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琅環璧

第二百零七章 琅環璧

見到那沉睡的小白狸,雒原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暖意。

他坐到玉台上,輕撫小白狸的頭頸。那小傢伙以妖嬈的姿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翻身,終於把玉台正座讓給了他。

以神念傳遞的幾句問話,只得到一點模糊的回應,小白狸似乎睡得正香,根本不想理他。

「白澤大人為救公子脫險,耗費了大量魂力,恐怕要睡上好一陣了……」

雒原點了點頭,無殤教營寨中的生死一戰,全仗白澤的魂光和金甲護身,他才覓得一線生機。他心中尚有諸多疑問,可惜,只有等這位爺睡醒再說了……

「悟道石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那鍾和鼎呢,都弄哪去了?」雒原又問道。

只聽芊菁答道:「青石已成主人夢境與神台的樞紐,亦是映照道意法訣的影台。由此形態漸移,不足為怪。」

「彌天鍾與山河鼎,本非公子夢境之物,乃是外力強行投影所成。夢仙子主持夢境之時,命我將外物全部解離驅逐,只留道意法訣印於玉台……」

原來,這就是妹妹師父所說的「打掃收拾」――那些東西,雒原也不想再留著,清個乾淨正好。

青石映成玉台,內質依舊,雒原端坐靜思,妙悟不斷,索性就修習起新得的洗心決。

洗心決道意古樸簡一,並無難關。夢境之中更如乘舟順流而下,一氣呵成。

如玄門之道始於鍊氣,心門之道,起於「念」。

雒原生性跳脫,不喜拘束,平日里念頭紛紛,總是難以靜心專註。而洗心決以靜念消除雜念,使得心專意明,正適合他悟道修行。

洗心決一遍遍運轉,心中念頭越發清明。玉台之上隱隱泛出青光,雒原的神念彷彿由玉台飛升至天地中央。

俯首遠眺,只見青天碧海,橫無際涯。遠方日沉之處,竟現出一片陸地。而金光映照的碧海之下,隱隱可見一團墨色,如暗藏之深淵。

雒原凝神一想,頓時心中一動――這夢境中的景象,竟與「試煉境」越來越像。

遠方之陸地,分明就是中央大陸的影子。而海底墨色深淵,頓時讓雒原想起那章魚般的海怪。

雜念一生,雒原也停下洗心決,神歸玉台,開口問道:「夢境中倒似多了許多東西,那遠方的陸地是什麼?海底的黑影又是什麼?」

芊菁飛到雒原身前,乖巧地答道:「海底的黑影,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夢仙子說,公子魂海之中,還藏著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無法看透。映在夢境之中,正是想警醒公子,時刻提防……」

「而遠方大陸,實際上還只復現了一小塊,玉主人就在那邊……」

「什麼?玉主人?」

「是啊,公子不知道么?」芊菁眨了眨眼,總算讀懂了雒原的神色,「要不,我帶公子過去看看?」

…………

玲瓏仙子薄翼一振,眼前陡然光影一轉。

高逾百丈的青琅玉圍出一里之圓,形如一塊環璧。

四方玉壁上有著數不清的溶洞,密如蜂巢。道道水流沿著清渠流轉於溶洞之間,又連瀑流下,青琅玉映著水光,如一座靈光變幻的玉砌之城。

玉城中央,幻璃負劍而立,幽幽望來。而在她身旁,卻另有一素衣玄帶的仙姿少女,凝望著琅環玉壁,千流之瀑。

「你、你是……」

少女回眸一望,款款溫情,淡淡欣喜,盡在不言之中。

「玉兒?」雖然樣貌有差,但那目光,讓雒原一下子認了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

「你忘了,你我生死同魂,我自然也能出入你的夢境。」洛冼玉輕柔一笑,略帶幾分嬌羞道,「算是,半個主人吧……」

雒原張大了嘴,震驚之後,卻是發自心底地笑了出來。

「太好了!那以後,可以一起在夢中悟道修鍊了……」

雒原又撇了一眼幻璃,她看上去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氣質又孤高清冷了幾分。

「你們倆、不是融魂了么?」

洛冼玉貼在幻璃身畔,一笑道:「我雖與她融魂,意念相通,但更像是一體雙魂。魂印不改,在夢境中也是兩個人……」

幻璃身後所負之劍,看似原來的黑劍,可形態不定,色彩變幻,像是尚未凝固的七彩水玉。

她凝望著雒原,目光中竟似有幾分幽怨之色,「主人終究還是將我分了出去……那以後我就做玉主人的劍靈了。主人自可再去尋一仙劍之種,幻劍之靈……」

雒原一時啞口無言,他與幻璃剛有了些默契,御劍凌風了一把,卻又生出始料未及的變化。如今還被劍靈埋怨,也好生無奈。

「玉兒,你在做什麼?」雒原只能別開目光,向洛冼玉問道。

「我在嘗試用水煉之法煉劍。」

「水煉?煉劍?」

「嗯,你看看這個……」洛冼玉乖巧地遞過來一本薄薄的書冊,彷彿由一片片金頁訂成。

「你那本玉頁黑書,我看不了。而這本《煉器十法》,倒是讓我受益良多。」

雒原目光一凝,手撫金頁,種種道意如流水般湧入心頭。

――毫無疑問,這《煉器十法》與《機關十問》一樣,是一部由淺入深,奠基定道的啟蒙之書,乃是遠山師叔留給他的饋贈。

書中闡述的雖是「煉器小道」,卻剝繭抽絲一般,逐漸引出煉門大道。

――僅僅是瀏覽一下「煉器小道」,也讓雒原眼界大開。

在雒原的固有印象里,煉器多是以地火丹火為源,在煉室鼎爐中熔琢成器。但其實那只是《煉器十法》中的一法――火煉之法。

《煉器十法》有「下五法」,為五行煉法――火煉、水煉、木煉、金煉、土煉之法。

其中妙處,難以一一盡數。譬如有一木煉之法,竟是將器胚置於靈木幼苗之中,隨靈木天然生長而不斷煉化,最終破木而出,得成寶器。

而水煉之法,意在以流水之力緩慢侵蝕,經年累月,水滴石穿,最終塑形刻陣,得成寶器――勝在煉器成功率極高,幾乎不會出什麼岔子,但代價是耗時甚久。

這些別開生面的煉器之法,卻還只是「下法」。《煉器十法》另有「上五法」,血煉之法、魂煉之法、心煉之法、宙煉之法,虛煉之法。

雒原看得瞠目結舌,「上五法」博大精深,分明意在囊括世間法則,要以煉門一道涵蓋八門大道。

其中奧妙,他一時連皮毛都無法領會,只能望洋興嘆。

這份饋贈實在厚重,也正合他原本的計劃……

「這就是水煉之法么?」

雒原抬頭望著玉璧上一間間溶洞,只見清渠縱橫,千流如瀑――這哪是一般的陣仗?分明是上百座水煉之陣,若是煉劍,只怕是在同時水煉千劍萬劍!

「嗯,下五法我都試過,還是水煉之法最適合我。而這琅環玉壁,也正適合改造成水煉之所。」洛冼玉淡淡一笑,像是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們的前路註定滿是荊棘坎坷,唯有拚命提升修為,才能尋得一線出路……」

洛冼玉瞳剪秋水,深深凝望著雒原,道:「我已經想好了未來的修行之路――既與劍魂融合,本命亦改,今後當主修劍道。」

「映留在玉台上的那些劍意,對我頗有啟發。尤其是流星飛雪的萬劍之意,很適合我……」伊人眨了眨眼,一笑道,「若要藏劍,自該藏於萬劍之中……」

心一時為伊人目光所奪,雒原失神片刻,喃喃道:「你要修習萬劍之道,所以先行專研水煉之法?」

「萬劍之道雖不依仗劍刃鋒銳,但要發揮威能,還是要以靈劍為上――如此巨大的花費,我可不想拖你後腿,還是早做籌謀的好……」

說著,伊人垂頭微赧,輕聲道:「阿原,別小看我。我不單可以做你的劍匣,為你負劍。也能做你的劍爐,為你煉劍……」

雒原一時心動神搖,只能別過頭去,低聲道:「玉兒,你既已想好未來修行之路,就安心修鍊好了――其它事,自有我為你張羅,不必費心……」

「這話該我說才是,畢竟我是外門弟子,你才是內門弟子啊……」

洛冼玉嫣然一笑,道:「何況,我煉劍也是修行求道的必經之路――你領悟的人、氣、劍三者共煉之道,就是啟迪我的劍之大道……」

雒原耳根赤紅,目光躲閃,洛冼玉的目光卻笑而不離,「你拼了命救下我,給了我一段新的人生……」

「而我得了劍魂,卻等於奪了你的機緣。」

「如是種種,實在虧欠你太多。唯有一生守候,以為回報……」

雒原再無處可躲,只能正視著剪水秋瞳,默然一笑。

天地悠悠,流水潺潺,幻璃和芊菁不知躲到了哪去,琅環玉壁之中,一時只剩下同魂共夢的二人,兩兩相望。

…………

「阿原,你呢?今後的修鍊之路,你可想好了?」

許久,洛冼玉終也帶著一絲羞赧別過頭去,輕聲問道。

雒原沉吟道:「我么,雖有些計劃,但千頭萬緒,還需好好梳理一番。」

洛冼玉點了點頭,道:「好,我等你……」

伊人回望著青琅玉壁,悠然道:「玉台之上銘刻了這麼多道意,要梳理清楚,的確要花些時日。」

「你生而不凡,氣運纏身,天下不知多少高人盼著你入門證道,卻未必是什麼好心――多加警惕,去蕪存菁,凝練出屬於自己的大道,方是正途……」

雒原苦笑一聲,道:「我的身世,你都知道了?」

「聽萌萌說了一些……」洛冼玉笑而回望,「我不在乎你是天都之子,還是轉世謫仙。對我來說,你是阿原,就足夠了。」

這番話,從未有人說過。雒原心頭一暖,只覺天清地明,直想放聲大笑。

「但在你做出大道選擇之前,我應該先告訴你,我能為你做些什麼――這,也是你一個至關重要的選擇……」

洛冼玉亭亭而立,以手扶心,正色道:「阿原,倘若你不想再為天都之子的身份所累,我或許有辦法,可以拔出你身上的神裔血脈……」

雒原一愣,立刻綳直了身子,失聲道:「什麼?你有、那種手段?」

洛冼玉幽幽一嘆,輕聲道:「上古乃至更久遠之時,神仙眾多,其中有不少看重血脈親情,想將一身神力法能留給後代。是以開闢了血脈傳承之道,流傳至今,便是世間少有的神裔、仙裔……」

「既是留給後代血裔,自然不能被人輕易篡改奪取,否則反是取禍之道――血脈傳承之法已然失傳,但無疑承載了大神願力,映照法則,是以代代相傳。」

「在當今末法之世,已少有手段能轉移神裔仙裔血脈,而不破壞其傳承之力。」

聽伊人娓娓道來,彷彿聽妹妹師父授課,雒原靈光一閃,忽然猜到了答案。

只聽洛冼玉道:「但凡事總有例外,就像仙盟能犧牲千百天都血裔,誕出天都雙子。在我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例外……」

「我爹爹曾經以萃靈訣為基礎,改良出一法,將我身上的凡人血脈漸漸拔去,渾似純凈的仙裔血脈――你可還記得那法訣之名?」

「――冼玉訣。」雒原沉聲答道。

「不錯。」洛冼玉點了點頭,眼中映出淡淡秋水之色,「爹爹用冼玉訣拔除的雖是他的凡人血脈,但意義相同――能拔出仙裔身上的凡人血脈,使之純一如初,等同於撼動血脈傳承之法,再造仙裔。」

雒原聽得怦然心跳,如今想來,以楊懷凡人之能,創出這樣的法訣,竟還能成功,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倘若楊懷的「冼玉訣」早被創出來,且能用於神裔血脈,那天都血裔的命運,乃至天下人的命運,或許都將截然不同……

洛冼玉頓了一下,悄悄拭去眼角淚花,道:「萌萌提醒了我,也讓我意識到這種可能。」

「我是如今天底下唯一知道冼玉訣之人。或許,我可以用冼玉訣拔出你身上的神裔血脈――又或者,我只能拔出你身上的凡人血脈,那你就會血脈漸漸純一,成為真正的『天都之子』……」

夢境中聽到這番話,仍覺有如夢幻。

雒原眉頭緊鎖,問道:「可是,楊莊主能拔出你身上的血脈,不是因為你們是骨肉至親么?」

洛冼玉輕咬朱唇,柔聲道:「阿原,你如今,就是我的骨肉至親……」

「啊?這話怎麼講?」雒原一下子懵了。

「萌萌說,是我們昏迷之後,那個魔道血衣人所為。總之,我們倆現在不止是同魂共夢,還血脈相連、不、不分彼此……」

雒原呆立無語,心神被震得茫然一片空白。

無數謎團,解解不開,理也理不清。

但想下來,總之是相信了洛冼玉所說――風青萍拿到紅玉牌之後震驚的表情,正是印證。

呆立半晌,雒原只覺渾身疲累,索性坐到地上,苦笑一聲道:「腦子有點亂,我得想一想……」

「嗯,神裔血脈非同小可,也沒有手段能輕易驗證。用上冼玉訣,結果難料。是該好好想清楚,再下決斷……」

洛冼玉也輕輕坐到雒原身旁,咫尺之遙,輕聲道:「既然是萌萌說的,就不是沒有可能。我也希望,能盡我所力,幫到你……」

「因為有你,我前塵盡洗,宛若新生――希望你也能一樣……」

…………

二人相倚相依,一時再無言語,只是並肩望著青琅玉壁,飛瀑千流。

水聲連綿,悠悠不絕,唯有輕聲細語,回蕩在玉壁之間。

「這地方,是叫做『琅環玉壁』么?你起的名字?」

「嗯,但名字不是我起的,這本是試煉境中,承天盟的大本營……」

「試煉境?承天盟?」

「是啊,我當初以滄浪風家十四女風眠的身份參加試煉,就是加入了承天盟,在這住了很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夢境中會映出這琅環玉壁……」

「對了,你也參加過試煉境。快給我好好講講你的那些故事――無論好的壞的,我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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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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