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藍山難

整個世界再度銀裝素裹，落掉葉片的灌木結香已開出淡花的簇擁花朵，積雪或落進花蕊，或堆在低矮的枝椏間。

不遠處的大叢米蘭葉上紛紛掛着晶瑩的水珠凝結在葉尖上將落未落，天地像靜侯佳音的白色戀人，專心的等待一場春暖來開。

雪花小了一點，但還在持續。

天氣低沉，在灰藍之間。

那大紅色的長衣身影由遠及近，是無早課的童臻正拎着保溫盒腳步匆匆。

剛走到花壇邊。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在一片雪地間走動。

眼熟，她停下，視線越過一片殘雪。清楚瞧見一張側臉，竟是林喬。

再看往前，他已堆好了一個雪人，圓圓的腦袋上戴着一頂紅色帽子，臉上鑲嵌著兩顆葡萄做眼睛，草眉是鼻子，微笑的嘴唇竟是用了花瓣。

張開的兩手用了葉子的樹榦，此時，他望着它發獃，不知道存着怎樣一翻心事。

童臻抿嘴一笑，為他的童心。

她張了張嘴，原本想叫他，但怕打擾這寧靜。於是佇立在小道上，看到取下自己的紅色圍巾系在雪人的脖子上。

隨後退了兩步，將凍紅的雙手插進灰色大衣外套。

就這樣立在那裏，立在風雪間，與之對望。

茂密的黑髮和寬廣的兩肩膀上沾著又化成珠的雪水和剛落的雪花，童臻凍紅的眼眶忽然一熱。

這背景，寫着深深的思念。

她很想抱抱他，是感動也是心動。但她無法邁出步伐，她見過這個男人是如何深情體貼的照顧心儀的女生，見過他愛她如此這般的深情。

愛一個人到如此，為她流血在所不犧。似乎只要她一句話，他連命也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

可是，這樣的男人。姐姐怎麼能忍心不要，還有，她和少謙哥哥究竟又有着怎樣的情感糾葛。

她知道，自己需要花時間一點點弄懂這些事情。但她，就是心疼，前所未有的感覺。

一陣寒風吹落灌木上的積雪，吹動他的衣角。可他屹立不動，任風雪拂過臉頰。

收起思緒的童臻輕輕吸了吸鼻子，將手從口袋拿出，打開相機將這一幕存進自己的相冊，像在心的泥土裏種下了一顆種子。

秋繁走得很快，無意間擾動這場景。

「哥哥好~！」童臻收起手機，掩飾眼裏的情愫，禮貌朝他打招呼。

林喬聞聲走出來，三人會面，一起進了住院大樓。

*

E市的雨延綿不絕，走出甬道時林棟拎着一袋行李，李夢因緊伴着林喬。一雙關切的眼看到他的目光帶着不確定的碎光，有意無意在接機的人流中徘徊。

片刻后，腳步已來到大廳，將往的士停車點走去。

迎面有風，她裹緊了大衣。

眼睜睜見自己兒子眼裏那點不確定轉為失落。

「走吧！」林棟催促一聲。

林喬一點不發，並停止腳步。只因那目光追蹤到希望，李夢因示意林棟不要出聲，兩人順着上他的目光，見到不遠處接了親友的人紛紛散開。

一身淡水粉色修身羽絨服的秦薇識靜站在那裏，目光正溫和的投過來。

大廳內明顯的燈光照在她潔凈無霞的面容上，烏髮素顏，淺淺的一抹笑，客氣又疏遠。

李夢因回看兒子，見他雙眸皓亮，全部神情，只有見到她的欣喜。

林棟的表情很無奈，眼神示意她和自己先走。

她正欲上前，見林喬小路而來，穩穩立在自己面前。

「薇薇！」林喬難掩心情，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已將行李放進後備箱的林棟瞥見這一幕，心裏的無奈終於嘆了出來。

「唔~~」秦薇識被他的熱情捂得難受，雙手推了推，抗拒著。

林喬吃痛，鬆了一隻手，面露出痛苦，扣住自己胸口。

「對，對不起，對不起！」秦薇識緊張道歉，念他帶傷，慌得手足無措，伸出纖細的手掌想去柔撫。

欲收回時被他牢牢抓住「揉揉」

他請求。

她的掌心就貼到了他的心臟，他帶着笑，將她錯鄂的表情收入眼底。

：來，需要吃藥了。

：不，我想要你先揉揉。

：好！

：你知道嗎？這個部位緊挨着心臟，薇薇，你的手真暖，暖到了心裏。

：但藥片還是要吃的。

：揉揉，很快就好了！

秦薇識像被施了魔法，不能動彈。錯愕的表情還在，只是目光飄遠。

「薇薇！」林喬細細抓握住她冰涼的手掌。

「嗯」她回神，表情訕訕，將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抱歉，我...」

「沒事！」至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離開過她。「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秦薇識對咖啡過敏，但林喬不知道。

他帶她在E市以環璄幽靜而聞名力求精緻高端的咖啡屋，下午四點已有夜幕降臨的感覺。

但室內明媚，入眼的繁花真假難辯，光可鑒人的金銅器具反射著燈光，與花影。

臨空而建的卡位可府撖市內最大的人工湖，倒垂在窗上的綠藤遮了一點視線。

林喬點好了飲品，耳聽着舒緩柔和的琴曲，眼望着對面凝視觀景的秦薇識。

這張小巧的臉龐上並無太多情緒，卻讓他的心似遠處湖面上縈繞的水霧般留戀遷眷不休。

空氣中有淡淡的香氣混和咖啡微苦的香氣，形成一份獨特的情調。

雨天將一雙雙戀人留進來細品甜蜜，他們低聲交談，笑顏如花。

兩人都沒有開口，直到服務員單手托盤過來，訓練有素的彎腰將精緻的咖啡呈上，輕聲道「您好，這是您的藍山，這是摩卡。請二位慢用！」

「謝謝」林喬拿近了摩卡，巧克力的氣息越發濃郁，色澤也如絲般光滑。

秦薇識收回視線，雙手將這金邊上釉的咖啡杯握在手心。它的香味很淡，細細聞來有種不經意間的醇香。

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看他還略帶病中蒼白的臉色，關心問「怎麼這麼着急回來？」

「想見你！」林喬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話語間有篤定「那天，你原本是想說和我一起的對嗎？薇薇。」

他看她垂眸，強掩心情。

「我想追求你！」他的目光開始深遂「你知道，我曾經一直很想小有成就，能大言不慚的跟奶奶許諾。可現在，就算只能做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我也想堅持。」

「這些話或許諷刺，但請相信我愛你如初的心。」林喬極為動情，言詞鑿鑿。

秦薇識抬頭，嫣然一笑，如同飄渺的希望蕩漾進他眼眸。

進而柔聲道「你想知道我念初一時，發生的事嗎？」

「薇薇！」林喬想壓下令她痛苦的聯想。

「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李老師。」她的目光坦蕩光明，但微笑凄凄，唇瓣輕顫，「事情很簡單，那天我在趕去上自習的路上摔了一跤。膝蓋破了個大口子，醫務室的人當時不在，我的褲腿上都是血。李老師送給我的那條裙子是他買給她女兒的生日禮物，傷口是他幫我包紮的，僅此而已。」

多年後，再憶起當時。這熱淚便再也不可止的滾落下來，放在桌面上的手緊緊絞在一起，抵禦心如刀割的痛。秦薇識艱難哽咽「到現在，我都沒有忘記李老師說腿傷成這樣，要送我回去休息時慈愛的樣子。可是我不敢，林喬，摔破膝蓋不能成為不去上自習的理由。」

他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秦薇識本能的想躲避，被他固執的握住。

漣漣的淚光刺痛林喬雙眸，使他的心疼到不由自主顫抖。

「高考前一周，我就感冒了，想吃點葯，但是奶奶不讓，說感冒藥都有安眠成份會影響複習。」她將手收回，藏到桌子底下。

像一隻害怕受傷，要將自己躲藏起來的小動物。

她努力剋制到低泣，越發蒼白的嘴唇被咬出血色，自喉間沙啞傾訴「我後來才知道，李老師其實和我爸爸是同學，奶奶也知道他只是關心我。但是我始終沒能想明白她為什麼能不顧我的名聲也要將對方毀了。」

林喬起身，忍下眼角的潮濕。幾步跨到對邊，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不用再怕了，別再害怕了，薇薇，薇薇」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喃喃撫慰。

「都過去了，從前的一切，不該捆綁你的未來。」他忍着未完全癒合的傷口，用力擁抱她「薇薇，讓我好好珍惜你，好嗎？」

秦薇識放任自己此刻沉溺在悲痛中，事情的始末，當年在校長辦公室，她琢字琢句，原原本本的當着在場所有的人解釋過。

這十多年間，林優旋多次有意無意問及，但她始終沒再解釋。

她毀了一個高級教師，聽夠了各種莫須有的流言，再多的言語都無法挽回那些。

林喬默默承受她的悲痛，聽她無法剋制時溢出的嗢咽聲，多少委屈付之其中，他不得而知。

但他依稀以為，自己了解她內心渴望掙脫的力量。

只恨那時一樣的年少，無法替她分擔，但往後赴湯蹈火他義不容辭。

「你可以相信我的，薇薇」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邊，帶着無限愛憐「請相信，這世上，剩下的人，都是來愛你的。」

秦薇識抬頭，靈動的眼裏染滿帶血的憂傷，凈如寶石，燦若星辰。

這樣一雙乾淨的眼，怎麼有人忍心讓她染愁。

「李老師對我很好，是教師對學生的讚許，還有一個父親對女兒的關懷。除了師生互動，我從未私下與他見過面，可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他或者我自己哪裏行差踏錯過了？」

淚水伴着輕柔的話語，順着眼角緩緩滑落，林喬緊聚的雙眸清楚望到她眼裏無窮無盡的哀傷。

這抑制不住輕顫的肩膀，通紅的眉眼，純粹乾淨的面容似一朵在風中顫抖帶着露水的梨花。

無一不在述說她的委屈，以及絕望。

可惜現在的林喬不懂，他只想本能的，用自己竭盡一生所有的愛和熱情來愛護她。

所以一個吻欺身而下，覆在秦薇識冰涼的唇瓣。

她身體稍有一滯，閉上美麗的眼，淚水越流越洶湧。

世事遠不及人心複雜，實驗中學是教育局重點監管對像。而李老師帶的是尖子班，當年的事，在做為原本最有發言權的當事人解釋下，且又做過原委調查后，一意孤行的秦奶奶還是將惡人做到了底。

她秉著寧願錯殺，不可錯信的愚昧偏見，不昔讓那盆髒水染到了被她過渡控制的孫女身上。

當年的她究竟對這個世界心懷多大惡意，在往後的歲月中，她可曾有一絲絲後悔。

人死了，肉身梵盡，個體消失。

但她曾生活的點點滴滴痕迹已滲透進與之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秦薇識的生命中。

回憶像虛無的紗，將她纏繞得難以呼吸。

這個濕潤的吻因她閉上的眼而變得大膽，小心翼翼的欲探欲深。

直到他覺得她的體溫回暖才退開，他的世界變得鮮活。

忽略了秦薇識像一株即將失養分的花，搖曳在枯敗之前。

他用指腹替她拭淚，呵護珍寶般仔細。

城市的景物已被霓虹點亮，已冷掉的藍山越發苦澀，秦薇識喝掉一口。

一隻手被他緊緊抓牢，她已暫時逃離了那悲傷，如果手機沒有再震動，這樣的溫暖的時刻或許可以持續更久一點。

半個小時后，林喬送她到單元樓下。

兩人站在寬敞的玻璃門前，彼此靜望，他吻了吻才將她手放下。

千言萬語，凝聚成告白「薇薇，我愛你！」

秦薇識不語，嘴角劃出微笑，眉眼還微紅著。

他不舍的留戀着，伸手將她因風飛舞的髮絲挽自耳後。

她上前，主動抱了抱他，雙眸再次聚了水霧。

「我等你電話！」他說了這句話，秦薇識已刷了門禁卡。

就此，兩人就隔了一道玻璃門。他看她朝自己揮手道別。

見她走過投影燈的畫面，光影稍有交錯，令這背影與以往似有所不同。

直到她轉了彎，林喬的目光才逐漸撤回，像在思索不同之處，卻見暖黃色的投影燈安靜映在地面，是（歡迎回家）四個溫馨的字。

他帶着無限期待與憧憬轉身，順着來時的路返回。一邊走一邊就著燈光打量，心裏默默記着路。

*

「姐姐，你明天就走了嗎？」

「嗯」

「什麼時候回來呢？」

「不能確定。」

「姐姐，你為什麼不能像同學的姐姐一樣，長期住在家裏呢？」

「因為我長大了，就要過一段時間獨立去生活的時光。」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本身就是獨立的個體，等你長大后，就會明白。人的一生是在個體和群體之間進行角色轉換。」

「好吧！反正很快過年了，今年我們都要回爺爺那邊。姐姐，我好喜歡聽你跟我講解爺爺的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