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救命之恩

「月兒！你們放開我的月兒，我的月兒……」

柳月兒整個身體騰空，被人高高的舉起，一前一後的鉗制住手和腳，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感覺死亡離她如此之近，全所未有的害怕漫延她的四肢百骸。

耳畔傳來娘親的聲嘶力竭呼喊聲及聲聲不絕的呼喚着她的名字。

她的鼻頭又再一次泛酸，好想與娘親說上最後道別的話語，可是她的嘴巴早就被這些惡人用布給堵住了，喉嚨生澀得難受，一股氣生硬的哽著，即便她用盡全力，也僅僅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的掙扎顯得虛軟而無力。

「小姐！小姐！」

柳月兒頭上被紅蓋頭蓋住，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她聽到小顏的聲音，雙手默默地攥緊，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肉里，嗚嗚了幾聲，又激動的紅了眼眶。

鉗制住她四肢的力道絲毫沒有放鬆，她絕望了。

「小顏給幾位大爺叩頭了，要不換成我做水神的女兒吧，求求你們了，放過小姐吧……」小顏哭喊的聲音越來越近。

真是傻丫頭！柳月兒在心裏既感動又心酸，她害怕死亡，可她也不希望小顏替她而死，人各有命，她身為柳家三小姐的命就是如此吧。

小顏是她的貼身丫鬟，從小陪着她長大，主僕兩人感情深厚，柳月兒對待小顏更像自己的親姐妹般。

小顏趁著大漢沒防備，矮下了身子從空隙里快速的鑽出來，連滾帶爬的避開他們的追趕，匍匐著爬上了橋。

「快上去抓住她。」其中一名壯漢眼尖的發現了小顏正朝着橋上跑，他對着同伴急聲大喊。

不料不知從何處竄出來十幾，二十多名男女老少，把他們困在其中。

「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想造反嗎？」壯漢怒眼瞪着這群身着破舊衣裳的老百姓，雙手使勁去推搡他們，卻發現路已被他們堵住了。

這二十多名老百姓以前都受過三小姐的恩惠，他們感恩並默記於心。柳家三小姐好善樂施，整個阜風城無人不知，受過她恩惠的少說也有上百餘人。一提到三小姐，大家都對她讚不絕口。

她不僅人長得精緻水靈，最難得的還有一顆菩薩心腸，對他們這些窮苦人家，時常的送衣送食接濟他們的生活。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施予援手，在他們的心中三小姐就如同他們的再生父母，如今她遭此橫禍，他們想盡自己的綿帛之力。

「讓開。」壯漢橫眉豎眼的狠瞪他們，想衝上去將那名不知死活的丫頭片子扯下來。

二十多名老百姓依次排成了兩道人牆堵住橋頭，不讓他們靠近。

「求求你們了！」小顏彷徨無措，在短短的距離里拌倒了兩三次，膝蓋重重地撞擊到石階上，吭都沒吭一聲，痛得她咬緊牙關，繼續往上跑。她一刻都不敢耽擱，生怕慢了一步，她家小姐就……

屏著一口氣終於跑上了橋的中央，撲通一聲，小顏雙膝朝着他們跪下，「救救你們，放了我家小姐！」說的同時，她的額頭用力的嗑到地板上發出砰砰的巨響，幾下之後，她的額頭已磕破血肉模糊，流下幾道長長的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求你了，大師！請讓我做水神的女兒吧。」小顏又轉而朝着巫師磕響頭，抱住她的大腿。

巫師細長的眼睛一橫，毫不客氣的伸腿朝小顏踹到一旁，嘴角不耐煩的撇起，雙眼凶光盡露。

右手握著撫塵在空中一甩，轉頭對着身後的兩個徒弟投去一個厲眼示意，倆人收到旨意馬上領命行動。

幾個快步向前，一左一右的將小顏瘦小的身子架起，惡聲惡氣的警告她，「不許在大師面前放肆！」

小顏雙手雙腳用力的蹬和掙扎，甚至還用牙齒去咬他們的手，可她的那點勁頭根本抵不過兩名壯漢的力氣。

「你找死。」其中一名徒弟反手狠狠甩了小顏一個耳光，她的嘴角流出血，半張臉腫了起來。

小顏有片刻的暈眩耳鳴，顧不了疼痛，她嘴上還是不停的哀求道，「我沒有，我只是想替小姐做水神的女兒，讓我做水神的女兒，我要做水神的女兒……」

大師的其中一位徒弟語氣甚為不屑，粗聲粗氣的道，「你以為想做就能做了嗎？」

兩人在橋上走下了兩級台階，不約而同的手一松，小顏就從橋的高處一路的滾落下來，落到最後一級石級時，她的頭已撞破好幾處，奄奄一息的倒在地板上。

「小顏！」柳夫人看到小顏從橋上滾落，整張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柳月兒聽到娘親的驚呼聲，她的心也提了起來。

小顏是怎麼了嗎？小顏！小顏！

柳月兒只能在心裏吶喊。

嗚嗚……

「別吵！」壯漢對着她低吼，「不想她們死，就給我安份點！」

柳月兒心往下沉，難道她們的命就賤如螻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心狠手辣的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柳夫人拼盡全力的推開壯漢，衝到小顏的面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只見小顏頭上的血汩汩流出，柳夫人顫抖的手，捂住她的頭，血從她的指間流出來。

「小顏！」柳夫人淚眼婆娑的看着小顏的血染紅了衣襟，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對不起！」小顏氣弱遊絲，艱難的從泛紫的唇吐出一句話后，暈死了過去。

「小顏！小顏……」柳夫人抱着小顏癱弱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

叮叮鐺鐺的鈴聲像催命符一樣響起。

巫師搖着手中的鈴當，嘴上念念有詞。

「迎接我們水神的女兒，嗚哇，啦嚕喂……」

巫師口含一口酒噴到燭火，燭火瞬時冒出一股火焰。

「上路……」

兩名大漢聽到巫師一聲令下，他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將柳月兒投進了江中。

「不……」

柳夫人看着女兒從橋上被拋下，她一時接受不了，暈了過去。

柳月兒感覺自己的身子懸空，重力向下墜。

別了，娘親，有緣，女兒下輩子再做您的女兒。

別了，小顏，請替我好好照顧我娘。

她流下了最後一行清淚，等待着死亡的一剎間。應該很快吧，痛一下就過去了。

突然，她下墜的身體被一股力道托住，她的腰間和腿窩處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她頭上的紅蓋頭早已不知去向，她睜開一雙明亮的水眸凝視着他剛毅帶着一把須子的下巴。

他是誰？

柳月兒眨了眨眼睛。

一個飛身花慕綸抱着柳月兒穩穩的回到了橋上。

「沒事了。」花慕綸低沉好聽的嗓音在她的耳畔響起，燥動着柳月兒的心。

「你……」她想知道他是誰？為何要救她？好多的話想問，對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眸竟不知道要從何問起，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看。

「別怕。」花慕綸以為她驚嚇到了，柔聲的安撫，「有我在。」

花慕綸在最後的千鈞一髮才趕到，還好沒有讓憾事發生。

「你是誰？好多的膽子！」大師怒目相向，不滿好事被眼前這名身穿粗布衣裳的男子攪黃，喝道，「快把人交出來！」

花慕綸理都懶得理她，將捆綁住柳月兒手上和腳上的繩子解開，並將她嘴上的布取走。

「好了，回去吧。」

柳月兒在黑夜裏就著微弱的光線看向救她之人。

他的身材非常精壯，而且很高，目測她只及他的胸口。

「多謝恩公搭救，月兒在此叩謝大恩。」

「讓你多管閑事。」大師徹底被花慕綸無視的態度激怒，站在他的身後，趁其不備，提着一把鋒利無比的劍直直刺向他的後背。

橋下的老百姓也清晰的看到這一幕，以為這名大俠肯定凶多吉少了，有些不忍看到，撇開了眼。

「啊！」慘叫一聲。

大師的身軀飛出橋外，落入了水中，激起來好幾圈漣漪。

「快去救師傅！」兩名徒弟驚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衝下橋去撈他們的師傅。

老百姓也驚呆了，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見到大俠出手，大師整個人就飛出了橋，跌進水裏。

「我送你回去吧。」花慕綸溫和地開口，模樣一點都不像行走江湖的俠士，舉手投足間一副謙謙公子的樣子。

「我……」

柳月兒猶豫了，恐怕經過這一回，家人也容不下她了吧，她的神情變得落落寡歡。

思及爹爹一點都念及父女之情，將她交出來做水神之女，心莫名的難受。

論排行，家中並不是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她頭上還有兩位姐姐及下面還有兩位妹妹，說到底，她娘是偏房，又不得寵，生下一兒一女之後就開始冷落她了。娘親都不受寵了，她和哥哥在柳家又有什麼地位可言？只是空有一個虛名罷了。

他們在柳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常常大娘用莫虛有的罪名對他們百般的欺凌。

整個柳府上上下下也唯有大哥和二哥沒有與他們的娘站在同一戰線，對他們也算是客客氣氣。另外大姐，二姐，四妹和五妹見着了他們就冷嘲熱諷，跟她們的娘同一個鼻孔出氣。

家中若有好事，永遠都輪不到二房的他們。大姐五年前就出嫁了，二姐前年也嫁人，四妹和五妹都早早就訂好了親事，唯獨她已將近二十還未許配人家，三哥也就是她同父同母所生的哥哥，去年從軍去了，留下了娘親和自己相依為命，被安置在最偏遠的院落里居住，平時里也見不著大娘他們，她和娘親也樂得輕鬆自在。

身在富貴之家，也沒有富貴之命，她常常聽到娘親不自覺得發出嘆息聲。娘親生得沉魚落燕之姿，奈何嫁了一個不疼惜自己的丈夫。她想安慰也有心無力，她只能陪伴着娘親盡量的逗她展開笑顏。

半個月前，她無意中聽到下人私下裏討論，爹爹在生意場上被對手算計，正在愁眉莫展，苦思對策。

她一介女流，也幫不上什麼忙，聽過也就算了，也沒有將此事放心裏去。

幾日前，下人匆匆告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她被選為了水神之女兒。

娘親得知消息后，第一時間跑去求爹爹，結果被打得傷痕纍纍的抬回來，兩三天都下不了床。

她知道自己從小到大都不受寵，她也不想爭也不想搶，只是希望日子能夠平平安安的過下去便足矣，爹爹的無情再一次狠狠的傷了她們兩母女的心。

那一夜裏，她和娘親抱頭痛哭了一整夜。

以前她也曾氣不過去反抗，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他們，她一個人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她的身上有一股與身俱來的傲氣。後來事實證明，這會害慘了他們。她每一次的反抗，娘親都會遭到他們狠毒的折磨。

這些年來，她也漸漸明白了，不再趁一時口舌之快，他們的日子就會好過一點了。

三哥臨走時，將娘親托負給她好生照顧著的，她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照顧好娘親。

既然她的命運都沒有辦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她不怨也不怪誰，她只嘆自己沒有能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前些天她捎了一封書信給哥哥，詳細的寫明了，她希望自己走了之後，哥哥能想辦法將娘親接走，她擔心沒有她在娘親的身邊，娘親又會遭到大娘變本加厲的折磨。

柳月兒站在橋上環抱着自己，蒼白的唇色並沒有減弱她傾國傾城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份我見猶憐的感覺。

「姑娘，在下送你一程吧。」

花慕綸再度開口，睇着她一臉的哀戚的神情，他的心裏的某一角被觸動了。

「姑娘若有難處，請告知在下。」

柳月兒抬起螓首，一雙丹鳳眼透露出太多的無奈，她沒有多言僅只是輕輕地擺首，嘴角微微地牽動了一下。

「恩公，謝謝你！你也趕緊離開吧。」

水神之女是他們這裏的風俗，民間的傳統，就連官府都是默許的，經大俠一阻攔，估計官府得到消息之後很快就會派兵過來，她不想連累到大俠。

至於自己，她被選為水神之女的那一刻起就告訴自己要認命了。

她提着裙擺，小跑的衝下了橋，她被人扔下橋之時，耳邊似乎聽到小顏受傷了，她一顆心正懸著。

小顏雖身為她的貼身卑女，十歲就被賣進了柳府，之後一直侍候着她和娘親，主子不受寵，卑女的處境可想而知。柳月兒一點主子的架子都沒有，而且早就把小顏當作自己的親妹妹般對待。

「娘親？小顏？」她喚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她們的應答。

柳月兒頓時急了，四下里張望，尋找她們的身影。

花慕綸並沒有離開，他三步並二步的跟着柳月兒的身後。

「三小姐，她們在這兒。」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

柳月兒尋着聲望起，前面聚集了好些人，她提起裙擺，抬起腳步走過去。

「娘親，小顏，你們應應我好嗎？」柳月兒的心很不安。

「娘親！」人群中挪開了一條道，柳月兒看清自己的娘親倒在了血泊中，「娘親您怎麼樣了？」她急急的奔了過去。

三四名大漢沖開人群想將柳月兒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