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第542章

如果我們不去的話,人們會說三道四。不管怎樣,這件事對我們的生意有好處。既然她已經死了,她兒子羅伯特大概會把那座房子清理出來,你永遠都想不到會從裏面發現什麼。」

「沒準只是一堆垃圾。」約翰尼拿起刀叉,開始吃早餐,「但是你說得沒錯,親愛的。我想,露個面對我們也沒什麼損失。」

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里沒有幾家商店。當然,會有常規的那種商店,賣人人都需要的那些東西,雜七雜八——從墩布、水桶到吉士粉[1]、六種不同口味的果醬。那麼逼仄的空間里竟然能容納如此多不同種類的產品,說實話真是個奇迹!特恩斯通先生還在商店後面經營一家肉店——入口另闢一處,門前懸掛着條狀的塑料門簾,阻擋蒼蠅飛入——送魚的貨車每星期二會來一趟。但是如果你需要什麼異域風情的東西,橄欖油或是某種伊麗莎白·戴維[2]在她書中記錄的那種地中海產的佐料,你只能去一趟巴斯。那家名叫「普通電器商店」的店鋪位於村廣場的另一頭,但是很少有人去那裏,除非是去買備用燈泡或是保險絲。櫥窗展示的大多數產品都積上了灰塵,不再時興。還有一家書店和一家只在夏天營業的茶館。廣場外邊的消防站前面有一個汽車修理廠,專賣一些摩托車配件,但卻不是人們真正需要的那類配件。這就是村裏商店的大體情況,在村民的記憶里一直如此。

後來約翰尼和傑瑪·懷特海德從倫敦搬來了這裏。他們買下了已經空置許久的舊郵局,把它改造成了一家古董鋪,用他們的名字命名,玻璃櫥窗上方是用老式的印刷體寫成的店名。村裏許多人都認為這間鋪子賣的東西充其量算是小擺設而不是古董,但是店鋪從開業之初就很受遊客歡迎,他們似乎很享受在老式鐘錶、托比啤酒杯、食堂餐具、錢幣、勳章、油畫、玩具、鋼筆,或是任何剛好在陳列的物件中挑挑揀揀的樂趣。當然,有沒有人確實買過什麼東西是另一回事。如今這家店鋪已經開了六個年頭,懷特海德一家人就住在店鋪上方的公寓裏。

約翰尼個頭矮小、寬肩膀、禿腦袋。他的身材日漸發福,雖然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他喜歡花哨俗氣的打扮,總是穿着相當寒酸的三件套西裝,常搭配一條亮色的領帶。為了參加這場葬禮,他不情願地翻出了一件相對肅穆些的夾克和一條灰色呢料褲子——雖然和他的襯衫一樣,不太合身。他的妻子一身黑色裝扮。她的身材非常瘦小,三個她加起來才能抵上一個他。她沒有吃做好的早餐,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吃着一塊三角形的吐司片。

「馬格納斯爵士和派伊夫人不會出席。」約翰尼喃喃自語,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出席什麼?」

「葬禮。他們周末才能回來。」

「誰告訴你的?」

「我不知道。大家在酒吧里聊天時說起來的。他們去了法國南部還是什麼地方。管他什麼地方,對一些人來說無所謂,不是嗎?總之,大家試圖聯繫上他們,但是至今還沒有成功。」約翰尼停頓了一下,手裏拿着一片香腸。如果你聽他現在說話的口音,你會發現一個很明顯的事實:他人生的大部分時光是在倫敦東區度過的。他和顧客打交道的時候,用的是另外一種口音。「馬格納斯不會樂於見到這種情形的。」他繼續說道,「他非常喜歡布萊基斯頓太太。那兩個人可是親密無間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和她之間有貓膩?」傑瑪一聯想到貓膩,鼻子上不由得爬上了一道皺紋。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可沒這個膽子,尤其是當着他太太的面,況且瑪麗·布萊基斯頓也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人物。不過,她以前一直很崇拜他。連他那個部位在她眼裏都是光芒四射,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兒!這些年來,她一直都給他的府上做清潔。掌管着府邸的鑰匙!她為他做飯,為他打掃,把半輩子時間都獻給了他。我確信他肯定想要出席她的葬禮,給她送行。」

「他們原本可以等他回來。」

「她的兒子想要早點處理完後事。不能怪他,真的。出了這樣的事多少讓人有些意外。」

兩人沉默地坐着,約翰尼吃着早餐。傑瑪聚精會神地看着他。她總是這樣看着他,彷彿正努力看穿他沉着的外表下極力隱藏的秘密。「她來這裏做什麼,」她突然問道,「瑪麗·布萊基斯頓?」

「什麼時候?」

「星期一,她死前的那天。她在這裏。」

「沒有,她不在。」約翰尼把刀叉放下,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清空了盤子。

「不要對我撒謊,約翰尼。我看見她從商店裏出來。」

「噢!商店啊!」約翰尼擠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我還以為你是說我叫她來公寓裏。就和以前一樣,不是嗎?」他停下來,希望他的妻子能換個話題,但是當她絲毫沒有表現出罷休的跡象,他又繼續說道,小心翼翼地斟酌著字詞,「沒錯……她確實來商店裏看了看。我想就是出事的那星期吧。我記不清她想要買什麼了,如果你想聽實話,這就是實話,親愛的。我想她可能提到給誰挑禮物,但是她最後什麼都沒買。總之,她就待了一兩分鐘。」

傑瑪·懷特海德總是能判斷出她的丈夫什麼時候在撒謊。她確實親眼看見布萊基斯頓太太從店裏出來,她還特意留意了一下;不知怎麼,她當時就覺察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她沒有提這件事,現在也不打算刨根問底。她不想和他起爭執,尤其是在他們正要動身去參加葬禮的當口。

至於約翰尼·懷特海德,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他卻記得十分清楚他上次和布萊基斯頓太太見面的情形。她確實來過店裏,對他諸般指責,而最糟糕的是,她有證據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是怎麼發現的?是什麼讓她最先將矛頭對準了自己?當然,她沒有把話挑明,但她表現得再清楚不過了。那個賤人。

當然,他永遠都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他的妻子,但是聽到瑪麗死了的消息,他簡直要開心死了。

***

[1]吉士粉,一種具有濃郁奶香味的粉狀食品香料,常用來做香滑軟糯的甜品。

[2]伊麗莎白·戴維(ElizabethDavid,1913—1992),英國廚師、美食作家。二十世紀中葉,她撰寫的介紹歐洲烹飪及英國傳統菜式的文章極大地推動了英國家庭烹飪的復興。

5

克拉麗莎·派伊從頭到腳一身黑色裝扮,站在走廊盡頭的全身鏡前打量自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又在糾結頭上那頂裝飾有三根羽飾和折皺面紗的帽子會不會有些誇張。法語里的那個單詞是:多餘。這頂帽子是她一時衝動從巴斯的一家二手商店裏買回來的,付完款片刻之後她就後悔了。她希望光彩照人地去參加葬禮。全村的人都會參加,已經有人邀請她在葬禮後去「女王的軍隊」酒吧喝點咖啡或是飲料什麼的。戴不戴這頂帽子呢?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帽子,把它放在走廊的桌子上。她頭髮的顏色太深了。她找人精心設計過髮型,儘管蕾妮像往常一樣技藝精湛,可那位新來的染髮師絕對拉低了水準。她現在看起來很是滑稽,像是《家庭閑談》封面上走下來的人物。好吧,木已成舟,她只能戴上這頂帽子。她拿出一支口紅,仔細在嘴唇上塗抹,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多了。事在人為,這一點很關鍵。

葬禮四十分鐘之後才開始,她不想成為第一個到場的人。該怎麼打發這段時間呢?她走進廚房裏,盛過早餐的餐具還在等着她清洗。但她不想穿着這身最好的衣服去幹活。桌上放着一本書,正面朝下。她最近在讀簡·奧斯汀的書——親愛的簡——她已經反覆捧讀了無數次,可她現在也不想讀書。她下午會把落下的閱讀進度補上,領略愛瑪·伍德豪斯的伶俐多變。也許聽聽廣播?或是再喝一杯茶,快速玩一把《每日電訊報》上的填字遊戲?沒錯!這就是她要做的事。

克拉麗莎住在一套摩登的公寓裏。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里的許多建築都很堅固,沿襲了喬治風格的建築,用巴斯的石頭砌成,帶有氣派的門廊,花園建在露台之上。你不需要閱讀簡·奧斯汀的作品,只要走出家門,你就會發現自己置身於她的世界。她原本更想住在主廣場附近,或是教堂後面的那條教區巷裏。那片地方坐落着一些精巧的別墅,端莊典雅,保存良好。溫斯理排房四號公寓是匆忙建造起來的,公寓是再常見不過的佈局:兩間卧室在樓上,兩間主廳在樓下。公寓正面的牆體塗着一層灰泥卵石漿,還有一小片方方正正的花園,完全不值得勞師動眾地去修建。

除了一片小池塘,它幾乎與旁邊的那棟建築沒有分別。那片池塘是房子原先的主人辟出來的,裏面養了一對很大歲數的金魚。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由此分為窮人區和富人區,二者的區別再明顯不過;而她卻置身於錯的那部分。

她能買得起的只有這棟房子。她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這間狹小而方正的廚房,目光掠過網格狀的窗帘、洋紅色的牆壁、窗台上的葉蘭,還有那枚掛在威爾斯梳妝台上的小巧木頭十字架,那是她每天早上醒來看到的第一件物什。她瞥了一眼擺放在餐桌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餐具:一個盤子,一把刀,一個叉子和一罐剩下一半的金色碎屑[1]牌果醬。突然之間,強烈的情緒一時間湧上心頭,這些年她雖然已經漸漸適應,但她依然得竭力壓制才能按捺住這股衝動。她感到孤獨,她永遠都不該再回到這裏。她這一生就是一個笑話。

而所有這一切只是因為十二分鐘。

十二分鐘。

她提起水壺,把它重重地扔在爐盤上,粗魯地擰開煤氣。這實在是不公平。一個人的一輩子怎麼能夠僅僅因為她出生的時機就被蓋棺定論?她小時候在派伊府邸生活時從來都沒有真正理解這一點。

她和馬格納斯是雙胞胎。他們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一同在殷實的家底和種種特權的庇護下幸福快樂地成長。富貴加身,他們往後的人生也不需要為生計發愁。她以前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如今怎麼會淪落到現在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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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億萬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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