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第九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諸航還是去了醫院。

葯吃了沒效果,身子越來越沉。不管小帆帆鬧成什麼樣,她堅決讓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了。又睡了會,感覺不是個事,七號要考試,她不能這樣子亂撐。她爬起來,穿好衣服,出門打車去醫院。

呂姨要陪她去,她沒肯。她對呂姨說一周后才回大院,感冒的痊癒期就是一周。呂姨回道:媽媽不好當的,難為你了。

一個人掛號、看病,捏著處方頭暈暈的去繳費,醫生給她開了六瓶藥液,連着輸三天。她拍拍滾燙的額頭,腹誹著成瑋。

肩膀上被人一拍,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輕佻地問道:「這兒是人民的醫院,不是獸醫站,你來幹啥?」

她順着人流繼續向前,沒回頭,只狠狠地說道:「恨你!」可憐,呼吸都是灼人的。

「恨我也沒用,我只養美女,絕不養寵物。」成功無視別人的目光,閑閑的踱到諸航前面,逼着她直視他。

諸航沒瞅他那張欠揍的臉,到是把那件白大褂看了看,心想:可惜了這張羊皮。

成功伸手搶過她手中的處方,咂嘴:「吃了睡,睡了吃,咋會生病呢?」

「滾!」諸航甩過去一個字。今天,她是真沒力氣替天行道。

成功斂起笑,返身走到繳費窗口,朝裏面收費的小姑娘露出一嘴白牙,「美女,走個後門吧!」大大方方的,嚷得滿世界都知。

小姑娘害羞地笑笑,忙接過處方單收費、蓋章,動作比剛才快了幾拍。

「謝啦!」成功不吝嗇地拋去一飛吻,從人群里拖出諸航,「跟上,豬。」他把諸航先送去輸液室,揮手讓小護士去幫着拿葯。

「成流氓,你別太積極。你是你,你妹是你妹,該報的仇我還是要報。」諸航可是一小人。

成功擰擰眉,在她身邊坐下,「你這病和我妹有關?」

諸航費勁地翻了翻眼睛,「別裝了。」她不相信成瑋回家沒告狀。

成功挺無辜地聳聳肩,「說來聽聽,我會大義滅親的。」

「她妒忌我比她漂亮,最毒婦人心,一剪刀把我衣服剪了個稀巴爛。」臉紅紅氣喘喘地誇大其詞,毫不心虛。

成功目光剎那間亮了亮,嘴角揚起迷人的微笑,微微欠了身,「告訴我,你露幾點了?」

「成流氓!」諸航咬牙切齒。

「為什麼我不在那呢?」成功婉惜至極。

「你再說,信不信我一腳踹飛你?」諸航兇猛地揮起拳。

成功從座位上跳起,對端著葯盤過來的小護士笑道:「我和這隻豬有仇,別太留情,往死里整,別怕,有事我頂着。」

小護士點頭,直說好,插針時卻是細心又溫柔,諸航都沒感覺到疼,那針都插好了。

「成醫生,今兒不是有你的專家門診嗎?我瞧著人都擠在走廊里。」小護士提醒道。

「專家就得架子端得高,太謙和,會當你是菜鳥,病人不放心的。」話是這麼說,成功還是低頭看了下表,又抬頭看看吊瓶,擰擰眉,是該走了。

「滾吧!」諸航眼皮重重的,想眯眼睡一會。

成功拿眼睛瞟瞟諸航,對小護士笑,小護士抿抿嘴,「放心吧,成醫生!」

成功走了,諸航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迷迷糊糊真睡著了,中途醒了下,睜開眼看見小護士在幫她換吊瓶,接着,她又睡去。

再醒來,隔壁的病人告訴她,「姑娘,你手機響了好幾次。」

她道謝,她竟然一點沒聽見。動動腳,彆扭地舉起吊瓶,還沒動,血液順着長長的塑料管往迴流,鮮鮮艷艷的紅色一條,映着慘白的牆,非常駭人。

小護士恰好進來,叫道:「你怎麼不讓人幫忙?」

她老老實實回答:「我以為我可以的。」

「你還以為你有通天本事呢!」成功臭著張臉從外面進來,手裏提着杯奶茶和只外面透著油光的紙袋。

諸航沒睬他,向小護士笑了笑,「我想去洗手間。」

「我陪你去。」接話的人是成功。

諸航告訴自己息怒,也不講別的,動手就去扯針頭,還餘一點藥液,輸不輸無所謂。

「我去比較合適。」小護士忙拽着她的手,做和事佬,心想成醫生這朋友可真有個性。

成功在一邊呼哧呼哧喘粗氣,這世道怎麼了,好人那麼難做?

從洗手間出來,諸航看了看手機,未接來電里,有卓紹華的,也有諸盈的。成功在,她沒有着急回過去。

「吃!」成功把奶茶重重地擱在桌上,插上吸管,又解開紙袋,還冒熱氣呢,是剛出鍋的麻球,滾圓滾圓的,上面綴滿一粒一粒的白芝麻,很好吃的樣子。

早過午飯時刻,諸航是有點餓,沒客氣,吸了口奶茶,用紙巾包着麻球咬了一口,紅豆餡,香糯綿稠,她嘴角開心地彎了起來。

成功斜睨着她,「豬就是豬,喝個奶茶聲音都那麼粗魯。」

諸航頭一昂,「我喜歡。」

成功冷著臉坐下,抬手摸了摸額頭,熱度暫時是退了,按照慣例,晚上可能要回升下。「紹華呢?」

「誰像你,首長上班很認真的。」她鄙視地回道。

「是哦,他那麼認真,也就混了個少將,我這麼混,偏偏還做到專家,要不要和我一同感嘆,上天真是不公呀!」

「上天在打瞌睡。」藥液發揮作用了,諸航心情不錯,解決了一個麻球,又捏起了第二個。

「你不會真喜歡上紹華了?」

「切,我又不是你,看到異性就撲過去。」諸航嘴巴鼓鼓的,講話不太清楚。

「那你什麼時候離開?」成功掩飾地摸摸鼻子,彷彿並不好奇這個答案,只是隨嘴問問。

「有一天。」

成功咬牙,這個答案很外交。

諸航突然停止了咀嚼,拿一雙清澈的大眼忽閃忽閃地猛盯他。

「你想幹嗎?」

諸航把嘴中的食物生生咽下去,猶豫了好一會,羞羞地笑,「我想問,一般男人能接受女友幫人代孕嗎?」

成功陰陰地眯細了眼,「豬,現在問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晚?」

「算了,當我沒說。」諸航後悔問錯人了。

「一般男人肯定不能接受,但特殊的男人勉強能理解。」成功瞧著吊瓶里的藥液快沒了,撿起一粒棉球,按住針口,突地一抽。

諸航吃痛地瞪着他,「什麼樣的男人叫特殊?」

「像我這種醫學界的奇葩。」成功驕傲地揚起眉梢,「因為寬容、專業,明白某人的代孕不是因為生理、金錢的目的,而是純粹頭腦發熱。沒辦法,對只豬,你能有什麼要求?」

「哦,那就等於是沒有人了。」諸航有氣無力地揮了下手,眼神黯了黯。「謝謝你的奶茶。」拖着身子往外面走去。

成功立在原地看着她,明明是想糗下她,為什麼說着說着,卻多了點認真的意味!換作別的女人做代孕的事,不管怎麼解釋,他都會當作是狡辯,而這隻豬,他真的能理解,不帶一絲情意,沒有一點貪念,就是拿自己的子宮幫了個忙。一千次一萬次的罵她笨,偏又一萬次一千次替她開脫。

他是把病人扔下抽空跑過來看她,沒辦法送她回去,替她叫了車。

「還有兩天的藥液,下午來,我不太忙。」他扶著車門,豬的臉色有點發黃哦「記得吃藥。」

諸航嗯嗯應聲,他又不是替她插針的護士,忙與不忙和她沒關係。

「豬,你剛才那話是替誰問的?」豬是一張白紙,不會主動在上面潑墨。

「沒誰呀。」諸航頭搖得像潑浪鼓。

「如果那個人不理解,也別灰心。放心,還有我呢!」成功都被自己感動了。

諸航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咚地一聲拉上了車門。

幸好公寓有電梯,諸航扶著牆壁,心跳得很厲害。從小區進來,才幾步路,她都喘得不行。

門沒有反鎖,室友應該在家。推開門,看見自己房間里有人,嚇了一跳。

「航航,你去哪了,電話也不接?」諸盈探出頭,也嚇了一跳,「生病了?」

諸航撒嬌地依進姐姐懷裏,舉起手,「嗯,感冒了,發熱,去了趟醫院。」手背上有一大片瘀青,有些猙獰的恐怖,這是剛才她沒好好摁住針口。

諸盈心疼死了,「幹嗎不給姐姐打電話?肯定是熬夜溫書了。」

諸航心虛地笑,由著姐姐幫着脫衣,扶著上了床。房間徹底打掃過了,乾淨得不像話,換下來的臟衣服洗凈了晾在小陽台上,桌上還放着個大大的保溫瓶,還有隻小電飯鍋,不用問,姐姐做好吃的給她慰勞來了。

「姐,你今天怎麼沒上班?」

「我說見客戶,溜出來的。幸好來了,航航,你出國后怎麼辦呢,姐這顆心真放不下。」諸盈蹲下身,把諸航床下的鞋子理了理。「這兩天,我睡這兒陪你好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姐,你不要陪我,不然梓然見不到媽,會哭的。」諸航壞心眼地誹謗梓然那小鬼,其實她怕姐會撞見首長啦。她有點了解首長,知道她病了,千里萬里都要追過來看的。

諸盈想了想,「你姐夫天天加班,我是得回去,那我早晚過來。」

諸航還沒回答,手機響了,一看那號碼,嘆息,真是怕啥來啥。

「你怎麼不接電話?」諸盈把一杯熱茶放在床頭柜上。

諸航無奈地按下通話鍵,不等首長開口,她搶聲道:「寧檬,不好意思啦,我姐來了,我不和你出去了。」首長是聰明人,會懂的,她心裏嘿嘿兩聲。

「到家了?」卓紹華冷靜地問道。

諸航看看站在一邊的姐姐,「嗯,我有點困,先掛啦!」

「好,晚點再聯繫。」

一口氣還沒吁出,門鈴響了。

室友早已不耐煩,劈里啪拉從房間里衝出來,惡狠狠地拉開門:「找誰?」

站在門外的寧檬堆起一臉笑,「是我,我找豬的,你忙!」

室友不吱聲,死死瞪着寧檬身後的周文瑾。

「呵,只呆一會,絕不久留。」寧檬發誓。

室友面無表情地扭身進屋,把房門摔得山響。

寧檬朝後面的周文瑾吐吐舌,耳語道:「她就那樣,你別在意。」

周文瑾點頭,他在意的是裏面那隻豬。

諸航從門縫裏瞧見進來的兩人,眼一閉,想死。

「剛不是才通過電話,怎麼還跑過來?」諸盈詫異地把門拉大點,走出去招呼。

寧檬一頭霧水,「誰打電話?」

諸航猛吞口水,捧著頭呻吟,「姐,你聽錯了,是小艾!」

「小艾?」寧檬叫了起來,「她手機昨天在公車上給人摸去了,我和周師兄前一刻還在她那安慰呢!」

諸航額頭現出三條黑線,沉默吧,發高熱的人胡言亂語是會被原諒的。諸盈倒沒注意這些,年輕英俊的男子更引人注目的,「這是?」

「大姐好!我是諸航的師兄周文瑾。」周文瑾溫文爾雅地自報家門,「出國三年,我一直都記得大姐的那道椒鹽排骨,又香又脆。」

「還敢說,」寧檬一臉不屑,「豬帶給我們嘗的,給你中途全部劫去。」

周文瑾輕笑,朝房間飛快地瞥了一眼,連忙又收回視線。

諸盈立刻敏銳地嗅出這位周師兄對諸航的不同,她禮貌地說道:「這樣啊,下次去我家,大姐做一大盤給你們吃個夠。」

「謝謝大姐。諸航身體不舒服?」裏面那人沉默得異常。

「嗯,着涼了,剛從醫院回來。」

「是被那個變態主編給害的吧,」寧檬哼了聲,「小艾聽馳騁的同事講了,咱們豬給人欺負了,幸好一個路過的什麼首長撥刀相助,不然那天就春光無限好。但馳騁的馬總也沒放過那主編,說要撤回那破雜誌的廣告。」

「航航,這事是真的嗎?」諸盈最見不得妹妹給人欺負,心頭的火突地就竄上來了。

諸航嘆息不是一兩聲,很佩服莫小艾和寧檬這一千隻鴨子,什麼事給她倆一說,芝麻都會成西瓜。「姐,沒那麼慘,你看我現在不是還在這喘著氣么。」雖然喘的很虛弱。

「大姐,我方便進去看下諸航嗎?」寒喧過了,周文瑾終於能直奔主題。

「哦,進去吧!」諸盈回頭看諸航穿得挺齊整,側了側身子。她沒讓寧檬進去,關於周文瑾,她有話要問。

寧檬等於是周文瑾的鐵粉,又見證過諸航與師兄曾經的「風花雪月」,趕緊抓着機會,把周文瑾誇成本世紀第一痴情男。「美國有許多大公司找他,他都沒理,一心只想回國,為啥呢,豬在這兒呀!當初,豬輸給他,臉上掛不住,三年沒理他,他都沒往心中去,一直等著豬!大姐,別看豬嘴硬,她想去哈佛,其實也是想和他一起,對不?」

諸盈有點散神,「他為航航回國?」

寧檬頻頻點頭,「是呀,豬都不肯見他,他只得找我幫忙,我今兒是特地陪他過來。相思都快成災了,呵呵!」

諸盈轉過身,周文瑾站在諸航的床邊,諸航頭低着,扳着手指玩,倔強地不肯與他對視。

諸盈的心情一時非常複雜,有欣慰又有心酸。還記得航航在襁褓中,哪怕嘴裏含着奶嘴,一看見她,便丟下奶嘴,朝她笑,撒著嬌要她抱。彷彿那還是昨天的事,怎麼一眨眼,航航都成大姑娘了,被這麼英俊優秀的男子追求了。航航遇到一個言而有信的人,沒有一去就杳無蹤影。等待雖然很痛苦,只要有期限,再長都能忍受。天下的男子不是全都薄情,終有一兩個重情的,她的航航很幸運。

諸盈笑了,再看周文瑾,眼中的光澤和剛才已不同。

「沒吃飯吧?」她問寧檬。

寧檬實事求是的點了點頭。

「那我們一會下去吃,航航這裏什麼也沒有。」

「這多不好意思。」

「你們對航航這麼照顧,應該的。我正好也要向文瑾打聽下哈佛那邊的情況,等航航過去,可以準備充分點。」

寧檬偷笑,才一會功夫,大姐的稱呼就變了,「大姐,周師兄都回國了,幹嗎還讓豬過去?」

「女人與男人落差不能太大,那樣的感情更長久。」

寧檬笑,大姐這話好深奧。

諸航快把被面給揪爛了,非常非常的難堪,她沒和周師兄這麼家常地呆過,更令她崩潰的是,那人只直直地看着她,一句話都沒說。如果他問身體好點沒?她回答好像加重了,我想睡會。禮貌又周全,大家各自退場,觀眾也不累。那人不肯配合,度秒如年,也不知多少春秋就這樣浪費了。

「對不起。」

諸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彷彿不認識似的。

「昨晚口不擇言,誤會你了,對不起。」前面是縮句,現在是擴句。

「我們之間雖然沒有任何承諾,但是在我心中,卻一直謹守着一個承諾。姚遠是和我同期去哈佛的委培生,我們跟隨同一個導師。看着她,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她是你,那該有多好。」

於是,你不知不覺就把她與我混淆了?諸航把手放進被窩,有點發冷。她想起曾經在陽台上見過一男一女挽著進公寓的背影,想起在湘菜館他手中拎着的女式包包,想起射擊場里姚遠對他的維護。

「每一個新學期開始,我都早早地打聽哪裏有出租的房子,去查中國過來的留學生名單,希望裏面有我等了很久的那個名字。深夜從機房回來,獨自走在路上,想着以前的時光,你無法想像那種失落。輸,並不可怕,也不丟臉。只要是你,輸一輩子我都願意。得知委培的消息時,特別想與你分享,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說就能說。如現在你問我具體做什麼工作,我要麼是用謊話搪塞你,要麼就是沉默。我有阻止過你參加甄選,但你的個性根本什麼也聽不見,也分辨不出我話中的意思,我只能眼看着我們生分、疏離。如果那時我向你表白我的心意,你只會當作是我在憐憫你,你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我想分別也許能讓你冷靜,我以為我們的基礎很結實,結實得任何人都擠不進。當我看到首長對你……那麼愛護,我血沖頭腦……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什麼也不解釋,故意激怒我。看我出糗,開心嗎?」

不是不解釋,而是沒有辦法解釋。她和首長的法律關係。他和姚遠的熟稔。她不是美少女戰士,無畏無懼。

「這一天一夜,簡直像是地獄到天堂,幸好聽小艾說了你在酒店被欺的事,才知你和首長相識的經過,我……終於活過來了。還在生我的氣?」周文瑾苦笑,「看在我在首長面前那麼丟臉,也該消消氣了。今早,我又跑去責問首長,還被他訓斥了一通。其實我並不是個衝動的人,不知為什麼,扯上你,腦袋就不聽使喚。」

從前的周師兄又有幾份輪廓顯山顯水,要講不感動那真的是騙人。但……心裏還是堵堵的,是麻球吃多了?彷彿捧在掌心裏的沙,害怕一不留神,就會漏凈。

「航航,能起床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嗎?」諸盈站在門口問道。

「我沒胃口,你們去吃吧!」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知道什麼能讓諸航胃口大開。」周文瑾神秘地朝她擠了擠眼,「等我一會。」

「他對航航到是很了解?」諸盈擰眉。

「必須的。」寧檬笑道。

諸盈進來摸摸諸航的額頭,「那你睡會,我帶寧檬和文瑾去吃個飯。」

諸航點點頭。周文瑾微笑,整個人在淡淡的光影里彷彿有種時光倒流的失真。

她托著下巴,怔怔出神。外面雪開始下了,地上和樹上已落了一層白。風很大,雪借風勢,打得眼睛都睜不開。

三人就在附近的家常菜館點了幾道菜,周文瑾只吃了幾口就走了。

寧檬撇嘴,「大姐,你瞧瞧周師兄真的是見色忘友,我幫了他這麼大的忙,他剛正眼都沒看我,走時也沒說再見,心裏只裝着你家豬。」

諸盈笑笑,「文瑾確實有點過份。」

周文瑾坐了三站的路,去夜市買了碗牛肉粉絲,叮囑老闆牛肉多幾片、辣油多一勺,回來時是打了車,這樣比較快。

下了車,埋頭只往前走,一輛黑色的吉普跟在他身後駛進了小區。

卓紹華仔細地辨認著樓號,找到諸航租住的那幢樓,他停下車,摸出手機正要撥號,視線一滑,發覺公寓電梯口的感應燈亮了,燈下站着一人,正要進去。那人提着個膠袋回了下頭。

他看着,慢慢把手機合上了。

前所未有的疲憊。

嬰兒室里還亮着燈,唐嫂拿着諸航買的變形金剛對着帆帆晃來晃去,小帆帆打着呵欠,並不感興趣,聽到汽車聲,兩隻眼睛倏地瞪大。

「帆帆媽媽好點沒?」唐嫂問進門的卓紹華。

他把肩上的雪花撣落,勉強笑了下,「吃了葯睡著了。」他在樓下呆到周文瑾出來、諸航屋裏的燈熄了,才離開的。

「那就好。」

「麻煩你了,去休息吧,晚安!」卓紹華脫下外衣,把帆帆抱進懷裏。

帆帆頭偎着他的肩,已是困得不行。一挨着床,帆帆就閉上眼睛。卓紹華親親他的小臉,把被角掖好,低聲說:「帆帆乖,不要亂動,爸爸出去抽支煙,很快就回來。」

尼古丁不是個好東西,但卻有解悶除煩的功效。剛剛出門太着急,他忘了帶煙。

下午在國防大學的課剛結束,突地接到西昌發射中心的急救電話,中心的主伺服器被黑客入侵,上百台電腦癱瘓,中心與空中飛行的幾個衛星失去了聯繫。他急忙回部里,指揮專家們關閉了中心的全部網絡,先進行安全升級,再查找問題。

一直忙到九點,開了車來看諸航,不放心那孩子的病。如果姐姐還在,那就再打個電話好了。即使見不著面,離她近些通電話,心也舒服點。

他自嘲地苦笑。最近這樣幼稚的事情越來越情不自禁了,可是卻又樂在其中。

人心是貪的,嘗到一絲甜蜜,不知覺的就會想要更多,就會產生錯覺,會聯想到永遠這個詞。

他沒辦法用理智去控制自己,對於這孩子,他唯有任由情感泛濫,哪怕失落,哪怕糾結,哪怕會悵然若失。

帆帆吮吸著嘴唇,彷彿答應他了。

他把床前的燈光調柔,走了出去。沒披外衣,迎風打了個冷戰。就在走廊上點了根煙,慢慢地吸著。

北京的冬夜太冷了,手腳很快就沒什麼知覺,只有大腦飛快地工作著。

第二天,部里立刻召開緊急會議,新進人員也參加。視頻連線發射中心,那邊的安全負責人彙報了升級的情況。卓紹華詢問損失,負責人苦惱地說暫時沒發現數據被竊,損失估算不出來。

視頻關掉,卓紹華掃視了下全體人員,「失去聯繫的四個衛星里,有三個是供通訊使用的,另一個是軍用。上世紀的99年,喬納森詹姆斯入侵美國國防部的主伺服器,獲取了數千份機密信息,以及控制國際空間站上生活環境的價值一百七十萬美元軟件,所以情況非常嚴峻,部里決定去現場勘察。」

他拿起一張紙,念了幾個名字,都是部里的一級安全專家,「這次你們帶隊,立刻去機場趕住西昌。周文瑾中尉和姚遠中尉隨同前往,有什麼問題嗎?」目光落在周文瑾身上。

周文瑾大聲回答:「沒有,首長!」

卓紹華點點頭,「二十四小時保持聯絡,散會。」

姚遠走在最後,有點憂心忡忡,生怕自己不能勝任,卓紹華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解決這樣的突發事情,多年的作戰經驗固然可貴,但決定性的勝利還是在於出奇、創新。IT技術是日新月異的,世界上著名的黑客未成年的可是很多。我非常相信你們的表現。」

「我爭取不讓首長失望。」姚遠臉通紅。

步出會議室,眼角的餘光瞥到周文瑾站在走廊盡頭打電話,他緩緩閉了下眼,快步離開。

這一天,又是忙到夜深才回家。

積雪把院中的盆栽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原來的一點痕迹。牆角堆了個雪人,胡蘿蔔做的鼻子,戴了點破草帽,肯定是勤務兵們為了小帆帆堆的。如果諸航在,雪人肯定會堆得比這好看多了,他摘下雪人的草帽,很堅信。

躺下前看了下手錶,那孩子該睡了吧,一天沒有電話,也沒見着人,渾身都不對似的。

早晨起床,唐嫂把帆帆抱走,他換衣準備上班,聽到客廳里的電話響了,唐嫂接的。

走出卧室,他看見帆帆趴在話機上,把個話筒咬得濕濕的。

「他把這當媽媽了。」唐嫂忙把他抱起,對卓紹華笑道。

「諸航來電話了?」

「嗯,感冒好一點了,今天再掛點水。說想聽聽帆帆的聲音。帆帆聽見媽媽聲音,只顧傻樂,也不吱聲。」

他用手帕替小帆帆拭拭口水,眼波溫柔蕩漾:「帆帆,知道嗎,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寶貝。」

帆帆噗地一聲,吐出一串串泡泡。

諸航下午這一覺睡得綿長而安心,身子雖然有點虛,但頭不沉了,鼻子也通了,去洗手間跑了幾趟,眼前也沒金花四射。竊喜地拍拍頭,總算明天能好好的進考場了。

諸盈傍晚送來一隻西瓜,煮了鍋粥,還給諸航帶來一個好消息。

「爸媽今天打電話過來,說北京軍區有人到鳳凰帶新兵,可以順便捎他們一塊過來。他們兩年沒見你呢,想得不行。」

諸航在枱燈暖暖的光線下有些失語,「坐火車?」

諸盈搖頭,「好像是軍用飛機,爸媽都樂壞了。」

一口西瓜咽進肚中,清涼甘甜,直入心肺。

諸航明早要考試,諸盈讓她早點睡,只呆了一會就走了。

門關上,諸航就摸電話。剛撥通,那邊就有人接了。

「是我。」她吸了吸鼻子。

「嗯。」

首長好像在走路,話筒里迴響着腳步聲。

「我……想問,搭軍用飛機一般需要什麼條件?」

「把門打開就行。」

這句回答不亞於汶川八級大地震,「哪個門?」

門鈴已經在響了,搶在室友發飆前,諸航先沖了出去,懷着羞愧的心情扭開門鎖。

「又是誰?」室友的忍耐是有限的。

諸航小心地笑。

「如果是男人,麻煩出去見面。」室友臉臭得像大便。

諸航耷拉着頭,把門拉開。門外站的是男人,還不止一個。小的那個生怕別人忽視,風帽一掀,咯咯笑得像個小傻子。

卓紹華二話沒說,把帆帆的風帽又拉好,牽着諸航,去馬路對面的一家錦江之星開房。

諸航關門時特別用力,因為室友居然敢把小帆帆拒之門外,她恨上這個沒有人性的女人了。

登記的時候,她搶著遞過卡,「我來。」

卓紹華微笑,由着她。

最開心的是小帆帆,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廳中央的水晶燈,還羞澀地對着俏麗的總台小姐抿嘴笑笑。

「沒有行李嗎?」總台小姐訝異地問。

「沒有,我們只呆幾小時。」諸航接過門卡。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總台小姐嫣然一笑。

電梯里只有他們一家,她懷有幾份內疚小小聲地嘀咕:「這麼冷幹嗎過來,還帶着小帆帆,打個電話就行了。」

「你明天要考試,我們給你加加油。」眷戀地凝視着那張小臉,氣色還好,這一病,又清瘦了點。

「上樓時有沒遇到我姐?」

他點頭,「有遇到,但沒打招呼。」在轉彎處迎面碰上,一下就認出來了。諸盈特地側過身子,給他讓路。他禮貌地頷首,諸盈對他笑了笑。

諸航得意地皺皺鼻子,「我姐姐是美女!」

他笑,諸航和姐姐有幾份相像,他偏心,覺得諸航更漂亮。

普通的標準間,兩張床中間放了張茶几,設施很簡單,倒是潔凈得很。

卓紹華把帆帆放在床上,諸航脫了鞋擠了過去,「我爸媽來京,是不是你託人幫忙的?」

「只是順便。」卓紹華輕描淡寫地回答。找出電水壺,煮了一壺水。

「你以權謀私。」諸航解開小帆帆的斗蓬,壞傢伙去了束縛,手腳動個不停。

「你擔心嗎?」他給她倒了杯水。

她小心地把杯子挪遠,不讓小帆帆碰著。

「我的力量太單薄,只能口頭擔心。」她拉着兩隻小手做起體操來。

他也坐了下來,兩人中間夾着小帆帆。「考試準備得差不多了吧?考前不要喝太多的水,早晨路面結冰,車不好開,要提前出門。」

她默默打量他。

「想說什麼,說吧!」他看她一眼,嘴角噙著安寧的微笑。

「黨啊,親愛的媽媽!」你簡直對我太體貼入微、面面俱到,不是親娘,勝似親娘。

他探身敲了她一下,「調皮!」

她嘿嘿笑,一低頭,發覺小帆帆很兇悍地把腳上的一隻鞋給踹掉了。她抓起他的小腳,撓了下腳心。小帆帆嘩地笑翻了,腳一抬,踢到了她的嘴邊。

「幹嗎,你的腳很香嗎?」她哇地一口,佯裝要咬小帆帆的腳,小帆帆一縮,然後又踢去。

「臭啊,臭啊!」她捂著鼻子。

小帆帆踢得更凶了。

卓紹華看着兩人,輕笑出聲,「出來有一會了,看看帆帆有沒尿尿。」

諸航笨拙地解開尿片,摸摸還有點干,「沒有呢!」她對着小帆帆吹了聲口哨。

卓紹華制止已來不及了。小帆帆脹紅著臉,一管水槍筆直地朝諸航的胸口射來,來勢很猛,方向很准。

諸航目瞪口呆,連閃躲都沒有,那尿一滴不拉全淋在她那件可憐的外套上。壞傢伙自己身上和尿片一點也沒沾到。

方便完的小帆帆更加靈活了,又把腳踢了過來。

「卓紹華少將,你到底管不管你兒子?」諸航哭笑不得揪著濕漉漉的前襟,咆哮如雷。

卓紹華很優雅地嘆了口氣,以十分溫柔的語氣說道:「憑什麼要我管,他不也是你生的嗎?」

諸航一愣,對哦,她也有教訓這壞傢伙的權利。袖子挽挽,指著那笑得人來瘋似的某人。

「卓逸帆,你聽好,作為一個未來的帥哥,要謹記:第一,不要隨便把臭襪子給淑女聞;第二,在淑女面前,不可以光着白花花的小屁屁;第三,看見淑女,要管好自己的口水。嗯?不聽老人言,吃苦在後面,你若再這樣肆無忌憚,日後就成一猥瑣男。」

卓紹華嘴角直抽。

如果有那麼一天,她能久留,那麼他應該會經常面對這樣的情形吧!雖然令他啼笑皆非,但每一天都會因為他們而不同。在老得不能動彈的時候,可以慢慢品味這些回憶。他想,他坐在搖椅上,沐浴著夕陽,應該面帶微笑。她在哪裏?懷裏?掌心?

他不能老得太快,不能太古板,不然就要被他們排斥在外,那如何是好?不行,他要融入他們,成為一體。

帆帆何其幸運,豬豬亦母亦姐亦友,在一起時,都是笑聲相伴,這樣的時光才叫童年。他的童年除了紀律就是目標,不知道遊戲是什麼滋味。歐燦常掛在嘴邊的話是:紹華,作為將門之子,你不能讓你父親和我失望。可惜,他還是讓他們失望了,但他沒有愧疚感。

他相信,他的帆帆絕不會讓他失望的。

「還說來給我加油,哼,原來是來給我澆水。」諸航兇巴巴地朝壞傢伙揮揮拳。

小帆帆一點都不羞愧,依然晃着小屁屁、踢著小胖腿。

「諸航,是的,我和帆帆就是澆水來的。」他的神情突然很嚴肅。

「為……什麼?」諸航思維跟不上首長的轉變。

「哈佛太遠了,我和帆帆都自私地不想你走。最短是兩年,長的話就不知了。再見面,帆帆不會還是這麼大,你一逗,不會對着你還這麼笑。說不定,他就不認識你了。這是你要的嗎?」

她沒說話,解開外衣去洗手間用熱水刷了刷,出來時,小臉綳得緊緊的。

歡笑的小帆帆識趣地停止了嬉鬧,吮著指頭,看看她,又看看他。

諸航把濕衣對着暖氣口,回過頭彎彎嘴角,又坐了下來。

「有時,我也會問自己,出國留學對我的意義到底有多重?我自己也沒答案。這幾年,我有堅持自學,在國外可能學得更系統些,但幫助不會有多少。如果是為一份薪水優厚的工作,馳騁不會屈就我。像比爾蓋茨,人家還中途退學創業微軟,博士生只能給他打工,學歷並不說明什麼。以前,出國是一個目標,我努力想達到,其他不多想。現在目標接近了,我卻感到茫然。但不管怎樣,試還是要好好考,諸航可是輸不起的。我寧可拒絕哈佛的錄取,也不願意是因為考試不合格被哈佛拒之門外。其他的,我需要時間認真想,也許有什麼特別的事讓我就放棄了。」

這才是真正的諸航嗎?自信、勇敢、要強,眼中的亮光璀璨奪目,賽過寒夜的星辰,叫他如何視而不見?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

真的是沒有任何雜念,就那麼自然地探過身,托起她的下巴,在泛著粉紅光澤的唇瓣上輕輕一啄。

因為很想,所以去做。

「好,什麼都不想,專註考試,考完陪爸媽好好過春節。」帆帆也該給大姨、外公外婆見見了。

很留戀唇齒間清新的氣息,但還是果斷地鬆開,來日方長!

她摸著唇,獃獃的發愣。

剛才那不是吻,是咬?

「這次是真正的加油。」他一本正經地抱起小帆帆,「帆帆,你說是不是?」

小帆帆嘟起小嘴,也湊了過去。

從機房出來,周文瑾看了下表,剛好十點。

姚遠在後面喊他,發射中心在餐廳準備了夜宵,讓他不要急着回賓館。

他擺擺手,「我不餓。」

發射中心的天氣比北京好多了,這兒位於一處峽谷之中,空氣清新,溫度舒適。西昌今日晴好,一輪皓月懸掛在空中,寒星點點。微微一抬頭,就看見七十六米高的發射塔架和三百多米高的避雷塔。

此刻,人在外面走着,並不覺得特別寒冷。

下午,俄羅斯委託發射中心發射的衛星運達指定地點,他恰好看到,場面非常壯觀,但是他沒有辦法目睹衛星一個月後發射的過程。部里來了命令,讓他們後天回京。

姚遠笑他,這次大大的露了把臉,算是嶄露頭角。

在這個行業里,他本身就擅長於防守。在哈佛,又主攻的是安全防護。專家們負責檢測信息泄漏的情況,防護升級,他獨擋一面,任務完成得堪稱完美,現在系統已恢復正常,只是其他人仍然找不到黑客留下的蛛絲馬跡。

安全專家們分析,有可能是黑客的自我挑戰,帶有惡作劇性質,也有可能是真正的高手在熱身。2008年,一個全球性的黑客組織,利用ATM欺詐程序在一夜之間從世界四十九家銀行中盜走了九百萬美元,至今都沒破案,據說連一個嫌疑人還沒找到。

大家的心情有點沉重,領隊的專家向卓紹華彙報了這邊的情況,卓紹華聽完,就下達了回京的命令。

周文瑾算是這一行中心情最輕快的,唯一不足的是西昌離北京有點遠,他想念豬。

手機在掌心握出了汗,心竟然因為一個號碼怦然加速。

不曾說話,已是面容微紅。有一點不太自然,他習慣和豬唇槍舌劍,這樣的溫情脈脈,感覺羞赧。

「在幹嗎?」

「和寧檬在網上鬥地主。活幹完了?」諸航倒是自如得很。

「考得怎樣?」

「還成,反正會的就做出來了,不會的就扔著。」

她若說還成,必然有九份把握。豬總是讓他不敢鬆懈,說願意輸給她,他只想輸感情,其他方面,他得努力。

「怎麼沒出去和小艾她們放鬆下?」

「小艾在公司加班,寧檬怕冷。」語氣有些抱怨。

「感冒痊癒了!」

「嗯!」吸了吸鼻子,證明這是真的。

「明天想幹嗎?」

「睡覺,然後啥也不幹。」她笑了。

「我……這邊月亮特別的大,月光很美。」

「西昌也叫月城,月色漂亮是應該的。周師兄,你比以前詩情畫意了哦!」

「豬,回京之後,不要叫我周師兄了。」

「為什麼?」

「我們正式交往吧!」終於流暢地說出來了,幸好是用這樣的方式,不然在她面前,真開不了口。

那邊突然安靜了,連呼吸都察覺不到,但他就是知道她在聽。

「這句話遲了三年,竊喜,我還有機會說。如果你……很想出國讀書,也行,這次換我等你。如果你放棄,我想我會……欣喜若狂。」

「我……」

「噓!別說,等我回去再告訴我。哪天我們回北航打球吧,挺想念那兒的球場,再找導師一塊吃飯。豬,我同事過來了,掛電話啦!」

自嘲地笑,很想借電波送一個吻貼上她的臉腮,還是差點膽量。

「再見!」

「和誰通電話呢,笑得這麼溫柔?」姚遠小跑着過來,扔給他一個紙袋,「給你拿了兩隻包子。」

「謝啦!」包子還暖暖的,他拿出一隻咬着。

「那個師妹?」姚遠端詳着他。

他只笑不答。

「不會給我猜中了吧?」姚遠皺起了眉頭,「文瑾,你想另謀高就么?」

他詢問地扭過頭。

姚遠停下腳步,表情很認真,「你知道你那師妹是首長的誰?」

「哦,這個呀,能是誰?」他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把手中的包子吞咽下去。

姚遠神色一黯,「有天在射擊場,我聽到大塊頭教官和別人閑聊,說首長疼愛新夫人呢,晚上特地陪她過來射擊。別人問什麼時候的事,他說就四號晚上。那個晚上,我們……是不是搭首長的車進市區的?」

周文瑾不置可否,但心情似乎沒受影響,「是呀!」

「難道我們現在講的不是你同一個師妹?」姚遠眉心打了幾個結。

周文瑾麻利地解決掉第二個包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是同一個,不過這不是個事。」

姚遠不明白了。

周文瑾臉上盪開一抹溫柔,「就是講她有孩子,我也不奇怪。她呀……」輕笑搖頭,「只要為了激怒我,是什麼狠話都敢講、什麼錯事都會做,哪怕事後再後悔。她就是這性格,吃軟不吃硬。我那天氣昏了頭,失去理智,錯怪了她,還羞辱了她。你說她能放過我嗎?必然是變本加厲地刺痛我。呵呵,我倆是冤家啦!現在,我們都說清了,她和首長僅僅是認識,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姚遠,你咋也這麼八卦?」

「我……我……」姚遠直眨眼,可是這些話是首長自己對別人講的,首長是會隨便拿婚姻開玩笑的人嗎?

「別我呀你的,改天正式介紹你們認識。她也只對我凶,和其他人都很好相處的。」

姚遠看着他動情的微笑、驕傲的口吻,不知為什麼,她一點也樂觀不起來。

「文瑾,」她在月光下微微揚起頭,目光里有着擔憂,「如果……你師妹喜歡上別人,你會怎樣?」

「這三年,你看見我喜歡誰了?」他還在笑。

他是英俊優秀的男生,國外的女子作風前衛,主動示愛的不在少數,她真沒看過他和誰走得近,除了她。她不過是沾了同胞、同學、同事的份,不然,也不會這麼熟稔。

「我不會喜歡上別人,她當然也不會,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瞧不上其他種類。」他說得非常篤定。

不知是月光太好還是路燈太亮,她只覺着眼睛酸痛,忙轉過身閉上眼睛,嘴角沉了沉。

那天晚上,和諸航鬥地主時,寧檬說咱們三寶N久沒湊齊了。兩人合計了下,決定敲詐莫小艾。

莫小艾愛財如命,這次卻非常大方,一口應承,條件是諸航得幫忙讓她進馳騁。

三人去北航附近的火鍋店吃火鍋,要了一紮啤酒。

「我是越來越喜歡美工組的氣氛,而且那是我喜歡做的事,最重要的是馳騁的福利特好。」莫小艾吃着東西含含糊糊地說。

寧檬鄙視地瞪她,「瞧你那出息,還讀研呢,居然指望豬這無業遊民。」

「沒辦法,馳騁的馬總瞧上豬了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寧檬對着諸航笑得色迷迷的,「最近男人緣不錯啊!」

諸航面不改色,筷子在火鍋中奮鬥不息,「我啥時男人緣差了?」

寧檬一敲她的頭,「美的你了,豬,說吧,你要怎麼謝我?」

「得了吧你,你為我做啥了?」

「哈,你和周師兄破鏡重圓是誰幫的忙?」

一邊的莫小艾還不知道具體情形,急得直跳,「快說,現在是什麼情況?」

寧檬指著諸航,「這隻單身了二十多年的豬,終於賣了。」

「周師兄!」莫小艾激動地雙手緊握,像祈禱的修女,虔誠地看着火鍋店被煙熏得黑黑的天花板,「豬,你可熬過來了。」

諸航斜斜地挑起眼角,笑眯眯地對寧檬說:「三個女人在這嘰嘰喳喳有啥意思,咱們把成醫生叫過來吧,他可是一熱鬧人。」

寧檬立馬噤聲,化憤懣為食慾。新年小長假裏,自己特地妝扮了去和成流氓見面,想想都要抽自己幾個耳光。那一刻,她腦子進水了么,難道以為他會對她有好感?簡直是自取其辱!

「成醫生又是誰?」莫小艾看着兩人。

「哦,寧檬的朋友。」

「豬……」寧檬面目猙獰。

諸航眨眨眼,表情很無辜地轉向莫小艾,「你看到了,不是我不說,是她不讓我說。」

莫小艾豪爽地一拍她的肩,「沒事,你說,拳頭砸過來,姐姐替你擋着。」

「喂,蝦滑都下去好一會了,你們到底吃不吃?」寧檬在桌下狠狠地踹了諸航一腳,諸航咧咧嘴,「好吧,那現在不說,待會我和小艾私下悄悄說。」

莫小艾會意,忙端起杯子,「喝酒,喝酒!」

寧檬翻了個白眼,三人的杯子撞到了一起。

諸航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卓紹華的。

雅思考試結束,她說要好好瘋幾天,他說應該的。這幾天,就晚上通下電話,聊的都是小帆帆。

「這裏太吵,我出去接電話。」諸航瞟瞟身邊四隻瞪圓的眼睛。

「諸航同學,是周師兄么,啊,咱們這些學妹要有禮貌,招呼總得打一聲。」寧檬眼睛骨碌碌轉了轉,冷不防搶過諸航的手機,諸航要搶回,莫小艾雙臂死死地纏住她。

寧檬對着話筒嬌媚地笑道,「周師兄,豬就借我們一晚啦,不要催,知道你們久別重逢、恩愛有加,但做人要厚道,不可以有異性沒人性。這三年,陪在豬身邊的可是我們。她想你時,我們安慰她,她流淚時,我們給她遞紙巾,她怨你時,我們開導她,她寒冷時,我們替你給她溫暖,她矯情時,我們幫你牽線搭橋。周師兄,你似乎該送我們一個大禮包吧!」

「我也要說。」莫小艾舉手,不甘退後。

諸航奮力掙扎著,怎耐好拳難敵四手。

莫小艾從空中接過手機,興奮地背過身去,「周師兄,你別怪我對你隱瞞豬的消息,我那是被逼的,其實豬一直都沒忘記你,真的……」

諸航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恨不得把眼前的兩人生吞活剝,這下好,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寧檬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頰,「別小氣,對周師兄的心我八百年前早死了,我和小艾是替你們高興,不容易啊,繞了那麼一大圈,還是最初的心動,真好!」

「周師兄咋沒聲呢?」莫小艾拍拍手機,「信號不好?」

「應該和信號沒有問題,是我沒有機會打斷你。」那邊,突地傳來溫雅清冷的男聲。

「媽呀……」莫小艾嚇得把手機扔向諸航,「糗大了,不是周師兄。」

寧檬也呆了,「那是誰?」

「待會和你們算賬。」諸航狠狠地瞪着她們,拿起手機,「對不起,這兒有兩個發酒瘋的女人。」

「還好你是清醒的!」卓紹華笑得很鎮定,「那麼,告訴我,馬路對面有哪些顯著的建築物?」

「街心公園算不算?」

「什麼樣的街心公園?」

「老頭老太們愛在這唱京戲、遛鳥的。」

「哦,知道了,你繼續和朋友玩,我掛了。」

「豬,誰呀?」兩個女人用十分八卦的眼神看着她。

諸航對這兩個女人徹底絕望了,按道理,她們不應該先道個歉再發問嗎,憤然地舉起一隻手,「去買單!」

三人住的方向都不同,沒人憐香惜玉,誰也不送誰,各自帶着幾份微醺就在火鍋店門口分了。

諸航沒有着急打車,吃得並不多,只是想讓風吹吹酒氣。

北航外面的這條林蔭道,她走過不知多少次,獨自走過,和寧檬、小艾走過,也和周文瑾走過。

路面結了冰,走起來有點打滑。夜風一吹,樹枝上的積雪紛紛揚揚灑下來,打在臉上刺刺地痛。

心頭有點恍惚。

有沒有那樣一種時候,在心裏面有一個地方,跋山涉水地過去,忍受着寂寞,承受着失落,經歷過風霜,突然到了。地方是那個地方,沒有走錯,可是站在那,卻沒有激動到痛哭失聲,反而不知所措。

她不是寧檬,生性多情,也不是小艾,細膩敏感。但在該懷春的時候,芳心也悄然萌動。是的,她很喜歡和周師兄在一起,打球、吃飯、玩遊戲,從圖書館回宿舍休息,剛道了別,一躺在床上,就盼著天早點亮,然後就可以看到他了。

那就是愛情嗎?

她沒來得及證實,他就走了。

好吧,就算是。

現在聽說愛情回來了,可是她卻找不到當初那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感覺了。當寧檬調侃她和他時,她感到煩燥,彷彿極不自然提起這件事。

沒有經過時間的親昵是令人不安的。

也許是她遲鈍、慢熱!

今夜,躲了幾日的星星和月亮又出來了,月光映着積雪,到比路燈的光束明艷。路口停著一輛車,車邊倚著個人,指間一星紅芒。

「諸航。」她漫不經心地越過,並沒有注意那人是認識的,那人只得出聲。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卓將,這麼巧,你在這邊巡邏?」

俊眸閃過莞爾,「是啊,看看有沒離家出走的失足女子?」

她樂呵呵地趴在車窗朝里看,「小帆帆在裏面嗎?」有點失望,壞傢伙不在。

「想他了?」

「當然!」

「找他應該很容易。」他低低的笑,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把她塞進去。

她抓抓頭髮。

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氣,臉龐也有點微紅,眼神迷濛,到比平時多了份嬌態,心口倏地一緊。

「跟我回家?」

溫柔如同夜色拂過兩人之間,教她莫名地發顫,彷彿不敢置信。「不了,姐姐……查崗,我得呆在公寓。」

「我沒有關係,抽空陪下小帆帆。今天白天不肯睡嬰兒床,非要睡客房的床。」

頭快埋到地了,因為太重的罪惡感。

「既然在這地碰上了,帶你去一個地方轉轉。」

「哪裏呀?」

他豎起手指按住她的嘴唇,「乖,別講話,跟我走就好。」

她忙點頭。

指尖留戀着唇瓣的溫熱,溫柔地摩挲,久久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氣氛越來越迷離,她深吸一口氣,拂開他的手,「手上有細菌。」頭別向窗外,耳背到脖頸一陣陣發燙。

他輕笑,專註開車。

「是所學校吧?」車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圍牆外面,看過去,裏面的建築並不高聳,有幾棵大樹的枝幹伸出了圍牆,沒有五彩的霓虹,四周很安靜。

卓紹華嗯了聲。

「我聽說這個地段的學校可不好進!」作為都城,北京的階層是國內分得最明顯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讀好的學校,根本沒門。有些學校甚至只收外籍的孩子,搞得像租界似的。

「這兒原來是個商場,後來商場拆遷,才在這兒建了所學校。」

「太不可思議了。」這兒可是市中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商場的價值都大於學校。

卓紹華笑,「我在這裏讀小學、中學。」

「哦哦,首長,不會是為了你特地在這建所學校?」諸航突發奇想。

卓紹華淺淺一笑,「這所學校是特地為人建的,可是那人不是我。我和他同歲,同年入學。他祖母看中了這個地方。」

諸航哼道:「土豪劣紳,特權主義!」

「別這麼憤青,小帆帆將來也要在這讀書!」

「在這?」她的聲音戛地高了。

「怎麼,你有別的想法?」

「我當然有呀,我對這所學校一點都不了解,師資如何,學風好不好,還有……」她瞥到他眼中的溫柔,突然有種被重物砸到頭部的感覺,「呵呵,無視我的話,我不需要有想法的,小帆帆的事,你會……盡心儘力。」到小帆帆入學,還有好幾年,那時他們還保持聯繫么?應該不會了。

神情默默地黯淡了,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刻意讓暮色遮了臉,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臉色。

「行,那就全由我來,我想讓他在這讀小學、中學,然後上軍校。」

「為什麼要上軍校,普通高校教出來的就不是人才?」

「剛剛不是說好了么,小帆帆教育的事你不管。」

她氣呼呼地抿緊唇。

他笑了,湊上前捏了捏她的鼻子,「諸航,小帆帆馬上一百天,我們大冷夜的討論這個,會不會太早?」

「都是你起頭的。」她嘟噥。

「好,是我不對,以後這事我不管,全讓你作主,嗯?」

「我……讀的就是普通高校,也沒成人渣。」

「我希望帆帆像你。」

她昂起了頭,得意地笑了,絲毫沒去分辨他話中的深意。

他送她回公寓,小區有處水管壞了,路面挖得一塌糊塗。她讓他車不要開進去,就在門外下車。

「今天找我沒別的事?」推門時,她怔忡了下,扭頭看着他。

還好,這孩子不算太笨,「是有點事。」他慢悠悠地說道。

「什麼?」

「我爸媽約你一起吃個飯。」

「喔。」

「你爸媽的飛機是小年夜那天的下午到北京。」

「你居然放到現在才說。」她大叫。

「你沒有問,我以為你不關心。」

「你故意的。」

「有嗎?事情多,記性不好,以後你得主動點。」

「沒其他事了?」她悶聲悶氣。

他笑,「還有工作上的事想和你聊聊,這兩天,心情沉重。」

她坐坐好。

「有一個很重要的系統被黑客攻擊了,當時有部分電腦癱瘓,但信息卻沒絲毫泄漏,你說是黑客水平有限,還是這只是個惡作劇?」

「有沒及時追查黑客的IP位址?」按道理軍方的反應是很快的。

「追查了,沒有一絲痕迹。」

她沉吟了下,說道:「軍方的安全防護非常高,黑客能侵入,水平非一般。如果單單是惡作劇或挑戰,即使對那些數據沒興趣,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不然太沒有成就感,怎麼證明來此一游?所以這個應該否決。除非……」

「什麼?」他鼓勵她繼續。

聰慧的清眸左右轉了轉,「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前我曾這樣……」她突地打住,臉色慢慢變了。

「呵,你幹嗎要和我說這些,你不是只教書嗎?秘密不能多聽,心理壓力大。對了,你爸媽約在哪裏吃飯?」她故意笑得很大聲。

他的目光像絞在她的臉上,淡淡地笑:「我家,小帆帆也要去。」

又下雪了,粉未樣的隨風飄蕩,並不密集,較半個月前的那場大雪,這雪只能算毛毛雨。

呂姨去院中取劈好的木柴。佳汐生前很西化,在畫室壘了個壁爐,壁爐前鋪着厚厚的地毯,她愛在冬夜,烤着火,喝着熱可可畫畫。畫室的東西被沐教授夫婦搬運一空后,壁爐還沒用過。怕煙囪堵著,順便去去畫室的濕氣,今兒準備把壁爐用上。

唐嫂在走廊上晾小帆帆的衣服,雖然家中有烘乾機,但她堅持帆帆的衣服由陽光和風吹乾,這樣殺菌,對帆帆的皮膚也好。

時間還早,帆帆還沒起床。

唐嫂抬頭看看天,「呂姨,帆帆媽媽這次走的日子不短呀!」

「可不是,整整二十天。卓將說先是重感冒,後來又要準備考試。這試到底要考多少天呀?」呂姨撣撣手上的木屑。

「甭管多少天,考完就好,以後就不用跑來跑去的。今兒該回家吧?」

「卓將說要回來的,一家子去帆帆爺爺家吃飯。帆帆今天百日。」

「我昨晚就把帆帆要穿的新衣準備了,頭一回去爺爺家呢!」

呂姨使了個眼色,讓唐嫂不要再說下去,主卧室的窗帘拉開了,窗玻璃上映出小帆帆戴着虎頭帽的身影。

「帆帆,起床啦!」唐嫂笑着進了屋。

帆帆心情不是很好,他不喜歡那頂虎頭帽,小手不住地去扯,可是上身的衣服穿得多,手臂抬不高,他着急地哇哇叫着,直扭頭,想把那頂帽子甩出去。

外面傳來門鈴聲。

「我去開門。」卓紹華叫住從畫室出來的呂姨。

唐嫂按住小帆帆的手,朝外看。

「早上好,首長!」台階上,諸航仰臉嫣然一笑。

卓紹華突地覺得透不過氣來。

晨光里的諸航似乎比過去的哪一天都漂亮,那天,在酒店的大堂,他看過精心打扮過的諸航,漂亮么?在別人眼中也許是,但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

大紅的圍巾隨便系在脖間,淺米色的羽絨及膝大衣,咖啡色的條絨瘦腿褲,黑色的小皮靴,難得梳理般柔順的黑髮間落了幾朵雪花,眉宇輕揚,清眸靈動。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的倩影,清麗、簡單、純潔、美好!他能看到她眼皮上牛毛般纖細的血管,它們掩藏在皮膚下面,竟然是淡紫色的。

這張活潑生動的面容,會讓他以後的人生非常非常的愉快。

哲人說:一個人對世界的感受,會因另一個人的出現而改變,但這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出現的,也不是出現的人都能成為改變人生的。

這個人是唯一的。

多麼慶幸,她出現了。

卓紹華髮怔的表情讓諸航有點窘,「我姐姐說去人家作客要換上好一點的衣服,如果沒有,至少要是乾乾淨淨的,這樣是對人家的尊重。我冬天最好的衣服就是這一身,二十歲那年,姐姐買的。知道啦,和我平時的形像有點迥然,拜託你無視好不?「

他清咳了兩聲,聲音才不至於沙啞,「幹嗎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心,暖得發柔,這孩子今天起了個大早。

「等你過去,至少得半個小時,我想早點看到小帆帆,他起床了沒?」不等他回答,她急急往嬰兒室跑去。

溫柔的目光牢牢鎖着她的背影,這麼想帆帆,為什麼不早點回家呢?

「帆帆,看看那是誰?」唐嫂指著門外的諸航。

「小帆帆,小帆帆……」諸航揮着手,扮著鬼臉,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線。

小帆帆彷彿沒聽見,依然在甩他頭上的虎頭帽,非常專註。

「小帆帆!」諸航跳到他面前,兩手往後一背,嘴唇噘著湊過來。

帽子終於歪了,小帆帆吐了個泡泡,像是出了很大的力氣,烏溜溜的眸子緩緩看向諸航。

沒有笑,也沒有去貼她的唇,臉上啥表情都沒有。

諸航歪著頭,探究地打量他。

「小帆帆,你不會是把我忘記了吧?」

小帆帆目光不閃不躲,小嘴開始扁來扁去。

還沒受過這番冷落,諸航納悶了,向唐嫂求救:「壞傢伙今天這是怎麼了?」

唐嫂笑,「和你鬧彆扭啦,你很久沒回來了唄!」

諸航心咯噔一下,「小帆帆,是這樣嗎?」

小帆帆像是被觸到了傷心處,哇地一聲,放聲大哭,比那次打預防針時還傷心,淚水縱橫,鼻涕兩條。

諸航被這幅壯觀的哭相鬧得心直發酸,慌忙抱過來,「對不起,對不起,豬豬壞,不該不理小帆帆,其實我每天都很想帆帆,只是……忙!」

嗅着帆帆身上暖暖的嬰兒香,諸航不由的眼眶也發紅。與帆帆分離的日子比想像中難多了,但還是要管住自己的雙腿。她不能讓自己深陷,因為終有一天是要不見的。

這二十天裏,有一天,馳騁公司發佈《儷人行》的真人騷,她像個道具一樣,站台一天,接受記者的訪問。和寧檬、莫小艾混了幾天,那兩人忙得焦頭爛額,很煩她這個閑人,一腳把她踢飛。梓然要準備期末考,考完了又巴著個電腦,懶得搭理她。

周文瑾也忙,部里現在對他重點培養,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盡量抽出時間和諸航見下面。幸好兩人住同一小區,做到這個也不難。只是看着他和姚遠同來同去,會有點怪怪的感覺。一起出去看個電影、吃個飯,也會聯想到元旦時他陪姚遠的情景。

這不是妒忌,周文瑾對她非常坦承,沒有絲毫的隱瞞。

情緒莫名其妙,很說不清。

逛街時,周文瑾牽她的手或輕攬她的腰,她會僵硬。周文瑾笑她不配合,但看得出,他珍惜她這樣的不配合,以為她羞澀。

「豬,不要緊張,我們慢慢來。」他柔聲呢喃。

她是男孩堆里泡大的,和男生相處比女生自如,她只是……不習慣吧!

她習慣在夜晚躺下來時想小帆帆,想着想着,會笑出聲。有天笑的聲音太大,隔天早晨室友看她的目光,像看一神經病。

今天講好去首長爸媽家吃飯,昨晚怎麼也睡不着。天剛放亮,她就坐早班公車跑來了。

壞傢伙居然朝她發小脾氣。

「帆帆雖然還不會說,可他心中啥數都有,呵呵,媽媽就是媽媽,我們待他再好也代替不了。」

唐嫂還火上澆油,害她內疚感更沉。

「小帆帆,原諒豬豬好不好?」她誠心道歉。

帽子還沒有甩掉,小心兒又委屈,原諒哪那麼容易,小帆帆哭得額頭上都是汗。

諸航苦着個臉,「小帆帆不喜歡豬豬嘍,那豬豬滾開,好嗎?」

哭聲越發大了。

「那豬豬留下,和小帆帆永遠在一起,小帆帆喜歡豬豬,行不?」諸航急得自己也要哭了,心疼地摘下他的帽子,替他拭拭汗。

哭聲漸弱,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兩條鼻涕,一會兒吸進去一會兒落下來。

諸航鬆了口氣,壞傢伙的怨氣是出了吧?抽了紙巾,想幫他擦鼻涕。小臉倏地一偏,由著鼻涕晃來晃去,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小帆帆,好孩子要講衛生。」諸航輕哄。

小帆帆重重嘆了口氣,是真的嘆氣,小心兒還一起一伏。接着,小嘴兒一嘟,抬起頭。

諸航瞪着那兩條鼻涕,這是代表原諒么?不敢打擊他,眼一閉,忙迎上去。親愛的上帝,她有嘗到鼻涕的味道……

咯咯……小帆帆破涕而笑。

「又哭又笑,花貓都不要。」諸航用紙巾捏去那兩條鼻涕,朝天翻了個眼睛,這才很認真地和壞傢伙好好地親了親嘴。

壞傢伙貼着她胸口,揪著圍巾的流蘇,甭提多乖了。

諸航剛剛吊在嗓子口的心才緩緩回落,眼角一挑,發現卓紹華依在門邊,不知看了有多久。

她也扁扁嘴,想自嘲地笑笑,卻沒笑出來。低着頭走到他面前,小小聲,「你罵吧,我不會回嘴!」

她刻意的疏離,讓小帆帆這般傷心。她很難受,小帆帆才三個多月,應該不會有什麼記憶,誰知他把她深深地放在心底。

「你做錯什麼了?」他挑眉。

「玩忽職守,消級怠工。」她認錯的態度很好。

懷裏的小帆帆咿咿呀呀地附和。

「姐姐有沒告訴你,和別人說話時要看着別人的眼睛。」他托起她的下巴。

她看着他眼中有一面湖,溫柔輕輕蕩漾。

「以後要怎麼做?」

「兢兢業業……忠於職守。」大腦有罷工的傾向,下意識地接話。身子不敢動,心跳快如奔馬,盜汗,雙膝發軟……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小草那榆陰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澱著彩虹似的夢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諸航,你在想什麼?」聲音是從她頭頂處傳過來的,她一點都沒發覺,一雙長臂擱在她的腰間,將她和小帆帆一同環在懷中。

她聽着他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一聲接一聲。

她想起了徐志摩,但不能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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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笛兒摘星123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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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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