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二十載沉浮如煙

他從二十年前那一夜開始說，樁樁件件，有條不紊，且冷靜異常，語聲平平，眉眼舒展，彷彿在講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說者似無心，聽者卻心潮起伏，涕泗橫流。

我既不是說者，也非聽者，懷揣了滿腹無人能懂的情緒，默然將天詞師兄說的故事聽完。好些事、好些細節他也是從我這聽來的，但全都得由他來說不可，因為我口中的話這群小兔崽子們未必肯信。

他說完冗長的故事，最後一句話落在了這樣一個結論上，「所以說，師父絕不是一畫害死的。」

他話音方落，我太陽穴處突突直跳，腦袋一緊，還未來得及扶額嘆息，便迎上了紅泥灼灼燃燒的狠辣目光。

師兄說什麼都好，偏要畫蛇添足地維護我一嘴，卻不知只會適得其反。

紅泥滿面淚痕，咬牙切齒地道：「事到如今，師兄你還要維護她！」

其他人倒是無話，但張張面孔分明地告訴了我他們也並不認為師父不是我害死的。

我端起茶盞，吹拂茶麵，迎面撲來一陣溫熱的茶汽，叫我心緒穩了穩，抬眼冷冷道：「掌門師兄你不必替我講話。事情原委已對他們說清楚了，他們該有自己的決斷。怨我，恨我，亦或是憐我，敬我，都由他們。」

放下茶盞，又想起一事，「啊，對了，有一事師兄隱去未提，我以為還是說出來的好，以免日後你們行走江湖聽見風言風語，還以為當年掌門師兄與師姐說的話全是謊言。你們聽好了。師父雖然不是我親手害死的，但我設計引他上山，入蝙蝠洞，為的就是要與他同歸於盡，從未動過惻隱之心，也決計不會放他活着出去。」

雖雲淡風輕地說完了這席話，卻着實沒有勇氣抬眼與面前任何一雙眼四目相對。弒殺師父，無論出於怎樣天縱地容的緣由，都不是件得意理直氣壯的事。

何況，弒殺師父本身已罪無可赦，連我自己都不打算原諒自己，又怎會奢求他們的原諒。

曲陌顫聲問我：「師父待你......不好么......為何要殺他？」

我長嘆一聲，覺得胸口彷彿被什麼刺穿，痛得尖銳，「師父待我，再好不過了。所以我求的是與他同歸於盡，並非只殺他而已。」

「既是如此，你為何還沒有死？」紅泥的聲音覆蓋過所有鋪天蓋地的心痛，在那痛上，又加了一層，兩層，無數層的痛。

「紅泥！」天詞厲聲呵止。

催眉亦小聲嗔怪，「紅泥小姐！」

催眉還肯為我出頭，卻叫我沒有料到，心裏頓時暖了些許，於是有了氣力淡淡問紅泥，「所以你覺得我該死？」

她杏眼一瞪，「是！你究竟為什麼沒死？」

「那你的生身母親，也該死么？」

天詞埋怨地瞥我一眼，我裝作不知，只等著紅泥的回答。

她身子劇烈顫抖著，「我......我沒見過她，不認識她。師父養我，教我，恩重如山......」

我笑道：「好，這是你的處世之道，願意記着親身經歷的恩情，不願計較道聽途說而來的仇怨，很好。江流你也和紅泥一樣才好。你們的仇，我替你們了結了。不過紅泥，你那麼愛報恩，怎的心裏卻半點不念着我對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