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九)

第七十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九)

沉默,像死一樣的沉默。余夢突然說道:「林忘我,你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林忘我點了點頭,非常肯定的說道:「她是真的死了。」走到肥胖婦女面前,將她的上下唇掰開,才掰開一個小口子,嘴裡的血就像聞到腥味的貓一樣,瘋狂地往外流,才幾個眨眼,那血便已流出許多,將林忘我放在肥胖婦女腦後的手染得鮮紅。林忘我手上黏著婦女的髮絲,只覺得匪夷所思之極。

「可她為什麼會突然死了?」余夢說道,她忽然轉頭到處看,想看看附近是否有人偷襲,才使得肥胖婦女死亡。但她將每一片樹葉,將每一根草都瞧仔細了,也沒有看到有任何一個人影的出現。她當然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上一秒這肥胖婦女還在挂念她的孩子,還在表現著她的母愛,可在下一秒,她卻拋下了自己的骨肉,對兒子不管不顧,獨自離去。這實在不合常理,余夢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先前這婦女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說她很愛她的孩子?

她問道:「林忘我,她剛剛是不是說她很愛她的孩子?」

「是,她甚至願意為了她的孩子去死!」林忘我緩緩道。

「那她為什麼要拋下她的孩子!她為什麼要選擇自殺?難道她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嗎?」余夢忽然對林忘我大聲喊道。好像林忘我將她拋棄一樣,余夢將心中一股怒火全發泄在他身上。林忘我也不生氣,因為他知道,余夢並不是有意的,她只是現在頭腦發熱罷了,等到她冷靜下來,她就不會再對自己發火。

甚至林忘我心裡還有些欣慰,因為他知道,大多數時候,人們總喜歡對自己潛意識中感情深厚的人發火,而對那些感情不深的人彬彬有禮。這就好像,孩子總對父母,爺爺奶奶發火,丈夫總對妻子發火一樣。

余夢問的問題雖然有難度,因為那些問題恐怕連肥胖婦女自己也回答不出來,但林忘我只是淡淡地說道:「也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了。」

「死了?」

「死了。也許現在沒死,但也許下一秒就會死,或者明天就會死。」

「為什麼?」

「這婦女雖然只是個賣毒蛇的老闆,但我看她對於江湖的事知道的不會少。剛剛我讓她仔細想想那些命她來殺我的人的特徵時,也許她忽然間想到了那些人的身份。也許正是這些人的身份使得她放棄了救自己的孩子,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在那些人的手裡絕對活不下來。她最親愛的人都已活不了了,那她自然也不會再繼續悲傷地留在這世上。」

余夢沉默了,她覺得林忘我說的多少有那麼點道理。他對於一些事情的想法到底是有些合情合理。但她仍有一點不理解。

「那她的丈夫呢?」她兩眼看著林忘我,她覺得林忘我既然能知道這婦女心裡的想法,自然而然地也就知道自己問的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她始終想不到一個答案出來,其實從她在集市上第一眼看到那婦女時,心裡便有了這個問題。為什麼她的丈夫會讓妻子一個人待在集市上賣毒蛇?這麼危險的事情難道她丈夫就不擔心自己的妻子受傷么?

林忘我深深嘆了口氣,忽然低著頭,看著肥胖婦女的面貌,不疾不徐地說道:「你覺得她漂亮么?

「不漂亮。雖然面容看起來有些與她的身材不符,但她太胖了,這一點就足夠了。」余夢道。

「是啊,你也知道她太胖了。像她這麼胖的人本來就不會有多少男人喜歡。」

「但她卻已經有孩子了,而且不大。我第一眼看她時,就隱隱覺得她嫁了人。」

「女人要生孩子的,這你知道么?」

「知道,我雖然沒見過,但這種事情不用見過也清楚。」

「有些事,我並不想說,因為我擔心我說的這些事情會在你心裡留下痕迹。」

「你儘管說,我並不怕。」余夢兩眼炯炯地看著林忘我,眼中發出的光任誰也能看出來,她對自己的信心是多麼大。

但林忘我並沒有看到她眼中放出的光芒,他沉默了一會後,才說道:「你方才也說了,她的面容看著還行,並不太丑,令人不適地只是她的身體罷了。

「是。」

「可你知道,她為什麼身體會這麼胖么?」

「不知道。」余夢搖搖頭道。

「我雖然沒見過她以前的模樣,但我也能知道,她沒生孩子之前,不能說極美,但漂亮也應該是算得上的。但一個女人生完孩子以後,身材就要變了。她很不幸,她自從生完孩子以後,體重就像女人對男人的心一樣,越來越多,最後多得一發不可收拾,多到出乎意料。」

「你的意思是她因為生了孩子,所以才變得這麼胖?」

「是。」林忘我道。

「但這和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麼聯繫?我問的問題你難道忘記了?」余夢顯然有些不忿起來,她沒想到林忘我對自己說的話一下子就忘了,忘得如此地乾淨。

林忘我忽然笑了一笑,顯然是為余夢到現在還沒理解自己的意思而感到有些無奈。然後他說道:「這其中的聯繫自然不小。因為她變胖了,所以她的丈夫,或者說是情人便離她而去,將她拋棄了。」說到這裡,林忘我的臉黯然下來,也不笑了,「男人不僅喜歡長得漂亮一點的,也喜歡不太胖的。如果說有一個女子,既長得漂亮,又一點兒也不胖,那恐怕沒有一個男人會對她無動於衷。」

「其實也許也並不一定是因為她長得太胖了,那男子才離開她。也許當初那男子和她在一起時,就沒有和她孤獨終老之意,只是現在正好借著這個理由將她拋棄,另尋新歡罷了。」

余夢咬著牙,「如果她的丈夫在她身邊,她也許就不會死得這麼慘是么?」

「也許,面對有些事情,男人總要站在女人面前,擔負起一些責任,保護她們不受傷。」

「可你們這些男人並沒有!」余夢又一次對林忘我厲聲道,這一次,她的聲音大得多,而且眼中也噙著淚,隨時都要流下來。她忽然抓起地上的泥土,朝林忘我拋來,林忘我也不擋,因為他知道,只有讓余夢發泄出來,她才會好受一點。她畢竟是他的朋友,朋友總該理解朋友。

「你們男人為什麼就沒有一點責任心?為什麼什麼事情都要女人來做?難道女人天生欠你們什麼么?你們要這麼對待我們女人?」

林忘我本來是不想說話的,因為他知道現在無論自己說什麼,余夢也不會覺得自己說得對,反而會認為自己在反駁,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情還死不承認。但他還是說了。「有些男人天生就虧欠女人,他們總是玩弄女人,一旦玩得夠了,他們也就離開了。但是,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而且。我也認為,女人同樣會玩弄男人,有些女人玩弄男人的本領並不比男人玩弄女人的本領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女人天生便有優勢。」

余夢心裡是覺得林忘我說的不錯的,但她的嘴上卻一點也不贊同,她反駁道:「你見過?」

「沒有。但是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男人有的貪婪、自私、無恥、狡詐,女人一樣也不會少。」他話到這裡本已說完,但隨即又補充道:「但我並不是說所有的女人,因為我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說的那樣。」

「但如果不是你們男人,她就不會死得這麼慘!」

「是,這我承認,但你卻說錯了,你不該將一個男人的行為擴大到全世界的男人身上。因為,最起碼,我不會這樣。」

余夢怔了怔,隨即冷笑道:「你們男人全是騙子。你以為你說的話我會信么?你也將你自己看得太偉大了吧。」

林忘我心裡也突然有一股火,但他沒發出來,淡淡道:「你不信,我也不求你信。但我卻已經告訴了你這件事。」他話說完便俯下身子,將肥胖婦女抱起來。

余夢叫道:「你幹麼?」她不知道林忘我的意圖,但隱隱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林忘我冷笑一聲,而後說道:「我也沒幹么,只是想讓她死後有個葬身之地罷了。當然,如果你願意承包此事,那我也樂意。」

余夢聽他說完后,應了句「哦。」然後就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好像沒聽到林忘我說的話一樣。但林忘我本來就只是對她開開玩笑,並不是真想讓她去安葬這位婦女。所以他話剛問完,就走開了,並沒留給余夢回答的時間。

南方多山,在這些山上也時常能看到墓地,有些墓地修建得富麗堂皇,有些墓地則簡陋得只有一塊牌子,甚至有些墓地連牌子也沒有,只有簡簡單單地一堆土。林忘我為肥胖婦女找了個景色極好之地,眺目一看便有碧綠的湖水,以及青蔥的參木。林忘我將她埋葬好后,又在上面插了塊牌子,上面只是簡簡單單地用劍尖刻了幾個字——一個美麗而不幸的女人。

對於這個婦女,也許有很多詞眼可以用來形容她,但對於她這一生的命運,也許只要這幾個字便夠了。林忘我臨走時,對她躬身說了一句,「泉下安息。」

他本以為余夢會一路跟著自己,但他看遍附近也沒有見到她。於是他又回到方才的地方去找她,但他仍是沒有找到。他看著地上,忽然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一樣,好像有一樣東西自己忘記了拿,但到底是什麼東西卻始終想不起來,他索性不再去想,余夢既然不在這裡,也許是回石府了。當下也不停留,大踏步地走回石府,他還記得自己答應黑鈺的事。

他還沒進石府便見到了黑鈺,黑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石府大門前的階梯上,好像在等待著什麼。林忘我上前笑道:「黑鈺,在等什麼呢?也不進去?」

黑鈺一見到林忘我,急忙起身,將自己屁股上的塵土拍了拍,笑道:「林大哥,我在這裡等你呢。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但知道你一定要從這大門進去,所以只好在這等你了。」

「那我要是很久也不回來呢?」

「那我就一直等呀,等到你回來,帶我走。」林忘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因為他的心忽然變得像水一樣。他很想抱著黑鈺,然後對她說一聲謝謝,但他卻沒有這麼做,自從知道黑鈺對自己的感情后,他總是有意地要避開兩人一些不必要的舉動,以免讓人誤會。

黑鈺忽然說道:「林大哥,剛剛我看見余夢姐姐了。但她好像有什麼急事一樣,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從這門前過去,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沒在石府?」林忘我納罕道。

「沒有,她連停也沒停下來就從我眼前過去了。她手裡還拿著一卷不知道什麼東西。」她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對了,是畫,她當時手裡拿著的像是一幅畫。」

林忘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山上老是覺得忘記了什麼事情,原來就是忘記了那副畫,他一直想把那副畫帶回來,但當時他將肥胖婦女埋葬好后,回去並沒見到,而且心裡又一時沒想起來。如今聽到黑鈺的提醒后,登時便想起來了。忙問道:「那余夢去了哪裡?」

「林大哥,這我不知道呀,我只是見她往北走了,具體去哪裡了我也不知道,沒見到。我看她走得匆忙,知道她有要緊事,也不敢阻攔她。看她那個樣子,你現在去追恐怕也追不到了。」

林忘我仔細一想,也確實如此,先不說自己能不能追得上。往哪追就是一個大問題。想必余夢拿著那副畫也不至於將它丟失掉,自己下次見到她時,也可以問問她。現在要緊之事便是去斷府醫治斷溪汐。

有一件事他很想知道,余夢與斷溪汐兩人的母親到底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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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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