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牌友

第260章 牌友

初一在霸陵城內的遊歷結束了。在辦貸所吃了過午飯,二人回到府中,向左內史那邊通了一封信,詢問她們能否在一月初到他府上住幾天,探望一下小姐。回書要稍遲一些才會收到,趁等待回復的當間,天依在卧室里點上光,準備整理要帶去的物件。

「需要整理么?」正翻箱倒櫃的時候,樂正綾從她手中接過燈火問她,「咱們光把自己帶過去,吃穿用度那邊當然會提供的,我們頂多是去市上買些適合孕婦的伴手禮。」

「還得帶些新花樣去。」天依繼續翻著箱子,「哎,那副象棋去哪裡了?」

一聽到象棋,樂正綾知道她在找什麼了。

「哦,確實。需要帶一些。」她笑起來,「象棋、五子棋、六博棋、飛行棋,一樣不能少。我記得這些棋,我打掃的時候是收在靠牆的那排柜子的第二排。」

天依順著她的指示,在柜子上將各種各樣漢地的和海國的棋盤拿了出來。

「這樣就好了。我們明天把這些棋帶過去,跟小姐好好玩玩。」

「要不要再削副撲克?」阿綾問,「撲克也好打。鬥地主、雙扣,『單走一個六』。」

「給筠兒來杯卡布奇諾?」天依一邊將各種棋盤裝入行李中一邊隨口接梗。

「說是這麼說,要真能來一杯,那就好了。主要是這會兒也沒有卡布奇諾。各種甜品還遠在遙遠的美洲。」樂正綾搖搖頭,「不過牛奶、麥芽糖和蜂蜜也不錯。」

「我們這邊過白令海峽過去美洲,太遙遠。暫時沒法考慮。除非以後造船等事業、航海事業有突破,那也不是我們這一代人能想的。航海需要測算經度,現在除了水漏以外也難以有更好的計時器。」天依合上盒子,「扯遠了,從卡布奇諾上引出這麼多事來。如果要削撲克的話,就儘快削吧。」

「等一下。」樂正綾忽然舉起手,示意天依停住手裡的活。房間里剛才還有點嘈雜的空氣頓時凝固了。

過了十秒鐘,她像猛禽突然看到自己的獵物一樣,猛地轉了個頭,走到天依面前,道:

「我想到了一個絕好的推廣音書的點子!」

「肯定是跟撲克有關。」天依眨了眨眼,猜了出來。

「只要我們把音書上的字元套入到撲克牌上,以往的撲克牌是13張牌,我們製作一副跟我們音書符號相當牌數的紙牌,讓會音書的市人到各處去玩這種紙牌。紙牌上的符號各自有讀音,這不是直接推廣了音書么?」

「寓教於樂,有道理。」天依的嘴角也揚起來,「也不用把字母都打上去,我們選要緊的、常見的十三個字母,還是按撲克的打法,他們也可以識得一半的音書。到時候有音書的文字,他們識得一半,另一半他們也自己會去記認。還有其他的許多好點子,我們慢慢做。」

兩人便跑到刻版工匠們那邊,請他們用邊角木料削出二十六張半個巴掌大小的薄片。很快她們就得到了撲克牌的材料,花不長時間,天依就把每張撲克牌的樣子料理好了。左上角和右下角是各種字母,而畫面中間則是一個穿著滑稽的商人發各種聲音時的口型。比如原先撲克牌的2由代表高母音的字母/i/代替,牌中的小人就合著兩排牙齒,發這種細音。剛好上古漢語的「二」韻母也是/i/。這些小細節能夠方便玩家在娛樂中有效率地記憶。為了確保這套紙牌能進入漢代社會,她決定明天將它和其他棋類一塊帶過去,先和筠兒試驗一下。

下午過了一半,回書從左內史府抵達。這份書是由莫公子起草的,他在書中直言父親忙於公事不在,不過就算父親在,他也很歡迎兩位海國夫人到他們家去,想住幾日就住幾日。

「是這個莫公子回的。」樂正綾看著文牘,說。

「不怕他。我們主找的是筠兒,何況已經『勿復相思』了,我們現在在名分上也就是個朋友關係,說得淡一點,屬於陌路之人。」天依將它擱在桌上,「要筠兒不喜歡他跟我們一塊玩,我就勸他忙自己的事去,不要擾了夫人的清興。」

「好。那我們去跟繆叔和晏柔說一說,我們明天就出發吧。」阿綾舒展了一下肩膀,「先在小姐那邊住個三五宿的,住到把那邊的米價吃貴。」

「那都成飯桶了!」

在各種持續不斷的玩笑話中,春季頭一個月的第一天悄然而過。時間來到了一月初二。一大早,繆叔就在府門口套好了車,天依先將自己隨身帶的棋牌箱子、接下來幾天換洗的衣物放上車廂,再兩步登上車,去拉阿綾和晏柔。

「搞得跟上運兵車一樣。」樂正綾吐槽道,「好久沒戴頭盔了。」

「如果煤炭開採量擴大,我們引進了蒸汽機……」

「別,我還不想坐。」阿綾笑笑,「這是後面的事。」

「一冬天沒見到小姐了,還怪想她的。」晏柔哈了口氣。

「過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了,我們在那邊好好玩幾日。你也不用回府,剛好這幾天給小公子製造一個同你疏離的機會。也是給你放個假。反正,小公子要聽說你是跟我們走的,也沒法說什麼。」

「原來阿洛還有這個考慮。」晏柔將她那份衣服也放進車中,「那我就和叔在那邊安心住一段。」

待三人都上車關門坐定,繆叔緩緩揚鞭,駛出府去。果然年初一的陰天只是階段性的,不出幾分鐘,春雨又下了起來。

「雨天適合待屋裡。剛好我帶了棋牌,這下有得玩了。」天依把襟口和袖子收了收,「叔一會也來吧。」

「我平時不太賭博。」繆叔回絕了這個邀請。

「叔,不是請你賭博呢。」阿綾隔著車廂牆沖他樂了樂,「這人玩博棋可不一定是賭博,也是純粹找個樂子。」

「消磨時光。」天依附言。

「老夫平時也不參與他們的玩藝,所以對此不熟悉。」

「叔,今後和晏柔姐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日後婚後生活,閑下來的時候倘若無聊,也要玩棋玩牌,不妨趁這個機會學一學。」天依勸他進棋牌的坑,「這棋弈,往難聽了說叫玩物喪志,但是往好了說叫寓教於樂,開發腦筋。棋牌在我們海國屬於益智的遊戲,每個人在童子那會都玩。有些人還參加興趣組,腦袋精得不得了。反正是很聰明。」

「小柔和叔今後有了小寶寶,也可以教他們玩這些棋,不沖賭錢去的。」樂正綾也說。

在兩個海國夫人的勸說下,繆叔答應她們進左內史府後一塊跟她們玩玩,自己也學一學棋牌遊戲的規則。

車輿在左內史府門前停下,首先映入天依眼帘的是幾個當地的僕人,他們前來打傘。昨日接到府中的回信后,天依又發了封回書,約好了明朝來的時間。得知了她們來時的莫子成已早早替自己的夫人站在了府門口迎候兩人。

天依不給下人們在地上給她墊背的機會,一下就從車廂跳到了地面上,將阿綾和晏柔牽扶下來,同他體面行禮。

晏柔剛下了車的時候,見第一個看到的熟人是莫子成,不禁心情大受動搖。自己這一車人前年均為他的恩威所害過,綾姐姐被他害得進了牢監,阿洛差點被脅迫嫁給他,自己也被他威逼后出賣,被迫在來年春天嫁給了一個會對自己拳腳相加的人。雖然去年自己也見過他,可今天是她第一次隨阿洛深入這個公子的巢穴。她心知以現在阿洛和綾姐姐的聲望已經足以攔阻他,可是她還是有點慫。

「晏柔,你跟著叔去套車。一會兒我們筠兒那邊見。」天依察覺到晏柔的這分意思,便支她跟繆叔一塊,順帶吩咐了幾個下人為他們打傘。這樣晏柔跟親近的人待在一起,她的緊張會少一些。

莫子成則是以餘光觀察了樂正綾幾眼。上一次他們見面還是在元夕,她們在明處,他在暗處。自己當時嫉妒和不甘的眼神幾乎快要將這個從塞上來的少女殺死,然而在逃脫了自己的羽翼大半年後,她們已然是從驃侯和驃騎將軍身前的紅人,甚至父親都對她們的才學禮敬了三分。自己現在是對其毫無辦法。

這個能夠將洛天依牢牢系在手心的女子,現在她的姿容比起一年前是體面了許多了。現在她在從驃侯的府里養了半年,骨相和膚質已經跟姓洛的相差無幾。雖然自己和她們倆的荒唐事已經結束了快一年,可是一見到她,莫子成心中仍然有著一股對這個自己的異性情敵的征服欲。雖然他以往對洛先生的種種軟磨硬上乃至去年夏天旁敲側擊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自己也時常告誡內心不要陷入跟愚婦的較量,但是一看到這個渾身像火的女子,他還是含著一股氣。

「內史公子,承蒙您的接待。」天依禮貌地向莫子成說。她話頭用的稱呼是這個年輕人無法接受的——曾經天依尊稱他莫先生,二年時變化為了公子,到現在終於連姓都沒有了。

莫子成不想以對當生疏的「洛公乘寡」來稱呼她,而仍是稱她為洛夫人。

「洛夫人、樂正夫人,家父今日公務在身,委託小子迎客,府中雜役奴婢等人若有不周越禮之處,望夫人及時難我。」

「我們在這裡可能會住上個好幾天,主要是陪公子的夫人一塊玩,怕她生養前寂寞。」樂正綾接著說,「給左內史府上增加花費了。」

「這都是為內婦好,怎麼說是花費呢!此間本來也無什麼客人至,有貴人到,尤其是小姐的貴人到,小子高興還來不及。」莫子成沖她笑道,「二位夫人,內室請。」

二人興意盎然地跟隨莫子成進府。天依肩上背了裝棋盤的竹篋,莫子成便讓另一個丫鬟替她捧在手心上。

從左內史府正門到趙筠的小院子並不像前年在洛陽時那樣,需要經過一道長長的窄巷。時移事易,天依走在莫公子家中時也不再需要擔心緊張。她和身邊之人一邊走,一邊誇讚早春時府上的風光。

「公子的府邸修治得不錯。」樂正綾向他說,「府牆不矮,而這邊的內牆又不高,這周近院子里的樹都能盡收眼底,實在有一種雅趣。」

莫公子知道海國人喜歡談風光、談雅趣。他滿臉堆笑,向自己不曾深交的夫人說:

「倘若有什麼風景的話,都是隨手偶得。」

「是隨手偶得,這趣味就是要隨手偶得才得人的歡心。君不見世上有些人要專門去覓求,卻怎麼也營造不起來呢。」天依步在他們中間道,同時看了莫公子一眼。

莫子成的嘴一時閉住了。洛天依話裡有話,他沒法接。

「至少公子不是這等樣人,要不然也不會把這景治得這樣好。」樂正綾就勢轉移,「小姐跟了公子真是受福了。」

「是,是。」莫子成又微笑起來,「小子還在內婦的院中養了許多花,鑿了個小池,在其中養魚自樂。這樣小子不在家中的時候,她也可同奴婢們玩賞其間。」

「到霸陵以來公子也不常同新婦合居么?」天依問她。

「黽勉王事,替父分憂,也難以……」

莫子成搬出種種的緣由來說明自己不能陪伴孕妻的原因。他的這些話在天依的左耳朵灌入,又在右耳朵出來。天依心知,不管他拿出來多有說服力的理由,筠兒在這邊的生活都是困苦寂寞的。不過在這段時間期間,自己和阿綾也和莫公子一樣,沒有抽空看望筠兒。這件事上自己也有責任。她們今後既然基本上不出塞打仗,也不天天在農村地區泡著,自己就應該多去左內史府上關照趙小姐。

晏柔和繆叔也幫忙套完了車,在側院跟趙府出來的主人會合。不一會兒,她們就抵達了兩夫妻所居的小院門口。下人們一推開門,展現在天依眼前的是:

一個被初春的綠意包裹的空間。周近的矮牆上爬了藤蔓,似乎還長著些牽牛花,只不過這會還未開。牆下是一塘清池,綿綿不息的潤雨正打落在池上,泛起輕波,鯉魚於其間自嬉。上一回秋時來此,庭中還沒有什麼花樹,但是現在已不同了。莫子成移植了兩棵樹來院中,雖然還不能確保完全成活,但是院里已經有了些盎然的生趣。樹下除了碎石鋪成的小徑以外,旁邊還擺放著各種花卉,其中大部分在春天都會開放。

趙筠雖然已經懷胎快九月,已經快生育了,但她仍然在聽到了僕人的彙報後起身到檐下迎候自己從前的先生。她穿著寬鬆的衣物,腹部已明顯隆起,神情略顯憔悴,不過在看到洛姐姐和綾姐姐進門后,她的臉上還是現出燦爛的笑意。

「小姐,我們來了。」天依脫離傘,淋著雨快步走到居室的檐下,一把就把住趙筠的手——她們之間毋需什麼禮儀。剛碰到筠兒手掌的那一刻,趙筠的另一隻手就連忙把天依的右手也握住了。

「洛姐姐,爭地一冬也沒來!」趙筠嗔怨道,「臘月又傳這關內被害的行路官吏多,又聽父親言你們在關內做農事……我真是擔心極了。」

「兩位夫人命硬著呢,這事不用我們操心。」莫子成對她說。不過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天依就知道他先前並沒有同自己的夫人聊到過這個話題。這句話本是應該臘月時他就對小姐說了的。看來趙筠冬天真是和莫子成沒有什麼交集。

「我們好好的,誰也犯不著我們。」天依笑對,「就算有盜賊,也不怕。何況這春天也來了,盜賊也會少一些的。來,筠兒,瞧瞧我們給你帶了什麼。」

天依從侍女手裡接過竹篋,將其打開。呈現在趙筠面前的是好幾副摞起來的棋盤。

「圍棋,還有博棋!下面的是什麼……」趙筠驚喜道。

「好多呢。都是好玩的東西,我們可以在筠兒家玩一天。」

「那姐姐晚上不回去么?」

「不回去,我們在小姐家住下,一時半會不回去。至少五天內,不回去。」

「真的?」趙筠喜出望外。

「小姐這冬天有玩耍的夥伴么?」

「唯有身邊一些丫鬟。」趙筠看向兩側,「我同她們玩得還挺盡興的,不過也沒有其他人來。」

說著,她向天依介紹了自己玩得比較熟的幾個婢子。她們皆是莫子成在霸陵當地搜尋的一些落魄人家的女兒,也和天依先前一樣,身份低微,然而又受教通才。其中一個跟小姐關係最好,身世也較為破落的女子,年方十六,與趙筠同歲,先父姓陳。

「陳姑娘,你平時可有博棋的愛好?」天依問她。

「夫人……婢子生世,未嘗為之。」

「那就好了。」天依笑起來,「剛好,今天這幾種棋,大家都來學學,快活快活。」

言罷,天依就邀著院中的主僕們一塊進屋,把屋內取暖的火燒得更旺,同時大開了窗戶來採光透氣。難得遊戲時間,她們要陪筠兒過一個快快樂樂的早春。

——第五節完——

——第五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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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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