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幼即忤逆

第四節 幼即忤逆

七絕

投筆自恨讀書人,

官儒綱常滿經綸。

墨痕無刃常飲血,

五土難覆老樹根。

——孫儒臣作於江珪二十一年。

·

江珪十二年,丘陽縣孫宅中廳。

「令公子又將經書撕了!」年近六旬的邱老先生坐在書堂扶椅上氣得面紅耳赤,不住口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祥寅忙用手撫著先生背,為他順氣道:「先生莫氣急,此子不肖,學生定當嚴懲!」

「這經書乃聖人所撰,無數先賢添筆其上,令公子再三毀傷,實不可恕。」老先生怒氣未平,恨恨地說。

豐國這片地方小孩教習得早,普通百姓人家多是六歲送男孩入學堂,女孩要學習的多是積富之家,專門請個私塾先生來教,大抵在七歲左右。祥寅心中擔着僧人所言,想從儒臣幼時將他教上正路,因此五歲便請了私塾先生教他,開始時儒臣倒是坐得住,也樂於聽先生講字教經,但學到後來愈發逆反起來。前些日子儒臣發狠,撕了先生經書,害得祥寅賠了半天不是,如今老調重彈,只氣得祥寅七竅生煙,高叫一聲:「丁管家!」

不一時,一個中年男子走來中廳:「老爺,何事?」

祥寅吩咐道:「取我馬鞭、麻繩與長凳來,還有那不肖子一併帶來。」

儒臣自小聰明伶俐,為人親善懂事,家裏上至夫人,下至傭人都喜歡他,只祥寅一個雖愛他卻也恨他不務正業,故此每當祥寅責罰儒臣時,舉家上下紛紛周全、袒護小少爺,當面求情也是沒少做。祥寅平時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甚至會直接將家人求情當台階下,免了儒臣的罰。但今日不同,祥寅氣急攻心,決意要板正儒臣的心性,盛怒以致鬚眉倒豎,即使是丁管家也不怎麼敢犯顏求情。

猶豫再三,丁管家還是開口道:「老爺……」

「去!」

見祥寅如此,丁管家不敢再說,只得出去尋人,盼望自己空跑一圈之後祥寅能下下火氣,屆時再勸不遲。

一杯茶的功夫,丁管家只拿着拿鞭與長凳回來。祥寅見了問道:「那不肖子呢?」

「老爺,廂房並少爺房間都尋過了,不見少爺蹤影。」

「必在夫人房中,去尋來!」

「是。」走出祥寅視線后,丁管家嘆道:「少爺今日有難了……」

卻說中廳里見丁管家出去后,祥寅回身為老先生添茶水,嘴裏不住地說:「先生消氣,學生今日定當以家法懲此不肖兒,教他往後安習經典,不敢妄為。」

先生接過茶盞,長嘆一聲道:「解元,此子聰明機敏,天資靈慧,老夫也是不忍壞此慧根。若是那凡庸愚昧之人,朽木不可雕,便也算了。令公子如此頭腦,偏愛讀那繡像話本,如何成的大器?」

「先生不必多說,學生知此子聰明不學由來已久,如今二次毀傷聖賢之書,學問之事,聖人之知,豈可容他造次!」

老先生嘆道:「也罷,願他此番能改過,便是大喜之事了。老夫先去市買經籍,解元自便。」

祥寅起身送走先生,嘴裏恨道:「這一番不是他便是我。縱是命里他合當如此,也不當我便袖手旁觀,哪怕空費力氣,也要教他知得仁義廉恥。」

正恨間,夫人帶着儒臣走進中堂,祥寅見了,起身便要去搶儒臣,夫人忙以身庇護,高呼:「相公,你要做什麼?!」

祥寅怒道:「我今日要打死這不肖子,為民除害!」

夫人以身護著儒臣,勸道:「他做什麼,值得你要如此發狠?」

「你自問他!」說着,祥寅收回手來,儒臣。

夫人勸儒臣:「兒,你又做了什麼,快向爹認錯,認過錯便好了。」

祥寅聞言,發狠道:「他便是認千百個錯,此番也饒不得他!」

儒臣倒也不怕,從母親身後走出來說道:「先生要我抄寫經文,我不願,他說要告訴爹,說我『貪看話本,不學無術』,要爹沒收我的話本,還說那是『無用之書』,我聽了生氣,就把他的書給撕了。」

夫人聽完失色道:「你又把先生的經書撕了?!」

「他憑什麼說我的書就不好,我還覺得他的書不好呢!」儒臣一臉的不服氣。

「你聽聽,這可是書生當講的話?!」祥寅幾乎氣死,伸手便要去抓儒臣。

夫人聽說儒臣撕毀書籍,也不好再護,聽任祥寅將他抓了去,親手剝去衣服綁在長凳上,抬手便用馬鞭抽下去,儒臣的脊背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儒臣咬緊牙關,堅持着不出聲。祥寅不問也不訓,只不斷地鞭撻,一連打了有三鞭,祥寅一邊喘氣一邊問道:「你撕的那捲書是什麼?」

儒臣疼得哽咽著哭,不便言語,過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論語》。」

「《論語》有幾篇?」

「二十。」

祥寅見儒臣毫無悔過的意思,氣上加氣,怒道:「那便再打二十!」

說罷,提起馬鞭就要打,夫人忙抓住祥寅的胳膊:「相公,儒臣年幼,怎麼能打二十鞭!何況近期疫病大行,傷了他皮肉,就很容易患疫病了,若果真如此,到時候後悔也晚了!兒啊,快向你爹賠禮道歉,認個不是!」

儒臣雖哭,卻還是梗著脖子,有氣無力地說:「我沒錯。」

祥寅推開夫人,用馬鞭指著儒臣喝道:「你若是丈夫,便硬到底!」說着,提起馬鞭便打,攜帶着儒臣雙手緊扣長凳,直至指縫流血也不吭一聲,打定主意要和父親硬抗到底。

長鞭劃破空氣發出咻咻的凌厲聲落下來,一聲聲鞭響,打在兒身痛在爹娘心,祥寅自不必說,夫人雖自幼疼他,也容不得他撕毀經典,只得忍着心疼,回身過去拭淚,不忍再看。

「爹,娘!」十六歲的雅文在院中大聲叫道。儒臣拼着一口氣硬挺下來不出一聲,忽然聽見姐姐聲音,心中冤屈苦楚一齊湧上來,本來又只是七歲的孩子,受不得如此痛打,登時昏絕過去。

祥寅吃驚,瞬時停了手,夫人轉回身來,二人看向庭院,只見雅文淚水漣漣地從偏房跑了過來。

原來雅文自小活潑剛強、率真大方,雖則常常因調皮莽撞闖禍,但祥寅和夫人最是愛她,哪怕有了儒臣之後,夫妻二人也依然對雅文寵愛有加,而儒臣儘管杵逆,待姐姐卻似前世見過一般無比親近,姐弟二人關係極好。

祥寅為雅文專門請了一名先生教她認字學書,當天正是課業時候,雅文在廂房裏練字,聽得中廳喧嚷又礙於先生臉面不敢去看,正焦慮時,恰好聽見傭人們在廂房后議論,心疼儒臣被打,方才奪門而出來到中廳,見弟弟被打,所以有此大叫一聲。

雅文跑進中廳,看到綁在長凳上的弟弟已然昏絕,心疼無比,抱着弟弟哭道:「他又犯了什麼,值得父親如此痛打!」

祥寅此時也自覺有些過分,本想教育儒臣一番,不想他如此倔強,自己沒有台階可下,將儒臣責打致昏,此時氣頭已過,不覺心疼起來,又礙於面子不好表露,看了看夫人和雅文,丟下皮鞭走出去了。

夫人見祥寅走了,忙去探看儒臣傷勢,看見脊背並臀股上滿是血痕,又悔又痛,急用手帕去擦鞭破的血跡。雅文心疼的緊,責怪夫人道:「娘,你為何不攔著父親?」

夫人垂淚道:「你弟弟出生前曾有僧人測算,說他可能早夭、杵逆,命緣全在我夫妻二人,我們恐不管他,折了這孩子壽限……」

雅文哭道:「什麼僧人風言亂語,唬得爹娘將弟弟如此責打……」

夫人也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我夫妻二人意外得子喜不自勝,若不是怕他有違天命,怕他杵逆早夭,怎麼捨得如此責打,你爹他也是一片良苦用心啊……」

且不說中廳娘兒倆哭泣,卻說祥寅自出了中廳,獨自一個走入內室,耳聞妻女痛哭,心中凄然,不覺念叨僧人當年的話來,忽然猛地驚醒,想起來僧人手贈二書,尚未及交與儒臣,暗忖道:「這孩子自小喜好話本,恐命中非儒家正派之人,若教他研習德道陰陽,或可得教。」

正想着,夫人走入內室來,祥寅察覺後轉身問道:「雅文呢,你來做什麼?」,夫人一邊拭淚一邊道:「你也不留情面,打得孩子皮開肉綻,須得用金創葯敷治,家中沒有,雅文自吩咐下人去買了。」

祥寅聞言更添一份心疼,對夫人道:「我也不想此子如此執拗。」

夫人垂淚道:「相公,不如……我們別再強求他習儒學禮了?」

祥寅長嘆一聲,對夫人說:「我方才也想了,此子自降生以來,雖則聰明,厄耐他乖僻執拗,你我人事已盡難以教誨,既然他愛這話本小說,不如就隨了他吧。僧人當年手授我經籍二本,擇機傳與他便了,此後禍福,但看他自個兒修行吧。」

「如此……好嗎?」

祥寅沉吟半響,道:「命有緣法,人可自修。此子既得之於天,便相信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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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將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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