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偉大的種族隔離帶來的恩怨情仇

第二百零二章 偉大的種族隔離帶來的恩怨情仇

許亮帶着怒氣邊跑邊喊道。紫楹花像暴風雨一樣向他打來,他的視野里被漫天漫地的紫色給佔滿了。他忍不住在心裏咒罵道:這該死的花,為什麼開得如此瘋狂呢?難道就像它的花語那樣,是因為在絕望地等待着愛情嗎?

周平聽到了他的喊叫,加快了步子先一步衝上前去抱住了盧鶯鶯,這個時候她的手剛剛摸到了大門,只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就好像中國人過年聽到的鞭炮聲,可是這卻是7.62mm的子彈打在厚厚的金屬大門上的聲音。

「快回來!」許亮拼了命地把兩個人往院子裏拉。這個時候他的手下紛紛帶着槍沖了出來,打開了大門去街上查看。街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偶爾經過的車輛開過。現在正是塞車的時候,這條街並不屬於主幹道。

「都回來吧,現在再出去肯定誰也抓不住,人早就跑了。」許亮大聲對手下人吩咐道。

「怎麼回事?這裏怎麼會有人埋伏?」盧鶯鶯吃驚地問道。

這個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全副武裝的警察帶着墨鏡透過大門的門縫向裏面看。這是聽到槍聲趕來的南非警察,在這片富豪區任職的警察是絕對盡職盡責的。他們敲門是為了來保護住戶。許亮向手下人指了指大門,吩咐他們去開門。

「你只不過離開了大半年,就忘記了我們和索韋托那幫惡鬼的頭目安德魯結過仇嗎?」

盧鶯鶯楞楞地看着許亮。她離開南非的日子不久,卻已經把從前家中的大小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她早已厭倦了這種錦衣玉食卻時時在刀口舔血的日子,厭倦了睡在這座黃金之城裏最寬大的豪宅里卻搞不清楚身邊躺着的男人到底是父親還是情人,所以選擇了逃避和遺忘。她還太年輕,太脆弱,無法承受這人世間的最好與最壞,更不明白這最好和最壞原本就是孿生兄弟。

許亮看見她茫然的眼神,決定不再提醒她,簡單地吩咐道:「你不能走出這扇大門,除非是被人保護著,開着汽車出去。」

周平更是一頭霧水,自從他來到了南非之後,就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個十足的傻子,做什麼都是錯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做出了一個最謹慎的決定:無論做什麼,都和盧鶯鶯或者許亮商量之後才行動。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不能輕舉妄動,同時他也敏銳地意識到不能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謹慎地向許亮打聽起事情的原委來。

許亮出乎意料地耐著性子全告訴了他。這段恩怨起源於南非社會特有的種族隔離,而且在隔離解除之後,居然還發生了令人始料未及的神奇反轉,已經成了解不開的死結。一個華人如果在歐美社會生活,就會被看成二等公民,拚命努力還是有機會混到上流社會裏,而在南非無論你如何拼了老命,都很難爬上第二等。這件事究其原因十分複雜。南非人種基本上分為四種:白人、有色人種(白人殖民者和南非原始居民科伊桑人混血的後代)、黑人、少數外來族裔如印度人、馬來人,因為人數稀少,中國人算是少數族裔里的少數民族。在種族隔離時期,華人要麼被劃歸第三等少數族裔,要麼被劃歸為第四等的黑人,在隔離快結束的時候華人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社會地位的提升,雖然歸屬於少數族裔,但是可以享有部分白人才能享有的特權;可是種族隔離結束之後,黑人翻身做主,把白人打入最底層,華人作為同樣被白人壓迫過的少數族裔,地位卻沒有半點提高,甚至因為曾經享受過一丁點白人的特權而被劃歸為最底層。

可是華人的處境還不是最糟糕的,處在這個國家底層的仍然是部分在法律上當家作主的黑人。這正是整個種族隔離制度被摧毀之後最神奇的事情。這部分黑人在隔離時期就是這個國家最窮的人,住在用膠合板搭建的棚子裏。這間棚子既是卧室又是客廳又是廚房又是洗澡間,總之就是具備了除拉屎撒尿之外一切房子該有的功能。一家人統統睡在鋪在地上的海綿墊子上,需要如廁的時候要去蒼蠅亂飛的公共廁所——那就是一個在地面上挖出的洞而已,排水系統就是縱橫在每戶人家之間流着腥臭液體的道道小溪——那是每個人長年累月排出污水形成的。在這種地方你找不到一個超市、商店、理髮店以及任何你能在正常的人類社區找到的必須配置,只有無邊無際的膠合板房,浩浩蕩蕩一直延伸到天邊。在這種極端的簡陋、寒酸、和骯髒里滋生出了這個國家最牢不可破的貧窮,就像這裏的公共廁所里窮人們屁股上永遠甩不掉的蒼蠅一樣。即使種族隔離結束了,這裏的黑人依然很窮,雖然他們擁有了自己的護照,也能夠投票選舉國家領導人,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們變得比以前更窮了。

位於約翰內斯堡附近的索韋托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和南非全國依然存在的所有黑人貧民窟一樣,它充斥着犯罪、黑幫和暴力。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黑幫幾乎席捲了整個索韋托,換句話說,幾乎人人都屬於這個或者那個黑幫。這並不等於這裏的人們全部都是十惡不赦的暴徒,相反他們之中很多都是只期待溫飽生活的普通居民,可是因為長期而穩定的失業不得不涉足黑幫的某些勾當,比如販賣盜版、偷車偷酒等諸如此類的行動。這些事情在一個正常人看來當然是不體面的,但是對於一個骨瘦如柴又需要養活一家人的母親來說,她根本不認為有什麼不妥,畢竟她的孩子能夠填飽肚子比披薩店丟失一整袋肉餅要重要得多。

安德魯就是在索韋托長大的。他聰明、眼光獨到、手段狠辣、對自己人熱情周到對敵人絕不留情。他來自南非當地兩大黑人部落之一的科薩族,在這裏出生,和大多數在這裏長大的孩子一樣,從小住在四面漏風的膠合板房裏,吃着只需要幾個蘭特(南非貨幣)的柯塔長大,在這個地區最能讓父母們省錢的學校混到高中畢業,然後和其他的黑人青年一樣失了業。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辦法養活自己,也幫助身邊的親朋好友填飽了肚子,很快他身邊聚集了一堆信賴他並依賴他生活的人,過了幾年之後他就讓自己的名字在整個索韋托都如雷貫耳,無論誰有需要,他都會第一時間去找安德魯,就好像住在美國紐約的西西里人對教父考利昂一樣。

安德魯的成功依賴於在貧民窟里極為罕見的商業天分和非凡的親和力。還在上學的時候,他就看準了出售盜版音樂是件有利可圖的事情。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索韋托窮人根本不知道電腦、刻錄機以及撥號上網的調制解調器到底是什麼鬼的時候,他想辦法弄到了這三樣東西,通過調制解調器從網絡上下載最新的音樂專輯刻成光碟再售賣出去。除了上網的一點費用和批量購買空白CD的錢,這檔生意沒有其他任何成本,而每張刻錄好的CD可以賣到30-50蘭特,只有正版CD價格的五分之一左右,安德魯每周可以賣掉不少於200張。他的主要客戶是穿行在整個約堡大街小巷裏成百上千的小巴司機,小巴作為這個城市裏黑人族群的主流交通工具,並不受任何政府名下的機構監管,完全受控於形形色色黑幫。各個小巴公司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司機們需要最流行的音樂來招攬客人。安德魯的盜版CD音質好價格低更新快,總是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再加上安德魯這個人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在手下聚集了一幫人,很快他就攢了一筆不小的錢。就在這個時候,他又一次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與眾不同:他並沒有像別的黑人青年那樣胡吃海喝糟蹋掉自己好不容易賺來的辛苦錢,而是以較低的利率以短期小額貸款的方式借給索韋托的窮人。比起每個月收取50%利率的黑幫高利貸,窮人們當然願意向安德魯借錢,因為到期如果還不上,他不會拿刀砍掉他們的腦袋,而是拿東西抵債或者是幫他一個忙。安德魯知道窮人們有多麼囊中羞澀,更知道如何讓他們送來的抵押物或者是幫忙變成更多花花綠綠的蘭特。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擁有一個不小的團隊為自己打點生意。他就這樣在索韋托的貧民窟里默默用自己手上的蘭特滾雪球,過了幾年之後,他的借貸生意終於引起了當地黑幫的注意,但是此時大多數黑幫已經對他無可奈何了,安德魯不光有錢還擁有索韋托幾乎大多數人的支持,他們不會忘記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安德魯是如何「無私地」幫助過自己,更不會懷疑他未來會一如既往地照料自己。

黑幫們幾乎很快都放棄了和安德魯作對,有一些甚至直接投靠了他,為他工作。畢竟索韋托的黑幫分子們大多隻想填飽肚子不挨餓,比起其他黑幫老大,安德魯無疑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唯一堅持要繼續為難他的人是索韋托最大的黑幫頭目布蘭登,他是祖魯人,同時也是一個兇殘而衰老的軍火和毒品販子。在南非,祖魯人和科薩人雖然同樣都是黑人,可是一向都是水火不容,這全都要感謝白人殖民者侵略了這個國家。安德魯沒有辦法無視布蘭登的存在,因為他拿出一百萬蘭特的賞金慫恿其他黑幫成員取他性命。在這個危急的關頭,安德魯找到了許亮,他知道許亮的父母都死於布蘭登對唐人街的一次掃蕩中,成年的他無時無刻不想着報仇。兩人結成了同盟,許亮出面假意和布蘭登談軍火生意,把他引入了兩人早已設計好的圈套里,最終一起消滅了這個共同的敵人。

在這件事情之後,兩個人一直合作得很愉快。同樣都是被壓迫的人種,他們倆發現彼此的處境並不比對方更好;而作為領導者,他們都有敏銳的商業直覺和讓人親近的本能,這讓他倆惺惺相惜。但是這種親密的夥伴關係卻因為曼德拉上台黑人當家做主劃上了句號。在黑人名義上成為了國家主人之後,千千萬萬本來就貧窮的黑人卻更窮了,尤其是在索韋托這種社區居住的人。究其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在種族隔離時期,黑人被當成奴隸看待,那麼就總會有上層階級用極其低廉的價格僱用和使喚他們;可是種族隔離一結束,每個人都必須拿到法定的最低工資標準,自然沒人願意花更多的錢繼續僱用黑人做原來的那些工作,他們就理所當然地失業了。索韋托的窮人們失去了必要的生活來源,紛紛求助於安德魯,但是他不可能有那麼多錢去養活每個人,於是不得不在自己以前未曾留意過的領域下功夫了——那就是採礦業。說實話,安德魯從未想過染指這個行業,他深知這不是在索韋托出生的黑人做得了的事情:他們既不知道如何開採礦石,也不知道如何進行銷售、加工等等,這是被白人壟斷的行業,直到今天南非的礦業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被白人掌控著。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許亮卻跑上門來送了一個機會給安德魯,讓他聽完之後兩眼發光。來自中國的沈氏企業有意參加德利楓丹金礦的競標,請許亮幫忙聯繫政府相關部門疏通關係和打聽對手底細。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安德魯當即滿口答應,同時提出要獲得金礦將來三分之一的收入作為代價,另外將來沈氏也必須僱用索韋托的居民為開採的曠工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在許亮的協調下,沈誠最終答應了安德魯的條件。本來這是三個人都能獲益的好事,結果被趙英傑一伙人挑唆之後,許亮和沈誠之間的矛盾又爆發了,盧鶯鶯鐵了心要離開許亮跟着沈誠去上海,這個時候沈誠對德利楓丹的開採權幾乎是唾手可得,只剩最後在正式儀式上籤個名了,也就不再顧忌許亮的情面,要求安德魯把分得三分之一的收入要求改為十分之一,否則就要違背當初的承諾,讓他一分錢也拿不到。安德魯和許亮都恨透了沈誠,兩人和趙英傑聯手殺了沈誠,逼得沈柔嘉退回上海。沈誠這一死卻沒能讓兩人重歸於好,安德魯責怪許亮背信棄義,通過自己手裏的黑幫關係把德利楓丹徹底據為己有,還趁機收留了布蘭登從前逃亡在外的手下——也就是為布蘭登報仇殺死蘇雨珊的兇手,這也徹底激怒了許亮。雖然他沒有辦法從安德魯手裏奪回金礦,但是他還是很快就做出了反應——在德利楓丹開始開採之後不久就發生了一起不小的爆炸,炸死了不少開礦工人。德利楓丹這片流滿鮮血的土地一直被詛咒的傳說又被人提起,傳得沸沸揚揚。安德魯找不到願意購買金子的人,只好暫停開採,好不容易費儘力氣得來的金礦卻沒能給他帶來預期之中的財富,卻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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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藩市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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