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傻子,真瘋子

第三章 假傻子,真瘋子

京都城最熱鬧的地段便是皇城外的東門大街。國書文獻中記載。東門大街長約十里,中軸京都城,其東為皇室、貴胄所居。沿路紅燈綠瓦,商賈門鋪數千、亭台水榭若干。往西延至西郊,居者為民。

東門大街的最東面便是封丘的皇宮,四周皆是城裡最熱鬧的商鋪。外來東西的商人聚集於此,數百年過去,竟然天然形成了一派熱鬧的光景。東門大街即便是夜晚也輝煌如晝,正月十五這一日,便如書中所說的那般,宣和錦片繁華,輦路看元宵去,袨服華妝著處逢,六街燈火鬧兒童。

回望秀成堆,笙歌太平醉說的就是此般光景。睿王府離東門大街很是進,隔著窗欞就能看見被照紅的天際。端木淵換了一身玄黑色的衣裳,那雙充滿了戾氣的眼睛被藏在了斗笠之下。端木淵挑開了燭火里的芯子,屋子裡分外明亮了一些:「梁姨,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了。」

「殿下,您的身子可要緊。」

「無妨,要不了性命的。」端木淵看著昏暗的王府大門,「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沒回,就把燈火熄了,別讓外面的探子看出端倪來。」

「知道了。」

睿王府的屋檐上竄過一個黑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沐辰拉著紅燭的手走在東門大街的街頭,頭頂上皆是各式各樣的花燈,照的二人臉蛋通紅,眼眸里皆是光亮的色澤。

「小姐,你看看那個蓮花燈!」紅燭指著遠處那盞最大的燈說著便跑了過去。

「紅燭,你小心一點。」兩人被淹沒在人群里,手一松便沖開了,「紅燭,你慢一點!紅燭……」白沐辰的聲音也逐漸被沖淡了。

「小姐,你看這燈也太好看了吧!」說著紅燭回過頭卻不見白沐辰的人影,「小姐,小姐!」往來人群摩肩接踵,紅燭小小的身子被人撞的顛三倒四,一個沒留神便被人撞了個正著。

「啊……」紅燭的聲音,讓白沐辰立刻確認了紅燭的方向。原以為自己要摔個臉開花,沒想到紅燭的腰被一隻手接住了,那人順勢將紅燭摟進懷裡。隔著斗笠紅燭見那恩人若隱若現的輪廓,一時心都跳的停了。

「姑娘,沒事吧。」那人的聲音更是低沉深邃,每一個字都吐露的清晰。

「沒事,沒事。」紅燭站直了身子說,「多謝了。」

「我說你這丫頭,怎麼亂跑啊!」白沐辰被人擠得頭髮都凌亂了,從人群中抽身出來一把抓住紅燭的手臂,「我以後不帶你出來玩了。」白沐辰的視線很快落到那個渾身通黑的男子身上,他帶著斗笠,完全看不清長什麼樣子。白沐辰只是下意識的覺得,在燈火通明之處還要遮住樣貌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你誰啊?」白沐辰說話的時候,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女兒身,擺出一副平日在軍營里的男子氣概。

「小姐,我剛才沒站穩差點被撞翻,是這位公子救得我。」紅燭紅著臉說。

「哦,對不住啊,我不是故意這麼凶的。」說著白沐辰抱起拳,又覺得哪裡不對換成了委身的姿勢后更是不習慣,仔細思量了一下還是抱拳道謝比較自在,「多謝公子,救了我我家紅燭。」

端木淵覺得好奇,眼前的人是個姑娘沒錯,可是行為舉止像個男人一般。看衣裳和手飾是京都城裡的貴家小姐不假,可卻不同那些扶弱楊柳的姑娘一般弱不禁風的。

白沐辰看了看自己,笑了起來:「對不住,我平日里散漫慣了。公子別見笑啊。」尋常女子笑起來都是掩面的,所謂猶抱琵琶半遮面才是女子該有的矜持,眼前的人絲毫不遮掩半分,將最坦然的那一面展現給自己看。白沐辰本就長得不賴,笑起來更是甜的像蜜糖一樣。唇紅齒白、明眸善睞再加上一身白色的衣裳,讓人總有一種非人間俗物的錯覺,初見便是驚鴻一瞥的讓人挪不開眼。

端木淵收回了神,沒有說話,只是點頭示意了一番。然後便沖著東門大街的茗館走去。白沐辰望著那人的背影,用胳膊肘頂了頂紅燭:「我是不是太粗魯嚇到人了啊。」

「有點。」紅燭點點頭。

「你怎麼不攔著我一點啊。」

「小姐,你哪裡是我能攔得住的啊!你這模樣都是刻在骨子裡的。」

「嘶……你這丫頭怎麼說話呢。」白沐辰佯裝著生氣的模樣,戳著紅燭的小腰。

「小姐小姐,我錯了!」

「讓你再笑我!」兩人在人群中打鬧起來。

街邊的茗館里坐滿了人,端木淵一進樓便徑直往了二樓雅間而去。外頭熱鬧的連說話聲都聽不清,雅間里倒是清清靜靜的。屋子裡早就坐了一個人,一身青衣長袍,黑髮若緞,束髮的銀冠花樣別緻脫俗。自古便有以貌若女子的男子尊為美的例子,眼前的人便是人言里所述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屋子裡中央的地上生著炭火,吊爐里的水滾燙作響。男子聽見開門聲便倒了一杯茶放到自己的對面:「茶都喝的沒味道了你才來,委屈你喝這無味的茶湯了。」

端木淵拿起杯盞,抿了一口:「這要比我平日里喝的好多了。」

「堂堂七皇子過的日子,豬狗都不如?」男子挑眉笑著問。

端木淵自嘲的笑了一聲:「是啊。裝瘋賣傻,苟且偷生的日子竟然已經有十五年了。」端木淵放下杯盞,「今科探花郎,大理寺少承穆寧穆大人,怎麼也學會戳人脊梁骨,揭人傷疤了。」

「我這誅心的本事,可不及你一成。」穆寧一笑,如松下風,自高處始,卻徐徐拂面而來。說著穆寧從懷裡掏出一根竹簡扔給端木淵。端木淵抬起右手微微用力,兩指夾住了薄簡。撇過那段娟秀的字跡后,端木淵嗤鼻一聲,覆手將薄簡扔到了炭火里:「這些個腌臢的東西……十五年,便將好端端的一個天朝封丘,爛了個徹徹底底。」

「黨爭割據,朝堂權力劃分歷朝歷代都少不了。有人為了錢,有人為了權,還有人啊是深陷其中,隨波逐流身不由己啊。」穆寧嘆了口氣說。

端木淵靠在了憑几上,摘下了黑色的斗笠,眼眸低眉,視線落在了那堆炭火之中。只見那薄簡噼噼啪啪燒的作響,很快褪去上面的字跡,連帶著自己也燒的黑漆漆的,分不出是墨色還是炭色。

天空中之中一聲巨響過後,絢麗的光線照亮了了京都城的每一個角落,也將端木淵的面容點亮了半邊。高挺的鼻樑將他另外半張臉藏在了陰影之中,端木淵抬頭看向瞬間亮如白晝的天空,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眸子上纖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瞼處的微動:「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煙花了。」

「真是傻子,這般看煙花,小心瞎了眼。」穆寧說。

「傻子?是啊,傻子才會這麼看煙花,用眼睛看東西永遠都看不清的。」

穆寧笑著搖了搖頭說:「不僅傻,還瘋。你一個無權無勢被人嗤之以鼻的逆賊之後,憑什麼能將封丘的朝堂攪個血雨腥風啊。」

端木淵睜開眼睛,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手指在薄唇處摩挲了一下,回眸看著穆寧道:「就憑他們的心太髒了。充滿慾望的人心,是這世間最可怕的東西。端木氏先祖打下的江山不能就這麼敗在他們手裡。」

端木淵的視線又移出茗館外,落在了人群之中。白沐辰和紅燭打鬧的歡快,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暗處窺探著他們,伺機而動。

「你今年回來的晚了,按著禮數早就要進宮給太皇太后拜年的。」白榮說著這話,端了端自己的帽子。父女二人站在宮門口說話,「我去和陛下議事,你自己進宮去給太皇太后請安。」

「爹啊,我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戚幹嘛那麼上趕著啊。」

「每年初一,群臣況且要朝賀太皇太后長命百歲,更何況我們白家本就是端木一氏的分支。讓你去拜見的又不是什麼非親非故的人。」

「爹啊,我們白家與皇族血脈同氣連枝早是好幾輩之前的事了,您怎麼那麼在意。」

「禮數能少嗎?」白榮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放肆,你自己說說,你有幾年沒回來了。」

「有這時間,不如多陪陪娘呢。」白沐辰小聲嘟囔著。

「你再說一句試試!」說著白榮的巴掌就要打了上來。白沐辰見狀不好,立刻溜進了皇宮。

白家原是小門小戶的官宦之家,可是祖上人才輩出,深受歷代君王的重視。也不知自祖上哪一輩起,迎娶了端木氏的嫡公主。自此白家便成了封丘朝堂勢力中的中流砥柱之一。時至今日,也是端木佑最忌憚的勢力之一。自古君王最怕兩件事,心懷鬼胎的皇子篡位和功高震主的臣子結黨,這兩者皆是顛覆朝堂的大忌。

白沐辰腿腳功夫算是練得爐火純青,一溜煙就沒了影。本想著皇宮之大,隨便在哪裡躲著睡一覺,到了時辰和父親一起回去也算是交了差,可沒想到一進宮便迷了路。

「這皇宮怎麼比大漠還繞啊!」白沐辰一時之間都找不到北。白沐辰急的抓耳撓腮之時,便聽見不遠處傳來碗碟破碎的聲音,一聲巨響之後,便是聒噪的辱罵聲,恨不得將人墳里的祖宗都給罵出來:「你這不長眼的東西,不會看路啊!」暗紅色的長廊下傳來一聲咒罵。白沐辰尋聲音去,便見得一個男子捲曲在地上,被身邊的內侍們拳打腳踢。看衣衫像是哪家的貴公子,一身水色的廣袖衫和青絲被湯羹打濕,男子四周散落著碎了的瓷片。他抱著頭極力躲避著毆打。看不清樣貌,只知道他痛苦的嚎叫著。

「誰那麼大膽子?敢在宮裡用打人?」白沐辰一聲呵斥,不威自怒,嚇得幾個內侍全部退後:「你又是什麼東西!」有人反應過來,質問白沐辰。

白沐辰不屑的笑了一聲:「在下,白沐辰。」

「白將軍,白將軍!是白將軍。」幾人嚇得紛紛跪地,「白將軍,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小的們不知道是白將軍啊……」

「得了,收拾乾淨走吧。」

幾人聽了令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將地上打碎的東西收拾個一乾二淨,倉皇而逃。地上的人還蜷縮著,悶哼了幾聲。白沐辰蹲下伸出手問:「你沒事吧!」

眼前那隻手上的饕餮紋戒指,他再熟悉不過了。這枚已經有一層發黑銀斑的戒指原來是白沐奇的東西。白沐辰見地上的人畏畏縮縮的便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端木淵抬起頭,被人毆打后髮絲散亂,湯羹打濕的墨發貼在他的額間和鬢間,嘴角和額頭明顯都掛了彩。端木淵直勾勾的看著白沐辰,一眼便認出她是十五那晚見過的白衣女子,只是面前的人換了一身男裝后,英氣不減尋常男子絲毫。「地上涼,起來吧。」白沐辰笑著說。

端木淵惶惶不安的將手伸了出來,又縮了一點回去,白沐辰見狀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我又不吃了你,你怕什麼啊?」白沐辰笑的更是燦爛了半分,拿出懷裡的繡花帕子,這帕子原是紅燭的物件:「對不住啊,這是我家丫鬟的帕子,你先擦擦吧。」端木淵看著白沐辰手裡的帕子,又看了看白沐辰,像個膽小鬼一樣往後縮了一步。

「這宮裡最講體面規矩了,你這麼跑來跑去的,難免失了體統。」說著白沐辰拉著端木淵的手,將人扯了一點回來,幫他擦掉臉上和頭髮上的湯羹。端木淵衣衫單薄,手也凍得發涼,沒一點活人氣息。白沐辰將帕子塞在端木淵手裡,脫了身上的大氅披在端木淵身上。兩人的個子有點差距,白沐辰的衣裳披在端木淵身上,像是成人偷穿孩子的衣裳一樣好笑。

「你叫什麼?」白沐辰笑著問。見端木淵不回答,白沐辰又說,「我叫白沐辰,你是哪家的公子,也是在這宮裡迷了路嗎?」

「……阿淵。」端木淵低著頭小聲的說。白沐辰歪著頭看著端木淵,意識到眼前的人和尋常人有點不一樣。原以為是膽小,現在看來腦子也不太好使。

「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白沐辰望了望四周,「我也不知道怎麼出宮,真是……」

「七哥!七哥!」白沐辰正發愁的時候,突然聽見了端木嗣的聲音。

「阿嗣!」白沐辰一邊跳著一邊揮手,「阿嗣!」

「你怎麼在這裡!」端木嗣連跑帶跳的跑了過來,「這個時辰你不是該在皇祖母那裡請安嗎?」

「我迷路了。」

端木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堂堂的白將軍,在大漠里都能馳騁,竟能在區區皇宮裡迷路?!」

「能一樣嗎,皇宮裡到處是房子。哪裡都長得一樣。」

端木嗣的視線落到了白沐辰身後之人的身上:「誒喲,好哥哥,你可讓我好找,你這是去了哪裡啊?」說著端木嗣上前一步,「你這是怎麼弄得,怎麼一臉的傷啊,衣裳怎麼還打濕了啊。」

「我剛才路過,見幾個小內侍欺負他。」白沐辰說。

「膽子也太大了,連我七哥都敢打!誰啊!我定要剝了他的皮!」端木嗣氣的咬牙切齒的。

「這是……」白沐辰指著端木淵說,「這是睿王端木淵!」

「正是我七哥。」

白沐辰嚇了一跳,單膝跪在地上大聲說:「微臣,白沐辰。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睿王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端木淵見這陣仗嚇得躲到了端木嗣身後,抱著頭說:「別打我,阿淵知道錯了。」

「七哥,不怕。」端木嗣嘆了口氣,拍了拍端木淵的背脊,「沒人會打你的。」

白沐辰站了起來,小心翼翼不敢出大聲地問:「睿王殿下,這是……」

「我七哥……」端木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時候受了驚嚇,後來就痴傻了。」端木嗣說著,一臉的惋惜,「我七哥原是個很聰明的人……」

白沐辰曾聽自己的爹爹在言語里提過,這位七皇子端木淵,是前朝張皇后的嫡子。十五年前,封丘左司張丞勾結胞姐張皇后謀逆,弒殺先帝於上乾殿。如今的陛下派兵鎮壓,到上乾殿的時候先帝已被賊人害死,張皇后也被當場誅殺。事後七日里張家滿門抄斬,無一倖免。原本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可端木淵畢竟是皇子,端木佑念在他亦是皇室血脈的面子上,放了他一條生路流放蜀地,只可惜好好的七皇子一夜之間父母雙亡,被嚇成了傻子。朝堂里的老人都知道,端木淵生來就極其聰明,四歲開蒙,八歲便能將治國論說的頭頭是道,先帝在世時也曾動過立他為儲君的念頭。一場無端的大禍,讓他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白沐辰很小的時候在白府見過端木淵一次,那時白沐奇是端木淵的陪讀,端木淵常來白家玩。如今再見,端木淵早已面目全非。

「七哥,皇祖母等著我們呢。我們去找皇祖母可好?」端木嗣和哄孩子一樣說。

端木淵點點頭,戒備著白沐辰這張陌生的臉。躲在端木嗣身後小心的挪著步子,生怕被人傷到。端木嗣一把拉住白沐辰:「你別想逃啊,皇祖母那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放過我吧,那些場面我撐不住的。」白沐辰用力的掙著手,「我求你了阿嗣……」

「不行,所有人都到了就你最慢,你再這樣我便去白丞相那裡告你一狀,看你怎麼解釋!」說著三人以奇怪的姿勢往壽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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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皇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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