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女如雲,匪我思存

第八章 有女如雲,匪我思存

卓紹華直接從部里過來的,沒來得及換衣。

《儷人行》是諸航職場生涯的起點,他不願錯過她任何一個重要的時刻。

正要向總台打聽《儷人妝》的訪談放在哪,突然發現大廳里所有目光都一致地看向某處,他也跟着看了過去。

這也好,省了打聽。撥開人群,筆直地走過去。

「紹華?」成瑋首先看到了他,偷偷抽了口冷氣。那個「焦點」正在努力地把手往後別去,看能不能挽回點春光,還分不出精力注意別的人。

「你來得正好,瞧諸航這樣,急死人。」

卓紹華神態依然淡定,只是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森寒。「丟的是我的臉,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急什麼?」

成瑋的臉像被人迎面摑了下,騰地就一片通紅,然後泛白、發紫、變青。不敢正視卓紹華,假裝理頭髮,把臉別開。

諸航聽到首長低沉不失溫和的嗓音,奇異的,那顆羞窘難堪的心安定下來了。

「今天很漂亮。」俊眸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欣賞之色,一點也不受眾人目光洗禮的干擾。

「必須的,亮點這麼多。」諸航自我解嘲。

「還好吧?」

「非常時期,非常心理。」她瀟灑地一甩齊肩的長發,笑了,就當這是游泳館好了。

「《儷人行》想不火都難。」

「當然,我這麼捨命博出位。」這叫什麼門,後背門?絲襪門?

兩人相視而笑。

秘書和公關部經理慌亂地抓着諸航的大衣往這邊跑來,準備救火。

「謝謝!我來。」首長伸臂攔下兩人,接過大衣,上前裹住諸航。一手抓着大衣的前襟,一手牢固地擱在她腰間,姿勢親密而優雅。接着,他轉身對成瑋禮貌地微笑,「請成主編稍等會,我帶諸航去整理下。」那微笑完完全全能夠透露出一位少將寬容到最高境界的氣質。

成主編?成瑋嘴角哆嗦得擠不出笑來。

廳中看戲的觀眾,如今羨慕如無邊的海洋,日夜不停的奔流。

「請給我們一個房間。」卓紹華對總台小姐說。

總台小姐卻像被催眠了,完全疏忽了本職,八卦兮兮地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太太。」

諸航現在才覺得真正丟臉,這場面簡直是一出經典的韓國偶像劇,她不小心還是那麻雀變鳳凰的女主。

「我們酒店有供客人更衣的休息間,如果你們不需要住宿,可以考慮下。」總台小姐很體貼。

「謝謝,那請給我們一間,再給我們送幾粒別針、一雙絲襪。」

「先生、太太,這邊請。」大堂經理親自過來服務。

在一路目送下,休息間的門開了,然後關上。大堂經理恭敬地呆在外面。過了一會,門再次被打開。

卓紹華手中搭著諸航的大衣,一手牽着諸航。脫線絲襪換成嶄新的,禮服用別針臨時別上,一件男式毛衣隨意地搭在後面,恰好遮住了所有的春光,感覺像忙碌一天之後,和愛人一起放鬆地愜意地在公園漫步。

成瑋眼前金星直冒,狼狽得潰不成軍,那毛衣應是紹華身上脫下來的,還帶着紹華的體溫,就這樣給了那隻豬。

哀莫大於心死,不過如此。

卓紹華把諸航送到沙發邊,「做事要有職業道德,不可以因為一點小情緒就任性,要顧及別人的感受。我坐那邊等你。」他指指靠向盆栽的一張桌子。

諸航乖乖點頭。其實剛在休息間,她只是開玩笑,說被人欺負了,她要出去打回來,首長一言不發。

她不會這麼幼稚的,要報仇也得趁首長不在場,說起來首長和成流氓那可算是發小,怎麼的也拉不下臉。不過,她可記住成瑋了。

應該就是在洗手間,成瑋那一摔、她一扶時,成瑋設計了她。絲襪是指甲划的,拉鏈是用指甲挫刀乾的?挺利落,很職業。

「成主編,我們繼續,別讓你同事和我同事等太久。」還有首長,她特意向首長投過去一抹微笑。

首長對她擠了下眼睛。

看在成瑋眼中,就是隔空傳情。心神早已大亂,完全找不到訪談的感覺。只得拿起事先擬好的大綱,機械地問答。

幸好諸航非常配合。

同來的攝影師直蹙眉,長眼睛的人都看出成瑋有多不在狀態。馳騁的秘書與公關部經理在一邊都黑了臉,轉過身,秘書就打電話向馬帥告了狀。

訪談草草結束,分別時,成瑋都沒和卓紹華打招呼。

出了酒店,發覺天已經黑了。酒店門前的幾株葵花水晶燈悉數綻開,光暈一圈圈打在地面上,地面上也像開出了一朵朵花。

秘書把裝着諸航衣服的袋子拿給卓紹華,和公關部經理先走了。自然,諸航與卓紹華同行。

沒人問她回哪,首長只是說,呂姨今晚準備了火鍋,鍋底是老鴨湯,冬天喝,暖身又補人,作料是唐嫂拌的。

諸航也想回大院,昨晚夢見小帆帆呢。

汽車一停下,就聽到小帆帆歡樂的叫聲。

「別動,外面冷,爸爸一會就進來。」唐嫂忙抱緊激動的小人,生怕不留神,他會栽到地上。

「小帆帆,我有意見哦,你眼裏只有爸爸么?」諸航鼓著嘴巴從外面探了個頭。

叫聲戛然而止,小帆帆兩條腿又是踢又是蹬,還討好地做出一臉媚笑。

「嘿嘿!」諸航揮着雙手走進來,噘著嘴湊過來。

小帆帆忙嘟起小嘴迎上去,卻撲了個空。

諸航臨時變頻,吻向了他的頸窩,又軟又暖的嬰兒香呀,真好聞,她嗚嗚地親個不停。小帆咯咯笑得像浪花翻騰。

「壞傢伙,咬你!」諸航驀地抬頭,抓起小帆帆的手,本想親下,卻嫌不夠,啊地下,一口咬了下去,把他整個吞回肚子裏。

力度似乎沒控制好。

小帆帆扯開小嘴正笑着,慢慢地那笑變了,小嘴委屈地扁起,淚水一點一點溢出了眼眶。

「不準欺負小帆帆。」卓紹華從後面拎起諸航的衣領,往懷中拉了拉。

「我哪有欺負,我是在疼他。」諸航硬著頭皮詭辯,輕輕揉着小手上的牙印,腸子都悔青了。

「有把孩子疼哭的?」

「他是喜極而泣……啊,疼!」諸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上清晰的齒印,那是首長剛剛咬的。

「我也只是想疼下你。」首長一本正經地瞪着諸航因委屈扁著的嘴,和小帆帆一模一樣。

唐嫂是婚姻過來人,此刻也覺得面羞耳臊,忙不迭地把小帆帆往卓紹華懷裏一塞,「我該去幫呂姨調作料了。」

「你……是故意的,我是無心的。」諸航眼神殺人於無形。

「是不是心裏有氣,想對小帆帆撒?」

諸航心中突然一抽,莫名的情緒像一蓄滿水的瓶端在手中,稍不慎,就潑出來了,「我是那樣的人嗎?如果你覺得我是,那好,我走。」還動真格了,扭頭就跑。

扁著嘴的小帆帆突然咯咯笑出了聲,眼睫上還掛着淚,卻笑得那麼歡,那麼響亮,彷彿怕諸航聽不見,真的就一走了之。

彷彿在說:他不疼的,就是疼,也能忍,只要豬豬不走。

卓紹華看着兒子,心中倏地升起一縷凄涼,他想起了某天夜裏做的那個夢,諸航拖着行李,頭也不回地走開。

他抱起帆帆,緊緊貼著心窩,就是這種感覺嗎,無力而又茫然。

走到門邊的諸航停下了腳,緩緩回過頭。

那一幕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刻進了她的心窩:首長抱着帆帆,帆帆含着淚在笑,首長沉默如山。

心瞬間疼得發軟、發酸。

她幾乎是兇狠地搶過帆帆,「對不起,小帆帆,豬豬不好,豬豬是壞傢伙,小帆帆是好傢夥。」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像聽懂了她的話,小嘴一張一合在回應。

卓紹華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我也道歉,剛剛那只是句笑話,但太冷了。」

「沒有,是我小題大作。」她羞愧地把頭埋進了帆帆懷中,完了,沒臉見人。

「那我們原諒彼此吧,去洗個澡,換身舒適的衣服,一會吃火鍋。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件禮服。」

黑色太沉悶,不適合諸航清新的氣質。

諸航沒有把小帆帆還給首長,抱着去了客房。她覺得此時和帆帆分開一秒,都很殘忍。

「小帆帆,把眼睛閉上哦,不可以偷看滴。」她沒有洗澡,快手快腳地脫了禮服,換上早晨出門的衣服。小帆帆睡在床上,蹬著小腿,舞著胳膊,眼睛瞪得溜圓。

換好衣服,兩人噁心巴拉地親了個嘴,歡歡喜喜去餐廳吃火鍋。

吃火鍋時,卓紹華對唐嫂說,今晚帆帆和她睡,他有點事。

唐嫂和呂姨交換了下眼神,笑咪咪地連聲說好。

諸航以為他要加班,沒有多問。她想自告奮勇說和帆帆睡,想想還是算了,睡在地上的感覺可不好受。

飯後,卓紹華進了書房,唐嫂抱着帆帆去喝牛奶。諸航在客房打開電腦,找到度娘,敲出寶珀系列日曆月相表,一搜索,出來了。她盯着屏幕上那款和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月相表發了會呆,起身出門,走向書房。

書房中燈光柔和,卓紹華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向進來的諸航笑了笑,用唇語說:等下啊!

諸航來過一次書房,在所謂的做月子時進來上網。書房的佈置是典形的低調奢華,看似笨笨重重的傢俱,都是名貴的黃梨木。打開書櫃,能聞出一股清雅的香氣,那是書櫃的里板散出來的。里板是用香樟木製成的,防潮防蛀,還能改善氣味。

諸航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撇嘴:首長也是有錢人!

「好的,那就先謝謝你,一會見。」

卓紹華掛了電話,抬起頭,諸航眼一瞟,看見他的喉結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翕動。

「累不累?」卓紹華微笑地用手緩慢而又沒有節奏地撫了撫她的頭髮,今天還特易打理過,又一根根豎起來了,真像這孩子的個性,不易馴服。

諸航搖搖頭,嘴抿得很緊。

「那好,我們一會去一個地方。」

「哪裏?」

「暫時保密。有事要問我?」卓紹華看着她搓個不停的雙手,像是在斟酌什麼。

諸航側下身子,面向他,「那個……你有沒騙過我?」

卓紹華一愣,「為什麼這樣問?」

「你先說有還是沒有?」

卓紹華沉思了一會,才說:「沒有。」他把聲音放輕,彷彿不願意驚擾此時此刻的空氣在安寧遲緩地流動。

「哼,你現在就明明在騙我。」諸航呼地挽起衣袖,解開手腕上的月相表,「我問你它有沒有一千塊,你說……」

「差不多。」卓紹華替她說完了。

「差十萬八千里好不好,我上網查過了,那是個天文數字。」諸航大聲嚷嚷。

「本來就是差不多,只多幾個零而已。」卓紹華輕描淡寫地一揚眉,平日堅硬的輪廊漸漸變得柔軟。

諸航瞪大眼,差點暈倒,真是很……強悍的回答。

「只是你喜歡的一件東西,戴着也很好看,又實用,為什麼要計較那些?你送我那條羊絨圍巾,不貴嗎?就那麼個針織品,卻要幾千塊。可是你送,我就欣然接受。」嘴角彎起的弧線一點點擴大,他的眼中笑意泛濫。

不要提圍巾,她的心會痛。「這不能相提並論。」她把月相表遞給他,二千元只是薄薄的幾張老人頭,而三十二萬,她閉上眼,不能想像。

「都是禮物而已。」他向她靠了靠,不由分說又抓起手腕,把月相表戴上。

「這樣子搞得我像個包養的小三。」她咕噥著抗議。

「呃?」這句話他沒聽明白。

「網上有人總結過男女關係:不花錢和女人在一起,是一夜情;花三百元和女人在一起,是嫖娼;花三十萬和女人在一起,是包養小三;把所有的家當給女人,才是夫妻。這隻表三十多萬……」

微笑的俊眸倏地一深,表情是看不出起伏的平靜,側臉在燈光下靜默。

「所以我……不能接受,對不對?別人會誤會的。」諸航在他的凝視下,莫名有點困窘。

卓紹華輕輕點了下頭,慢慢從口袋中掏出錢包,往她手中一塞,「對不起,這事是我疏忽了,這裏是我全部的家當,以後每個月給我點零花錢就行了。」

諸航徹底被華麗麗虐到了,她苦着個臉,「首長,不帶這樣整人的。」

「沒有,我很認真的。我們不是夫妻嗎?」他微溫的手指尖摸上她的臉,眼神專註而又深情。

如果這是一齣戲,那麼他入戲了。如果這是一個拙劣的謊言,那麼他信以為真。如果這是一個夢,那麼他不願意醒來。

「那個……那個是補救措施。」諸航像被武林高手隔空點穴,無法動彈。

「我這也是補救,你怨我么?」

越來越像真的了,他的手從臉腮移向了她的耳背,不着力道地摩搓,灼熱的氣息一層層像高山壓來,他的眼神訴說着比語言更強烈的感受。

諸航聽見自己喉嚨中發出的、充滿慌亂的沙沙的聲音。沙發籠罩着蜂蜜色的燈光,一團一團隨着空氣凝結在上空。

「我錯了,我收下行了吧!」她幾乎是懇求道,再繼續下去,後果好像很可怕。

「哦!」他有一絲絲的失望,但不妨礙他愉悅的心情。「那天天都要戴着,一分一秒都不可以拿下來。」

「洗澡也不拿?」

「你不知它防水么?」他不著痕迹斂去眉間的寵溺。

「有這個功能?」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忙低下頭研究。說實話,看不出這表名貴在哪,網上說錶盤的鐘點都是鑽石,鑽石也是一石頭,憑啥這樣貴?

「一會再研究,現在咱們要干正事。」他扳過她的身子,面朝房門,就這麼推著出來了。「我去拿鑰匙,你悄悄走,別讓帆帆看到,不然一會要哭的。」

「嗯嗯。」她貼著牆,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小心翼翼地朝嬰兒室看去,唐嫂在哼兒歌呢。

她先出的院門,一陣風送來一股嗆鼻的煙味,她冷不丁吸了幾口,咳了起來。

「航航。」一個身影從泊在樹下的車邊走過來,忙摁滅手中的煙頭。

諸航抹去咳出來的眼淚,發現地上已經落了十多個煙頭。

「小姑夫?」晏南飛這是怎麼了,眼窩深陷,嘴唇顫慄著,頭髮被風吹得毫無髮型,眼中彷彿還有淚光在閃動。

「怎麼不進屋呀?」諸航訝異地問。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晏南飛顫微微地伸出手,想摸下諸航的臉。不知怎麼,卻沒有勇氣進去。他先是坐在車中,然後下車在風中徘徊。

「小姑夫?」諸航躲開他的手,心底直打鼓。

「不要……不要叫我小姑夫……航航,我想……」他張開雙臂,想抱緊她,像嬰兒般按緊在心窩處,親吻她的額頭,撫摸她的頭髮。

他的女兒呀,身上流着他的血,他的生命有了延續。他再不要羨慕地看着別人有兒女繞膝,再也不要在節日時覺得孤孤單單,再也不要……滾燙的淚嘩地奪眶而出。

「小姑夫!」低沉的聲音讓他的手臂倏地一縮,背過身匆匆拭去淚水。

「兩人要出去嗎?」他努力鎮定下來,只是手抖得厲害,不得不慌亂地藏在身後。

卓紹華淡淡地點下頭,眉間鎖著一絲慍色,「你找諸航有事?」

「沒有,就是經過,來看看……你們。帆帆睡了?」

「還沒有。」

「那我進去看看。路上開車小心。」晏南飛推開院門,又回了下頭,「航航,你穿那麼少,冷嗎?」

「還好。」諸航乾笑着,有點發毛。

「小姑夫今天怪怪的,更年期?」兩人上了車,她一個人在那嘀嘀咕咕。

卓紹華倒還正常,只管開車連頭都沒偏,「他一直叫你航航?」

「以前叫我小諸。」他這樣一問,諸航才意識到稱呼換了。「小姑夫是不是有事要托我辦,才這麼熱情?我好像會的東西不多呀!」

「嗯,說不定他找你就是你會的那一項。諸航,以後我家不管是誰找你,在去之前都要告訴我一聲,好嗎?」

「你是不是擔心他們甩一張支票給我,然後讓我走人?」

「調皮!」他無比乾脆地騰手捏了下她的臉頰,以示懲罰,「我說的是真的。」

「我也沒說謊,如果那樣的事發生,我就拿起支票,先去瀟灑一番。」

「帆帆呢?」

「對,對,帶上帆帆,他想吃什麼牌子的奶粉,我都給他買。」

他不禁莞爾,「這個志向真是蠻高的。那支票好歹也有我一份,我呢?」

「你,和我沒啥關係。」丟過去一個大白眼,朝前一看,發覺車在往郊區開去。「我們到底去哪?」

「陌生人,拐你去賣。」話音一落,被自己戲謔的語氣吃了一驚。心中暗嘆,和這孩子在一起,不知怎麼,說話的語氣、心情都是不同的。

諸航呵呵樂着扮了個鬼臉。

車停了,有一個士兵從值班室跑出來,立正、敬禮,「首長,晚上好!」

卓紹華微笑頷首,朝裏面燈火通明的一處看了看,「怎麼,裏面還有人?」

「是部里幾個新進的同志。」

「卓將,來啦,我可等你一會了。」一個身材壯實的大塊頭迎了過來。

兩人握手,大塊頭朝諸航看了下,說道:「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小女生就是傳說中的卓夫人了。」

諸航狂汗,只能悻悻地笑。

「要不是為她,我哪敢厚著臉皮來找你開後門。早就嚷着要來射擊場看看,白天又沒時間,只好晚上抽個空。」卓紹華笑道,語氣中的寵溺自自然然。

「哪裏,卓夫人來,是我們射擊場的榮幸。這次先來認個路,下次想玩就自己來,我給你辦個出入證。」

「那不行,後門只能走一次,一直走,就是歪風邪氣。」

大塊頭大笑,領着兩人往裏走,「夫人用什麼手槍?」

「PPK吧,槍身輕,精緻小巧,也易學。」

「行,那卓將你還用以前那把?」

「不,我今晚做教練。」

大塊頭大笑,替兩人打開一道門,「兩位稍等,我去取槍。」

這應該是個小型射擊場,地方並不大,一道厚厚的玻璃把人與靶子隔了開來。靶子是電動控制的,根據射擊需要隨時調節距離。挨着牆的桌子上有耳機、墨鏡。

諸航掃視了一圈,感覺屋中暖氣很足,便脫了外衣。

「那個……怎麼突然過來射擊?」諸航回過頭,正好撞上卓紹華的眼神。很少見到他這麼澄澈深邃的眼神,她條件反射般頭就暈了。

他拿出幾幅墨鏡看了看,替她挑了幅小的。「今天在酒店被人欺負了,看在我面子上,沒打回來。但心中肯定是鬱悶的,我不想你把鬱悶帶到明天,所以來這兒讓你發泄下。」

就這樣?諸航一時不太轉得過彎來。

大塊頭把手槍和子彈送了過來,卓紹華嫻熟地把子彈上膛,遞給諸航,「來,試試看。」

他把靶子調到十米的距離。

好奇歸好奇,真的把槍拿到手,還是差點膽量,諸航手抖得槍都拿不住。「我……我有點怕。」

卓紹華摸了下鼻子,走到她身後,張開雙臂,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兩手扶着她的手臂,替她拉開槍膛,扣動板機。

諸航只感到手腕狠狠地震了一下,嚇得眼一閉。

大塊頭啪啪鼓掌,豎起大拇指,「卓將好槍法。」

諸航悄悄睜開一張眼,哇,是十環!

「現在你來。把它當作是你恨的那個人,瞄準。」卓紹華沒有鬆開她,但握着她手的力度沒有剛才緊。

「你練的時候也是這樣想嗎?」諸航腿有點發軟。

「嗯,非常有效。」

「那……你恨的人是誰?」她突然很想知道。

他凝視着她別過來的面容,臉上呈現出一種非常溫柔的微笑,「猜!」

她搖頭,「猜不出。」

「除了你,還能有誰?」笨!

嘭!她中彈了。

PPK手槍一次可裝六發子彈,第一發卓紹華打的,十環,第二發,子彈飛了,第三發,挨了個邊,頂多算個一環半。

諸航冒汗了,慌的。越慌那手越不做主,第四發,子彈又飛了。

她沮喪地放下胳膊,神槍手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

「卓將,鼓勵鼓勵夫人,第一次能打成這樣,很不錯啦!我去給你們倒杯水。」大塊頭瞧著諸航沮喪的樣,怕自己在這,她更難堪,找了個理由出去了。

卓紹華其實一直在諸航後面護著,不然,她槍都抓不住。

「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日光燈嗡嗡作響,投下一條長長的影子,溫暖的雙手摘下她的耳機,接過手槍,啪啪連着兩發,槍槍正中靶心。

俊眉一揚,怎樣?

她撇嘴,「本來我可以打得更好些,都是你說你恨我,我就覺得那靶子是我,我能狠下心來射擊嗎?我又不想自殺。」

「拿了支票,都不分我一點,我不恨你嗎?」他低頭重新給手槍裝膛。

「斤斤計較。」

「該計較的時候,我是寸土不讓。還要打嗎?」

諸航往後退,她不想再丟人了。

「膽小鬼,來,有我呢!」他不由分說又把她推到了前面,環住她,手托着她的手,「瞄準,開槍!」

他的臉腮幾乎緊貼着她的,他的呼吸和她的呼吸攪拌在一起,他的腿緊挨着她的腿,慌亂的何止是手,連心也震蕩了。

她不是色女,對首長從來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可是有個詞叫「身不由已」。諸航只覺得像靠在熔爐邊,靈魂也不知在哪塊飄浮,心跳是波狀的,身體虛軟的想向他靠得更近更近……

上帝,這種現象就是莎朗斯通主演的那部片,叫「本能」么?

偷瞄首長,眼神坦坦蕩蕩、清澈見底,她羞愧地閉上眼睛,罷了,早死早超生。

手指一扣板機,連着六發。

「還不錯,有兩個五環。」首長誇獎,「再接再勱。」

「不,我不玩了。」再玩下去,會出人命。

她推開他的手臂,轉移到安全地帶,終於可以自如地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了。

剛才好險!

卓紹華看她激動莫名的樣,又看時間不晚了,問道:「心情有沒好點?」

心情還是很好的,她見識到射擊是怎麼一回事,也親眼目睹首長開槍的英姿,心中對首長的仰慕更如滔滔長江水奔流不息。

她笑着點了點頭。

卓紹華檢查了下槍和子彈,順手拿起兩人的上衣,走出射擊場。走廊上很安靜,四周的燈光都暗了,風吹過窗枱,沙沙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等我,我去還下槍,再打個招呼。」他把外衣遞給她,看了看她身上的毛衣,「你穿這件有點大,改天給你買件合身的。」

「不用,這件暖。」她還有點熱,外衣敞着,沒有拉上拉鏈。

這孩子,他嘆了聲,把手槍揣進口袋,騰手替她理了理衣領,欠下身,把拉鏈拉上,「等會出去撲了風,會着涼的。著了涼,就要和帆帆隔離。」

「哦!」她站得筆直,要是和小帆帆隔離,壞傢伙聽到她聲音見不到人,不知耍賴成什麼樣。

「要不,你到車子那兒等我,還記得怎麼走嗎?」走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他不太放心。要不是私下要向大塊頭交待點事,他會讓她陪在身邊的。

諸航不在乎地下巴一抬,「你小看我,我IQ很高的。」

「要鼻子靈才有用。」他親昵的颳了下她的鼻子,惹得她橫眉怒目,「你在暗喻我是狗?」

「你有狗可愛么?」他大笑,「別跑錯嘍!」

諸航對着他的背影惡狠狠地揮了下拳頭,這才慢悠悠向外走去。她記得先是向左拐,然後下樓,再向右。

雪地靴走在地面上沒有什麼聲響的,她俏皮地數着步子,下樓梯時是一級級跳下的。

不知是因為太過安靜,還是怎麼,突地,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背後升起,心砰砰跳得非常快,彷彿有誰站在黑暗中窺伺着她。

手指彎曲攥成拳,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掉過頭。

周文瑾站在台階上方,目光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你這是幹嗎,為什麼不出下聲?」她氣憤地嚷嚷着,拍拍心口,差點把她嚇死。

周文瑾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眼中沉鬱之色濃如夜色。

「這就是你對我避而不見的原因嗎?」他修長的身子瞬間壓迫過來,諸航的背脊靠在了走廊的牆壁上,退無可退,只得仰起頭,對視着他。

兩個人之間的空間是這樣逼仄,他幾乎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氣息。他記得,一直都記得。打完球的諸航,身上有着汗水味,洗過澡的諸航,則有淺淺的茉莉氣息,那是唯一讓他覺着她像個小女生的地方。如果她有偷跑出去吃烤肉串,那麼衣服、圍脖上全是煙熏的味道。

一時間竟然生出幾縷貪戀,又往前靠了靠。

「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麼,我……又不知道你回國。」諸航把手臂橫在胸前,像是在捍衛自己,又像是隨時準備格鬥。

許久,他才慢慢離開她,神情陰沉,「是嗎?莫小艾和寧檬沒告訴你,你的QQ上沒有留言,郵箱裏沒有郵件?」

諸航的回答有點生硬,「我最近有點忙,沒注意那些。你找我有事?」

「豬,我們……已經這樣見外了?」他緊緊盯着她的眼眸,彷彿怕看得不太清楚。

她將耳側的長發撥在耳後,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其實,她也陡地覺得有一種再也回不去的悲涼。

這三年,不管是怨還是恨,他一直都在她的心中。她想過再見面,她可以若無其事,像莫小艾她們那樣和他打招呼,聊些什麼,即時發揮吧!她沒想過他身邊會出現另外一個女子,她也沒想過他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面對面。

還能講什麼?

「為什麼是他?」眼角帶了莫名的狂焰,整個人都顫抖了。

「周師兄,這似乎是我的私事。」

「對,是你的私事,我無權管。豬,你一直都想贏我,對嗎?」

她默然,有點難受。

「於是,你用這樣的方式來贏我!」他冷笑,目光凜凜,「他是我的首長,和他在一起,你就會是首長夫人,這樣你就能高高在上。豬,我告訴你,三年前,你贏不了我,三年後,你同樣贏不了我。」

這幾句話撕破了她想要掩飾起的無所謂。她被打敗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除了外形與周師兄相似,再也找不到周師兄從前的一點影子。

歲月果真無情!

首長原來是他的領導,這世界到底怎麼了,有干係的沒幹系的全扯到一塊,歲末狂歡?

周文瑾已經被妒忌焚燒得語無倫次,「其實何必來這樣一著,你大可像從前那樣和我斗,難道你怕了?不過有一點要佩服你,就憑你這樣,能找上首長,必然下了番苦功夫,不容易吧?」

「夠了,周師兄!你發這樣的無名火,不覺得有點過嗎?我們只是普通的師兄妹,我有給過你什麼承諾?別搞得像個吃飛醋的,我會笑。」她一點都不想和他吵,是真的不想,只覺得糟透了,像吃壞了肚子。

「誰笑到最後還不知道呢?」他似被霜打過的秋草,卻又不甘心蕭瑟,拼了力氣想要留住曾經的時光。

她揚起頭,「好啊,我們都拭目以待。」

「豬,你墮落了。」

「那麼請麻煩讓我繼續墮落下去,別擋着我的道。」她要找個地方緬懷過去。至少,她還以為有點回憶是難忘的。

她漠然地越過他,右拐,首長該等着急了。

周文瑾寒著張臉,緊緊跟上。

等著的人不只是卓紹華,姚遠也在,剛衝過澡,頭髮還濕著,拘謹地與首長並排站着。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移了過來。

卓紹華眉角劃出一條弧線,彷彿看不見的色調,落下了點點清輝,讓臉的稜角更肅峻。

周文瑾僵硬地向他敬禮,他微笑回禮,四目相交,交換著無言的較量。

「這裏是郊區,時間這麼晚,不好打車,我送你們一程。」

「不用了,有晚班公車的。」姚遠慌忙拒絕。

「那就謝謝首長了。」周文瑾到非常爽快。

姚遠悄悄踢了他一腳,他面無表情地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直接坐了上去。

姚遠瞠目結舌。

諸航唇線一抿,臉色沉了沉。

卓紹華對着姚遠笑,「快上車吧!」

姚遠嘿嘿坐到周文瑾身後,拿眼刀一下一下地戳著,壓着聲音問:「你腦袋沒被門給擠壞吧,這車能上嗎?」

周文瑾專註地看着前方,一言不發。

諸航無言地仰起頭,今夜,月朗星稀。

一車的沉悶,和整個城市一同陷入了午夜的沉寂之中。諸航對着車窗側坐,看到車玻璃上蒙了一層白白的白霜,她輕輕吹了口氣,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年,也是這麼冷的天氣,夜也已深沉,宿舍里的燈已經熄了,她在網上發水貼,莫小艾已睡了,寧檬和誰在打電話,不時嬌笑幾聲。

管理員大媽在外面敲門,輕輕的。被驚醒的莫小艾咕噥著去開門,「豬,樓下有人找,說是急事。」

諸航穿着肥大的棉睡褲,套了件羽絨服,隨管理員大媽急急下樓。周文瑾站在樓道的頂燈下,她記得他圍着一條銀灰色的圍巾,書卷味特別濃。

「啥事?」她的樣子太狼狽,躲在燈影處,與他隔了段距離。

「我餓了。」他挑挑眉,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穿堂風吹進來,有點冷,她胡亂地拉上拉鏈,「師兄,你知道現在幾點?」

「管他幾點,我們走吧!」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瘋了,你瞧我穿的是啥?」她好歹也是一青春美少女,這樣像個大媽似的,很有損形像。

「誰會看你?」他笑。他腿長,一步等於她的兩步,她幾乎是小跑着跟在他後面。「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要慶祝?」這麼瘋狂的行徑之前他沒有做過,他可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

「吃個夜宵要什麼理由?」

「你晚上沒有去機房,你同學說你被系主任找了去。」

他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茬。

學院附近有條巷子,入夜後,在路口搭起幾頂帳篷,裏面有賣麵條、餛飩之類的小吃,生意特別的好。這麼晚了,人還挺多,大部分是戀愛中的情侶。

兩人挨着爐邊坐,她點了牛肉粉絲,放了一大匙辣油,他看得直咧嘴。

「冬天吃這個最暖和了,要不要嘗嘗?」老闆很厚道,粉絲上面蓋着的牛肉有好幾片。

他點的是小餛飩,湯麵上飄着幾粒蔥花。

「不辣嗎?」他有些心動。

她夾了一大筷牛肉放進他的碗中,他挑了一片,嘴唇立馬像火燒似的,氣得直瞪她。

她鄙視地回瞪他,自顧吃得很香。不一會,兩人的鼻尖上冒汗了,她看看他,噗地笑了。

「傻笑什麼?」

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轉,「看過《人魚小姐》么?」

「安徒生童話?」

「去,你的思維還停留在孩提時代!是韓劇呀,寧檬追看的。」

他斂了斂神情,沒有插話。

「裏面女二號和男友有一幕特別好玩,兩人半夜打電話,說着說着突然想見面,正好也有點餓。於是女二號煮了一鍋速食麵,帶着,跑去公園和男友見面。兩人在寒風中,坐在長椅上,邊吃面邊說話。」

「和我們一樣。」

「怎會一樣,我們又不是情侶。」

他笑,敲敲她的碗,「快吃!」

兩人吃得都有點太飽,回宿舍時,走得極慢。校園裏靜悄悄的,兩人的身影在樹梢間忽長忽短地跳躍。她俏皮地追着他的身影踩。

「我比你早兩年畢業,會記得我這位師兄么?」他捏去落在她肩膀上的樹葉。

「看情形。」她斜着眼看他。

「哼,你敢不記得我。」他扶扶眼鏡,一臉兇惡。

「我就敢。」她突地一推他,撥腿就跑。

他兩步就追上了她,揉亂她的頭髮:「沒有你的日子,也不知怎麼適應。不要讓我等太久,嗯?」

刻意壓低的嗓音像有什麼魔力,如同被羽毛拂過她的心,柔得發軟。她閉了閉眼睛,睫毛輕輕一顫,「要不,你在學院讀研,這樣我們可以一起畢業。」這樣她就追上他的腳步。

「你的目標就這麼點點?」

「那要多大?」她鼓起雙頰。

「反正不該這一點。從現在起,你要更加努力了,不然,我會走得更遠。」他說得意味深長。

她不以為然地哼了聲,自信自己不可能追不上他的。

應該就是在那天,系主任告知他委派出國留學的事,三個月後,甄選開始。他們曾經是對手,後來成了朋友,然後又是對手,現在背道而馳。

「你們住哪?」卓紹華是車內唯一表情正常的人。

姚遠輕聲說出地址,偷偷打量坐在身邊的諸航,搞不清她什麼來歷,卻又不便主動詢問。

發獃中,周文瑾突然轉過頭,「豬,小艾的男友是研究院的師兄嗎?」

「嗯。」她不會故意不理他,該有的禮貌她會有。至少,她不會當着他的面失態,也不會讓他看出她對他的在意。

姚遠脫口問道:「你們認識?」

「我師妹諸航,有三年沒見了,剛在射擊場碰到,看了老半天才敢確定。」周文瑾表現得很坦然,卻不是好久不見的欣喜。

「哦,是不是在挪威那夜看北極光時,你提到那個倒賣演唱會門票的……」

「不是。」周文瑾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

姚遠不相信,首長在,不好盤根問底,只得翻了個白眼。

「什麼時候我們一起聚聚,把小艾的男友也喊上,對了,我怎麼聯繫你?以前的郵箱、QQ還用嗎?還是打電話方便,你號是多少?」周文瑾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勾起一絲笑意。

那熟稔的語氣,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要考試,最近沒辦法出去。」她很乾脆地一口回絕。

「不急的,等你有空。你打給我吧,我的號是……」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十一個數字。

諸航不耐煩地蹙起眉,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他把號碼存好,揚揚手機,「經常聯繫!寧檬說你要參加雅思考試,複習得怎樣?」

諸航抓狂了,真想吼一句「關你什麼事」,車裏有四人呢,他當還在校園?

「到哪裏了?」她問首長。飛速掠過的街道,看不出任何標誌,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困了?再等一會,就到了。先送文瑾和姚遠。」卓紹華看了下後視鏡,對她笑了笑。

周文瑾的臉色立刻變得極難看。

姚遠怯怯地請卓紹華讓他們在小區大門前下,不要進去了,卓紹華溫和地關照:「新兵訓練是很辛苦的,早點休息。」

「謝謝首長。」姚遠扯了下周文瑾的衣角。

周文瑾抬眉,定定地瞪着諸航,她坐着沒有動。

「這麼晚,你還要去哪?」他綳起臉,緊張不安地曲起了手指。她還要和首長呆在一起?

只要不是三人行,隨便去哪都可以。諸航探身把車門關上,寒氣太重,門開了一會,車內的暖氣就跑盡了,她從頭涼到腳。

「諸航和我在一起,文瑾需要擔心她的安全么?放心,我會負責到底。」卓紹華轉臉看他,一派從容、親和。

不費一兵一卒,談笑間,擊退千軍萬馬。

他僵在寒風中,凍成冰柱。

「首長再見!」姚遠唯唯諾諾向卓紹華道別,硬把周文瑾拽進了小區。

「你簡直瘋了,你那個師妹是首長的客人,你逞什麼能呀?官大一級壓死人,首長大你幾級,你以後還活不活?」逃出首長的視線範圍,姚遠忍不住發火道。

「我做錯什麼了?」周文瑾冷冷地問。

「你哪件沒有做錯?我怎麼會和你在一起呢,會被你害死的。同志,我們可是新兵。」

「那請你離開。」他大吼。

姚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沒有抱歉的意思,漠然地立着。

「OK,我離開,我不屑和一個瘋子為伍。」姚遠頭一甩,噔噔上樓。掏鑰匙開門時手有點抖,他的公寓與她相鄰,是他同學幫着一起租的。同一個房東,替他們租金打了折扣。

她澀然地嘆口氣,走到窗口,從這個角度,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樹影將他整個人籠罩着,成了黑漆漆的一團,像是被誰遺棄的物品。

她抿了抿嘴唇,想出口喚他,結果還是放棄了。

卓紹華在外面抽了根煙,等風把身上的煙味吹散了,才開門上車。諸航仍維持着剛才的坐姿,彷彿窗外有什麼美景,她看得那麼入神。很少見她這麼安靜,幾乎像個淑女。

「諸航。」他沒有回頭。看來註定這一天,她的心情不會太好。他的心情也有點壞。

「嗯。」眼睫緩慢地眨了下。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是送你回公寓還是到別的地方轉轉,不然我們直接回家?」握著方向盤的指尖微微發白。

窗台上的水仙花開了,嫩黃的花朵綴在枝葉的頂端,清雅的香氣在院中悠悠蕩蕩。呂姨擔心枝葉太過茂盛,花根承受不住,特地把花盆擺到外面凍凍。

小帆帆起得早,瞧著一簇簇花特別新奇,眼睛一直往那邊瞟。門外刮點小風,天灰暗暗,又一股寒流從西伯利亞過來,氣象台說將有一場大雪。唐嫂擔心小帆帆着涼,把風帽拉拉好。小帆帆不一會就覺得花沒意思,烏溜溜的眼睛看向客房,小身子扭得像麻花。

「乖,讓媽媽再睡會。」唐嫂換了個方向。卓將和諸航差不多凌晨才回家,兩人還去她房間看了下帆帆。

看不見客房,小帆帆不幹了,尖叫着抗議。

「帆帆,早上好!」卓紹華身着筆挺的軍大衣從卧室出來,手中拿着軍帽和公文包。

「不吃早飯嗎?」唐嫂問道。

「還不太餓。」卓紹華把包遞給勤務兵,戴上軍帽,抱過帆帆,「我知道帆帆想豬豬了,好,我們去把她吵醒,告訴她要考試的孩子可不能睡懶覺。」

帆帆玩着他帽沿上的軍徽,流下幾滴口水。

卓紹華正要扭動門柄,裏面傳來一個響亮的噴嚏聲:「不要進來……阿……嚏!」

「怎麼感冒了?」昨晚到家時還好好的。

「大概是昨天那條裙子惹的禍。」屋裏,諸航胡亂拭著鼻涕,睡到早晨,感覺嗓子沙沙的,渾身酸疼,額頭也有點燙。

小帆帆聽到諸航的聲音,忙轉過頭去,小鼻子頂着門,委屈地朝卓紹華翹起小嘴。

「豬豬病了,咱們不打擾她,好嗎?」卓紹華低頭親親帆帆。

帆帆哪裏肯依,一聲接一聲的嚎叫,彷彿向屋裏的諸航求救。

那叫聲真是太慘烈,諸航無力抵抗。撐著下床去洗手間拿了條毛巾,蒙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進來吧,只能一會!」

卓紹華推開門,小帆帆揚著一張笑臉,小手歡騰地揮動着。

笑容還沒展開,一下凍結在嘴角。他瞪着床上那個頂着頭亂髮的蒙面人,嚇得直往卓紹華懷裏埋。

諸航哭笑不得,「你個小樣,換了馬甲就不認識了?是豬豬呀!」

小帆帆不肯抬頭,嗚嗚地哭。

卓紹華輕輕拍著帆帆,看着一臉氣憤的諸航,嘴角飛揚。

諸航翻了個白眼,無奈扯下毛巾,「壞傢伙,你就想看我個素顏,是不是?」

小帆帆從卓紹華臂彎里偷偷瞄過去,歡笑地咧開嘴。

「是他硬湊過來,要是被傳染上,不是我的錯。」諸航聲明。

卓紹華拭了下她的額頭,是有熱度,「一會吃點感冒藥,再睡睡,爭取發點汗,把病毒壓下去。」

小帆帆張開雙臂要諸航抱。卓紹華沒有阻止的意思。諸航嘆口氣,接了過來。小帆帆瞪着枕邊的毛巾,眉頭一蹙,似乎它會把豬豬搶走。諸航把那毛巾扔遠了,他這才在她懷中活潑起來。

「對於帆帆來講,感冒不可怕,找不到你才最可怕。」他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像只懶散的貓咪。忍不住又欠下身,摸摸她的額頭,臉腮不經意滑過她的嘴唇,彷彿送上的一個早安吻。

諸航的臉本來就紅,現在更紅了,把帆帆高高舉起做掩飾。帆帆以為她在逗他,那笑聲像哨子迎了風,又尖銳又脆亮。

「我早晨要開會,得提前去準備。中午給你打電話,讓呂姨給你做點開胃的。對了,要不要我去公寓幫我拿點書過來?」

「不用,網上有培訓,也有模擬試題。」

「那行,我走啦。」他欠身吻了下帆帆。「帆帆,和爸爸再見!」

諸航舉起帆帆的手揮了揮。

「諸航。」到門邊時,他回了下頭。

「嗯?」她抬眼看過去。

「謝謝!」

「謝什麼?」她有點納悶。

「謝謝回家。」他帶上門出去了。她終於記得這個家了,真好!

諸航往後仰靠着床背,由著帆帆在懷中蠕來蠕去,她對帆帆說:「首長是不是有點奇怪呀,這個要謝什麼呢?其實該我謝謝他給了我這麼一個容身之所,不然昨晚那大冷的天能去哪?」

公寓的對面住着周文瑾和姚遠,她要和他們玩兩兩相望么?寧檬當初把公寓留給她,想製造她和周文瑾接觸的機會,可能沒想到他會攜伴歸來。真是不明白他氣成那樣是為什麼?其實應該生氣的人是她才對。他和姚遠出雙入對,她說過什麼嗎?而他那麼公然挑釁首長,她真的很難為情,都沒勇氣正視首長。

「我累了。」她看着首長,低低說出三個字。然後,首長就把車開回大院。真冷呀,呵出來的熱氣一下就凍成冰凌。她的腳坐太久,都麻木了,沒辦法走路。首長蹲下來,替她按摩,讓血液循環恢復正常。真是羞人,卻又有點感動。他們先去看小帆帆,接着各自回屋。她沒力氣洗漱,埋在椅中發獃。首長在門外問她要不要喝茶?是有點渴,晚上吃的火鍋,射擊時又出了汗,她起身開門,首長手裏端著兩個杯子,一手是杯白開水,一手是杯熱牛奶。

「暖暖身子。」他把牛奶遞過去。

她在床邊坐上,捧著牛奶捂手。

他先開口說話:「在射擊場遇到師兄,是不是嚇了一跳?」

她傾傾嘴角,笑意淺得捉不住,「也沒什麼驚訝,是人才都想為國家效力。」

「你卻是個例外。」

「我算哪門子人才,只能編編小遊戲。」她把杯子湊到嘴邊,牛奶溫溫的,正好入口。

「卓將,」她盯着杯沿,「你當初遇到佳汐,是怎麼知道她就是你一生所愛的人呢?」

他沒有立即說話,在她對面坐下,「為什麼這樣問?」

「你看你們相遇后就相愛、結婚,幸福地在一起,要不是佳汐意外去世,你們肯定能白頭偕老。而有些人也相遇了,也有那麼點感覺,最後還是錯開,真麻煩,早知這樣就不要相遇。又不是演戲,情節曲折才吸引眼球。」

「如果還是會錯開,那說明那個人只是陪我們走一段路的同路人。人生分幾個階段,只有一人陪你到終點,那個人才叫伴侶。如你所說,我是不是也該埋怨,佳汐只陪了我四年,而我似乎還得有個幾十年才會老,我要後悔遇見她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茫然搖頭。

他含笑眨了下眼睛,「我知道。其實我覺得你不需要糾結,說不定下一站遇到的就是珍愛你一生的人。你更應感謝路過的那個人,在你獨行的時候,他陪過你。」

「我……又沒說是我。」她窘然地狡辯。能做得這麼豁達,談何容易。

「嗯,你現在已有了帆帆,不需要遇見誰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嘿嘿笑。

「阿嚏……」諸航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噴了帆帆一頭一臉。

「壞傢伙,你都不躲一下。」抽出紙巾,細細地替帆帆擦凈。帆帆眨巴眨巴眼睛,嗅嗅鼻子,似乎也想模擬一個。諸航樂了,感冒彷彿也好多了。

卓紹華心情愉快地走進辦公室,秘書給他砌了杯茶,把幾份公文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提醒他下午國防大學那邊有堂公開課,軍委領導們會去聽課。

他點頭,父親卓明應該也在的。

「卓將,和北京軍區也聯繫過了,這次冬季徵兵是在湖南湖北那幾個省,去帶兵的同志這兩天就出發。」

「好,麻煩你了,課一結束,我就給他們打電話。」

秘書笑笑,「那我先去會議室佈置了。」

「去吧。」卓紹華打開公文。

剛看了一頁,聽到外面人有喊:報告。

「進來!」他抬起頭。

周文瑾抬手敬禮,「首長好,我是網絡奇兵新來的中尉周文瑾。」

「有事?」卓紹華擱下手中的水筆,沒什麼表情。

「昨晚對首長有失敬之處,請首長原諒。」

「又不是在部里,沒那麼多講究,我沒覺着你有什麼需要原諒的地方。」卓紹華說道。

「是,首長!」周文瑾腰板挺得筆直。

「還有其他事?」卓紹華又拿起了筆。

「首長曾經問我認識的人中,有沒有像我們這樣精通計算機的人,我推薦了我的師妹諸航。當時,首長就認識她嗎?」

卓紹華眉宇一沉,「周中尉,你是以什麼立場來問我這個問題?」

周文瑾沉默。

「如果昨晚沒睡好,那麼請假回去休息。私下相處,可以不拘小節,站在這兒,你就得是個合格的中尉。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從學校到軍隊,你似乎還沒找到自己的定位。今天的會議你不需要參加了,回去把部隊條規溫習個幾遍。」

周文瑾愕住。

「還有,你必須牢記,有事要彙報,直接找你的上級就可以,他會負責向上層層轉達。這兒不是一個中尉隨便進入的地方,更不是閑聊的酒吧。現在不要妨礙我工作,出去吧!」

周文瑾臉漲得通紅,與卓紹華幾次接觸,他都表現得溫和親切,這樣的人板起面孔嚴肅起來,比長相兇悍的人更多幾份凜冽。

回頭看看緊關的房門,都不記得是怎麼走出來的。周文瑾這才知,昨晚的首長真的太寬宏大度,是因為諸航在嗎?

屋內,卓紹華捏捏額頭,面寒似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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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笛兒摘星123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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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女如雲,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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