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憶
可惜，這一去，誰曾想，竟是她噩夢的開始。
半路中，招搖的馬車隊遇上悍匪，搶光了所有的金銀財寶，還險些玷污了她。
那時候，她為了守住清白，狂奔逃命之際，失足摔下斷崖。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僥倖撿回一條命。可雖然沒死，她卻摔斷了腿，摔毀了一張臉。
被剩下的護衛隊找到時，她那張臉血肉模糊，已經破汁流膿，因為沒有及時處理傷口，再無挽回的可能性。
可想而知，一個瘸了腿，毀了容的女子，有哪個皇子會接受？
於是，她夙瑜，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還沒到就被退婚的公主。
這樣的身份無疑是尷尬的，可是，當時的她雖然心灰意冷，卻還是懷有希望。
畢竟，她還有疼她的母后。
她到底是母后的女兒，再怎麼樣，母后也不會不要她的。
那天，被婢女從車上抬下來時，她終於見到日思夜想的母后，她的聲帶還未恢復，整個人很是虛弱。
她只記得自己努力睜開眼睛，卻看見一道令人窒息的目光。
她的母后，嫌棄的望着她的臉，眼睛裏聚滿了失望。
她說：「瑜兒，你這下滿意了？你寧願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也不願意替你父皇分憂么？青檀國太子一表人才，學富五車，你嫁給他，究竟有何可挑剔的。」
「夙瑜啊，你太讓我失望了。」
說完這番話，她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母后揮袖離去。
她躺在輪椅上，整個人都動不了，眼淚如同傾泄的大雨。
她想不通啊，想不通，看到自己的親骨肉落得如此境界，為何都不能關心關心她呢？
就算她真是故意，身為母親，你怎麼忍心這樣對自己的孩兒……
那段時間，恐怕是她最絕望的時候了。整個景玉宮，就如同蒙了灰塵一般，成為宮裏忌諱的地方。
她每天能做的，便是從清醒那刻開始，抬着眼睛感受這份寂靜，直到天黑。
所幸，期間還是有幾個婢女會來料理她的吃食。
只可惜，人心都死，她壓根沒有心思去吃一口東西。
長久如此，婢女也急了，「公主，您到是吃點啊，奴婢的小命可都被公主握著。」
「我這樣的人，活着又有什麼呢？」她看着着急的婢女，一雙眼，空洞無邊。
「有的，有的。」婢女看她這副神情，開口安慰：「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活着至少可以爭取啊！」
「爭取？」夙瑜嘲弄一笑：「爭取什麼？」
「公主就不會不甘心么，只要活着，公主還是有機會讓他們後悔放棄你。」
「哦？」
聽到這句話，心頭的弦彷彿被觸碰了。夙瑜的眸光終於生出了一絲光亮。
她終於難得睜開眼，去看看這個安慰她的奴婢。
女子模樣端正，看她的眼神閃爍不定。
夙瑜問：「你叫什麼？」
婢女咬咬唇，道：「奴婢翡翠。」
「嵐光開翡翠，湖色浸玻璃。還真是個好名字。」
想到這，夙瑜又從記憶里回過神來，那時候，她滿腦子都是絕望，根本不曾想過翡翠的心思。
如今想來，當時她那種情況，又怎麼會值得婢女來接近討好。
諷刺一笑，夙瑜眯着眼睛回憶往後的時光——
當一個絕望的人，人生突然出現目標，她就算拼盡全力，都會去做。
就像當時的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讓他們後悔。
讓他們後悔放棄她，後悔拋下她。
所以，哪怕成為一個惡人，成為罪無可恕的叛國者。
在那些年裏，她苟活於世，坐着輪椅替一些叛國黨羽傳遞消息，策劃謀反。
最後的最後，她成功了。
她成了叛黨的大功臣，卻也成了夙氏皇朝的惡人。
但遺憾的是，當他們再次看見她時，懷有的感情不是後悔不是惋惜，只有無盡的厭惡唾罵。
她終於才明白。
無論她怎麼做，也改變不了他們態度。
而她，也失去了改變他們的意義。
更可笑的是，因為她姓夙，所以即使是同謀，她的命運，卻是被囚禁起來。
一個廢人，本無羽翼，這樣做的目的又是為何呢？
好在夙瑜已經想通了，終日看看書，逗逗鳥，日子倒是過的舒服。
直到她再次見到翡翠。
那時，她已經被封為貴妃，衣着光鮮，眉目流轉間都是意氣。
翡翠來看她，眼裏如同那晚一樣，複雜交錯。
她輕輕嘆息，撫過她毀掉的容顏，「你知道嗎？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可憐。」
「這一輩子，都讓人當成工具。」
「就連以為最愛你的父母，在他們眼裏，到頭來對你有的也只有無盡的恨。」
「你想對我說什麼。」夙瑜注視着翡翠，那雙曾經似星辰的眼裏，剩下的只有空洞。
翡翠看見她的表情，勾唇微笑：「公主，你十歲起，我便來了景玉宮，奴婢也算同你一起長大了。」
「你其實沒有錯，非說錯，大概就錯在生長在帝王家，夙王當年上位，為了剷除別的擁護者，殺了我全家八十三口人！所以說，帝王最無情。」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夙瑜聽她說完，輕輕笑了。
她的臉毀的徹底，笑起來很是猙獰，即使如此，她那雙眼睛卻亮了起來。
繁星點點，唯獨她那一顆最亮眼。
夙瑜笑道：「你說我可憐，那你呢？活在暗處見不得光，為了目的欺騙不擇手段，帝王無情，你也沒有。」
「你好可憐，連情都沒有。」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翡翠聽見她的嘲笑，她的眼裏絮滿怒火，「我安家八十三口人，如今還差你一個夙姓人來陪葬，念在我可憐你，便給你個痛快！」
說罷，她掰開她的預感，一股清流湧入口鼻，夙瑜也不掙扎，解脫的望向遠方。
籠子裏被關的黃鶯低頭不再歌唱，它璨黃色的羽毛黯淡無光。
忽然，一粒石子擊開籠門，黃鶯有所感知，脫離囚禁的牢籠。
那一瞬間，羽翼再次光滑，它仰頭歌唱。
終於……終於解脫了啊。
如果，如果還有來生，她只願做一隻脫離籠子的鳥。
自由自在，無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