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鬧鬼民宿(四)
靳老爺子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靜。
有些混濁的眼中閃著淚光。
他的孫兒,犧牲了。
雖然他早在孫兒去前線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準備,卻不想來的這麼快。
靳老爺子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半響,他站起身。
「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華憐。」
說完,靳老爺子閉上了眼。
警衛員清楚的看到他眼角的淚痕。
這個已經年近八十的老人,心中的酸楚悲痛又有什麼人能懂。
「老爺,華姑娘生了,是個小小姐。」
門外傳來丫鬟報喜的聲音。
靳老爺子向前走了兩步,嘴中不住的叫着好,卻又止不住的哽咽。
他的重孫女有了,可他的,他的孫兒又在哪呢?
老人眼色茫然。
他連自己女兒的存在都還不曾知曉啊,便已陰陽兩隔。
「從今以後,華憐就是我們靳府的大少奶奶。」
「是」
轉眼間,冬去春來,華憐抱着孩子坐在靳府的後花園賞花。
她給孩子取名叫靳瑞,意在幸福安康。
「瑞兒,在等等啊」。再等等,你阿爹就回來了。
華憐低頭逗弄著懷中的女童,眼中閃著柔光。
瑞兒突然哭了起來,華憐連忙哄著。
「瑞兒可是餓了?別哭,阿娘帶你去吃奶啊。」
她抱着漸漸不在哭的瑞兒向房中走去。
「老爺,司令犧牲的事還不告訴夫人嗎?」
靳老爺子嘆了口氣:「我怎麼敢告訴她。」
這半年,靳老爺子看着華憐天天抱着瑞兒念叨著東兒,那模樣他看着都不忍,又怎麼敢告訴她。
華憐站在大廳門口,聽到裏面傳來的交談,臉色漸漸蒼白。
她低頭,嘴角勾起一抹蒼涼的笑。
是啊,她早就應該知道的不是嗎?
這半年,府中在無靳東寄給她的信,她心中早不是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
華憐抱着瑞兒,嘴角的笑越來越大,眼眶不見一絲淚光。
她走進大廳,不顧靳老爺子驚愕的臉色,將瑞兒遞進一旁的丫鬟手中。
「爹,我身體不適,今晚,恐怕不能照顧瑞兒了。」
說完,她笑着轉身。
靳老爺子想攔她,手伸到一半卻再也伸不出去。
他,從未見到華憐露出過這種神態。
就似再也看不見世界的絕望。
華憐回到後院推開門,卻猛地跌倒在地上。
瘦弱的身子不住的顫抖。
她捂住臉,淚水止不住的從指縫間無聲流下。
靳東啊靳東。
你騙我啊。
說好的娶我呢?你騙我啊。
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哽咽,彷彿是從靈魂深處散發。
華憐縮在地上,哭的壓抑絕望。
……
靳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到第二年冬季就再也撐不住。
臨終前,他將靳府交給了華憐。
可老人哪裏知道,他是將華憐當成了兒媳婦,可是靳府其他人卻並不認這個少奶奶。
他們認為華憐又不是靳東八抬大轎娶進靳府的女人,哪怕是給靳東生了個女兒,充其量也也只能算個妾。
妾,不過比奴婢高了一個名頭,又怎麼配掌握整個靳府的大權?
華憐從下人聽到這個妾字的時候,笑了。
她讓整個靳府的人知道了她這個妾的手段。
華憐變的兇狠毒辣,而靳府在無任何人敢說她是妾。
白日,她是手段狠辣的靳府女主人。
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當華憐拖着勞累一天的身體回屋,想起曾經在靳東身後的日子。
她會笑,笑着笑着卻又淚流滿面。
瑞兒漸漸大了,卻很懂事。她知道華憐勞累,從不會要求華憐陪她。
華憐是靳府主人,她要做的事很多,而這些事,卻讓她忘了做一個母親的本性。
她有時望着女兒,看着女兒和靳東越發相似的臉,內心惘然。
不知不覺過了五年,靳府也在無人敢對她不敬。
而在第五年的夏季,華都司令卻扔下整個華都的人們跑了。
倭國進了華都。
燒殺搶掠,連老人孩童都不放過。
整個華都在不復曾經的繁華。
華憐本想拖關係將瑞兒送出華都,卻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站在靳府二樓,看着倭國士兵砍殺着人群,耳邊響徹人們痛苦的哀嚎。
她想起了靳東曾經的話。
若是你在,華都必不會落入這般人間煉獄吧。
她想。
靳府的大門被撞開。
府中的下人們四處奔跑尖叫,恐懼瀰漫開來。
華憐抱着瑞兒,從二樓緩緩走下。
身上的紅旗袍艷麗如血,似艷麗的紅薔薇,開在這戰火之中。
「瑞兒怕嗎?」她問。
「瑞兒不怕。」
華憐低頭,小小的人兒顫抖,眼中的堅韌卻令她晃神。
她想到那個清晨,靳東也是這樣的眼神。
倭國的長官看上了她的美貌,若是願意苟於倭寇身下,倒也可以免過他們一死。
她看着靳府眾人為了活命求她的嘴臉,心中作嘔。
瑞兒這樣的五歲稚兒尚且不怕死,而這些人呢?
華憐看着倭國長官不加掩飾的齷齪眼神,嘴角揚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可惜啊。」她輕嘆。
「華憐雖為女子,卻也不想卧倭國之床苟活。」
她在所有倭國士兵的面前,抱着瑞兒風情萬種的坐在椅子上。
「不然啊,我的夫君若是反悔不娶我了怎麼辦?」
下一秒,華憐嘴角蜿蜒出一道鮮紅的血跡。
毒發了嗎。
她低下頭,右手輕柔的撫上懷中臉色青紫的瑞兒。
慢慢的閉上了眼。
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看見倭國長官恐懼的大喊撤退。
遲了啊,華憐想。
在他們進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叫人點燃了炸藥。
同歸於盡,這就是她的選擇。
靳東啊,這輩子是你食言了。
……
「我在有意識的時候,就是在這了。」
女鬼,不,華憐開口道。
司泠不語。
清淡的眉眼卻輕微蹙起。
若是如此,便不難解釋為何華憐周身沒有鬼泣。
生前拉百人陪葬,卻也有因有果,便構不成厲鬼殺人。
只是也因為殺因,導致她百年後才蘇醒。
「那你又是為何傷人?」
紀茹聽了好長時間的故事,她感覺心裏怪怪的。
明明該難受,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壓了回去。
索性便也不在去想了。
華憐聽到紀茹的話,沉默了一會。
「我原本並不想傷人。」
「只是我看見靳東竟與他人相戀,控制不住怨氣。」
華憐臉上溢滿苦笑。
「我不甘心。」
她看着紀茹。
「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