認得出來是剛才詢問他六合槍的年輕人。

「不......」

「逃吧……逃吧……」饕餮的牙縫中擠出尖銳的聲音。「你是永遠不可能打得敗我的。」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

「無論你在這個記憶里徘徊多少次,結果都不會變。」饕餮將殘缺的肢體連同沙子一同吞下肚子。

「沒有名字的傢伙,不足以讓對手恐懼。」

銀盔的心中彷彿什麼東西裂開了一般,不斷的記憶回放和片段來回,粗暴的將他整個身子都浸入在痛苦的死水之中。

而在這一切,也讓現在分享痛苦的林軻看的一清二楚,感同身受。

林軻漂浮在天上,看見青色的磚塊從四面八方飛來,建成房屋后牆根爬滿青苔,搭成石橋等煙雨落下。而銀盔所變成的少年,則帶着斗笠站在屋檐下,靜靜的等待着。直到雨滴順着瓦片的縫隙滴答在石板路上,這個故事才真正的被腳步聲喚醒。

「你沒必要跟着我們一起去。」四個身着長袍的人對着少年的死纏爛打,已經從一開始的憤怒轉為無奈。

「你們真的會死的,相信我。」少年急切的向每個人的眼睛裏求助,但大家都躲閃着他的目光,選擇在這個問題上沉默。

「孩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裏的每個人都被那水怪奪去了家人,我們的憤怒和你是一樣的。但我們不能允許孩子和我們並肩戰鬥。」其中一個人摘下了兜帽,臉上有些明顯且恐怖的傷痕。

「浪馬上就要來了,我們走吧。」

幾個人轉過身去,平靜的運河今天隨着雨水的來臨開始拍打着河面。

「你們去會沒命的!」

「若能斬下他一隻腳來,那後來人便多一分生還可能。」雨聲漸強,聽不清這話是從誰嘴裏說出。

銀甲從大雨所激起的煙霧中誕生,銀盔摘下了草帽,跟在了幾個人身後。

「是你!為什麼?」

銀盔快步走過幾人身旁。

「若要斬下他一隻腳來,則先需灑勇士幾升鮮血。」

「笑話!」

一聲雷將天地劈開成了黑白,場景就像剛才一樣突然錯亂來到了戰鬥的末尾。

「看來,你真的忘了你是誰了。」饕餮獠牙上的鮮血被雨水沖刷進了翻騰的河水中。

「楊……」

銀盔說不出那個完整的名字,明明那三個字就在他的心裏。

「我……我到底是誰?」

眼看着銀盔身上的盔甲一片片的被狂風暴雨剝落,林軻也不管這到底是不是夢境,就沖他喊了出來。

「你就是自己,別把自己定義為任何人!哪怕你崇拜了他一輩子!」

銀盔和饕餮同時看向林軻。

「是誰!」饕餮不等說完就沖向了天空,但銀盔一伸手就將他攔下,隨即又將這夢中的世界改變了模樣。

雨過之後的焦土上,已經沒有了當初村落的模樣,從山坡之上,一隊人馬急馳而來。

「來晚了。」

林軻依舊在上空注視着整個故事的發生,他明白自己是在銀盔的記憶碎片中穿梭,只不過時間已經早已跨過五分鐘的坎,而自己卻依舊在這個幻境中困着,無法進退。

這小隊為首的人林軻不能再熟悉,雖然相比於銀盔的臉多了幾分稜角也蓄了一點鬍子,但終歸還是楊延昭的外表,只是銀盔與面前的這位相比,眼神要澄澈的多。

「看來山賊比我們早來了一天,我們本可以救更多的人的。」楊延昭將背上銀槍摘下,下馬來在村口。本想蹲下尋找賊人的馬蹄印,但一夜的雨水把線索沖刷的乾乾淨淨,他緊握著拳頭卻無處下手。

「將軍,我們趕緊往前追吧。現在抄小路說不定可以碰的上回去的山賊。」

楊延昭慢慢起身,舉手示意大家安靜。

「都下馬,看看村子裏有沒有生還者。」

同行之人立馬提出了質疑。

「將軍這怎麼還會有......」

「下馬,不要光憑經驗判斷問題。」

雖有微詞,但眾人還是紛紛下馬啊分散著去翻看那些已經焦黑的屍體。

楊延昭一個人走在村子裏,雖然征戰多年讓他對這些早已經免疫,但回想到當初這個村子,經過的時候村民們總是希望他們能歇歇腳,然後給他們塞滿水和乾糧......

「將軍!」一名士兵在不遠處喊著。

「有生還者!」

楊延昭跑向前方,看見房梁下壓着一個女人,而女人的身下,則是一個一人見方的地下密室,此時另一名士兵則從地下室中推出來一個因為缺氧而昏迷的小孩子。

楊延昭下令將孩子送回營地,而自己則注視着這位母親,她的背後佈滿了尖刀劈砍的痕迹,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從這塊地方移動。

在檢查過後,一行人決定回到營地救治這個男孩,楊延昭將男孩放在了自己的馬背上,用銀槍將二人綁在了一起。

隊伍漸漸遠去,馬蹄聲也漸漸消失,林軻看見樹後面的銀盔緩緩走來,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踏進這個已經了無生氣的村落。而隨着一步步的深入,他身上那銀光閃爍的盔甲也開始化為白光從在他身邊遊離,最後停在了他的身前像是阻止他繼續前進,可銀盔輕輕一揮手,霧氣就又散去,只剩下那個身着布衣的孩童,跪倒在了母親的身前。他想給母親扶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只好跪在地上任由眼淚敲打地面,卻發不出一點的聲音,而後他似乎放棄了一切努力,嘆了口氣準備一頭栽倒在哪個母親死死守護的地下洞穴中。

「銀盔!」

千鈞一髮之際,林軻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回頭看向救他的人,雙眼已然失去了神采,但是屬於他的記憶卻開始在兩個人的四周不斷的播放。

他站在軍營門口等待着將軍歸來,馬不停蹄的回擊殺了整個賊窩措手不及,鮮血染紅了將軍的銀色盔甲,將軍手握著賊人首領的頭顱,懸在了城牆之上。

他第一次拿起長槍,是半夜偷偷去練功房撫摸那把通體銀色的蘆葉槍,可惜對於年幼的他來說還過於沉重,沒把握住平衡的他掀翻了整個兵器架,就這樣被守夜的士兵拎到了將軍的屋內,本以為闖了大禍的他卻只得到將軍的笑聲,說道:「如果你喜歡槍,那麼明早就來報道。」

他十三歲的時候已經可以與在戰場廝殺過的士兵相較高下,沉重的槍身非但不是他的負擔,反而成為了他進攻時候的支撐和跳板,每次老兵敗下陣來都會對將軍說這小子糟蹋楊家槍法,但將軍卻總是念叨這幾句話。

「楊家槍法的核心是強身健體,通過練槍的目的來無限接近人身體的極限。除去這個,楊家槍的招式相對簡單,甚至初學者會覺得很普通沒有侵略性,可其實在實戰中往往都是通過招式的組合和變通來壓制和反擊,最終達到見招拆招的效果。」

他第一次上戰場,是十八歲,面對了外敵中最為魁梧身高近兩米的大傢伙,雖然一開始佔盡劣勢,但憑藉着靈活多變的打法,他成功在對方身上找到破綻,將其一舉拿下,鼓舞了士氣。

回到軍營他問將軍:

「師傅,要如何打敗一個比你大百倍的敵人。」

二十一歲,他已經成為了將軍的貼身護衛,左膀右臂,可這次面對的敵人卻不止比他們大了百倍,將軍捨身成仁用法術將自己的靈魂抽離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完成他最後的戰鬥,可這千年的魔物又怎會輕易投降,危急時刻他坐在陣中命令法師再用秘術將自己送入魔物體內。

「將軍,您出去吧,這個讓我來。」

「豈有此理,你這十六年來尊師重道又為何在這裏叛逆起來。」

「我早該在十六年前隨我母親而去,如果不是您我又怎會看這二十一年的山河風水,今天就讓我代替您一次,守護這個世界。」

將軍雖不會被他所說服,但怎想到他早已安排好外面的人究竟要詠唱誰的名字。

而後千年,他在魔物身體之中受盡折磨,但終究因為意志堅定,竟沒有被侵蝕掉一絲的理智,久而久之竟然還將魔物的人性轉化為自己的力量為自己所用,也許是信念太過強大,或許是將軍對他影響太深,在無盡的地獄之中他所信守的承諾,逐漸讓他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取而代之的則是如父親一般培養他的將軍的形象,他在心裏不斷追趕着那騎着白龍馬的銀盔將軍,最後選擇成為將軍的影子,只等這遺害人間的災難醒來,他再用這份借來的力量來守護世人。

林軻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下,縱使種種證據讓他猜到這銀盔騎兵並不是楊延昭將軍本人,但又何曾想過兩人之間的故事會有如此動人。精神幾近崩潰的銀盔已經無法控制幻境的穩定,林軻也感覺到了自己正在被驅逐出去,耳邊則傳來金岐和陳情呼喊他名字的聲音,他的時間已經耗盡,即使這幻境將每一秒都拉長了無數倍,但一要醒來還是要面對現實。

但自己又豈能允許這名偉大戰士的故事有這樣的結局,就算僅剩下一句話的時間,他也要喚醒他沉睡的靈魂。

林軻強忍住淚水,聲嘶力竭的喊著:

「銀盔!快點醒來啊!這個城市!需要英雄!」

林軻回到自己的身體后,之前的不適一股腦的湧上胸口,讓他不斷的乾嘔,甚至站不起來,他甚至難以想像銀盔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堅持了千年。

當他被攙扶著再次抬起頭,身前的饕餮已經停止動作很久,手中顫抖的紅槍終究還是褪去了鮮艷的外衣,還原了他本來的亮銀色,而在這銀光的照耀下,身着的紅色鎧甲也被融化成了那身熟悉的貼身銀盔。

「林軻,你說的沒錯。」

林軻緊咬着牙齒,看見了將軍飛馳的馬蹄,他走過黃沙漫天的戈壁,,走過烽火連綿的山巒,走過危機四伏的城寨,走過泥濘濕滑的山崖,而現在他勒緊韁繩,卸下了自己的盔甲,將銀槍交在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手裏。

「這個城市,需要英雄。」

銀盔轉過身,微笑着面對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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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隼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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