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章一九六 三思而行

第625章 章一九六 三思而行

廣州。

李定國看著自家屋檐下晃動的燈籠出神,卻不知,他的心此刻也如同這燈籠一般不定。

作為晉藩藩主,大西政權無可爭議的繼承人,李定國是有一個責任的,那就是消滅滿清,為他的義父和西營那許許多多死在清軍手裡的弟兄報仇,而這也是一直支撐他抗爭的最主要動力。

自從結識了李明勛,二人結為兄弟,這個夢想漸漸有了曙光,兩廣會戰收復兩廣,立下藩地,經略西南,光復雲南,迎回永曆,執掌明廷,他掌握的軍隊越來越多,地盤越來越大,但盛極而衰,他離夢想卻遠了。

華盟的戰略向他觸及不到的東南和北方,合眾國開始獨當一面,李定國終於明白,他的責任是為華盟穩住西南,牽制清廷,而他的義兄不願意看到他佔領更多的地盤,擁有更多的力量。

幾年的時間裡,他接收了這樣一個角色,並且做的很好,他的手下和治下百姓也是如此,人們盡情著享受著和平,看到勤勞的農民勞有所得,奔波的商人獲得利潤,孩子們有飯吃,有學上,他那顆曾經躁動不安的心安靜下來,一直到明廷還都南京的消息傳來。

李定國表現的依舊足夠平靜,但是藩下官將們卻早已按耐不住,王府家臣熱切的盼望李定國站出來抓住這個維護晉藩利益,永鎮兩廣的機會,但是都沒有得到回應,他繼續每天兩頓飯的舊習慣,騎馬,射箭還有操練軍隊,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是很快,熱切的藩下官將又得到消息,瓊藩不老翁林士章邀請三藩藩主前來晉王府議事,眾人不禁猜測,難道是三藩要聯合一起搞個大動作!

「王爺,世子已經把蜀王和三位國公迎來了,只您一到便是開席了。」侍從來報。

李定國微微點頭,去了廳中,待進了房間,才是看到眾人各懷心事,也就應了兩句落座。閑聊之中,袁時中取來兩瓶酒,說道:「諸位,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四從杭州派人送來的,正宗的紹興黃,今日便和它吧。」

「也罷,好些年沒有嘗過了。」林士章微笑道。

袁時中的四兒子是李君度的同學,自小的交情,此刻在李君度身邊做事,這是大家都知道,也頗為艷羨,當然,各家都有這般情況。

從瓊藩初立開始,就定下了規律,藩下官將,無論有子多少,只有一人可承襲爵位、官職,其餘一律不得為官為將。這本就是為了藩下子嗣繁衍,佔據太多位置,讓體制僵化,當然,也是李明勛給定的規矩。

後來晉藩、蜀藩為得到李明勛的支持,也都有這規矩,但是李明勛也沒有虧待三藩的藩下子弟,大開統戰學堂大門,收納沒有官爵的次子們,並且把合眾國絕大部分的崗位向其開放,十幾年下來,各家都有子弟在合眾國為官為將,關係早就如一團亂麻了。

「老夫這段時間耳根不清凈,不知道晉王蜀王如何?」林士章喝了酒,微笑問道。

「晚輩也只當是亂風過耳,心卻是還如以前那般穩當。」劉文秀微笑說到。

林士章看向李定國,問道:「晉王呢?」

「多不過是些好亂樂禍之徒狂犬吠日,何足道哉。」李定國斟滿一杯,一飲而盡。

林士章滿意點點頭,正當他以為這事可以風輕雲淡的過去時,李定國重重放下酒杯,冷聲說道:「我等當初與義兄協力御虜,卻不曾想,事未成,便是被如此猜忌防範,如今江南大變,山東戰場又是到了非常之時,義兄卻無一字示下,寒心呀。」

這話一出,整個房間里的人全都愣住,大家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覺,有人悄悄看向劉文秀,想從他臉上看出是不是這個傢伙在搗鬼,可劉文秀也是滿臉不敢相信,竟然沒拿穩酒杯,撒了一身。

要知道,在瓊藩三巨頭的印象了,晉藩對合眾國的態度一向是比較恭順的,晉藩藩地的海關等部門長期由合眾國打理足可以證明,而蜀藩則因為受到的限制比較多,即便是皇帝被擄走,朝廷形同虛設,也是沒有拿回藩內的財政權,所以對合眾國是頗有微詞。

今日這是怎麼了,就算要作妖,也得是劉文秀作妖,李定國怎麼開炮了,而且一炮就打向了李明勛,這也太直接了吧。

「二哥,你喝醉了吧?」劉文秀悄悄推了推李定國,半開玩笑的說到。

李定國擺脫劉文秀的手臂,又是自飲一杯,道:「醉?就算是醉,也不是喝醉的,而是被我那義兄迷醉的。」

劉文秀向著眾人尬笑兩聲,還要為李定國遮掩,林士章卻是攔住了,一擺手,只剩下他們這五個,林士章直接說:「晉王,有話就直說了吧,旁人總在咱們之間挑與東番的親親疏疏,實際咱們都得明白,但凡有什麼事兒,咱們三家可找不到兩條不同的退路來。」

李定國聽了這話,斟滿的酒杯直接砸在桌子上,環視一周,鄭重說道:「既然挑明了,那我就直說,自從聽到江南的消息,我就一直在想,我晉藩該在這大潮之中如何起伏,是逆勢而動還是順勢而為,思來想去,我都以為,都不好,我晉藩應該推動這股大潮,最終與它化為一體!

所以……所以我心中已有決斷,率我晉藩精銳,北上!伐清!」

這決絕的話語就好像滴落在油鍋里的一滴水,直接炸開了鍋,一直未曾說話的黃蜚吼道:「北上,還率軍!晉王你瘋了嗎,咱們三藩同氣連枝,這個時候帶兵摻和北面的事情,引起合眾國那邊的猜忌,可沒咱們的好,這嫌隙一生,那可是要有大亂子的。」

「嫌隙?我晉藩乃是華盟經制之師,我李定國亦為華盟軍隊副帥,抗清御虜本是我華盟軍隊之責任,我率經制之師,踐行固有責任,有什麼嫌隙可生,左不過咱們要有附中之心,那邊怕咱們勢大將來要價太高,我們這邊怕得罪了那邊,將來不得所求罷了。」李定國冷聲說道。

李定國把話說的這麼開,眾人都有些面面相覷,劉文秀見攔不住,索性說:「哼,皇帝被擄之前,合眾國怕咱們地盤擴大,皇帝被擄之後,合眾國擔心我們支持明廷,阻止其一統華夏……。」

「話不能這麼說,蜀王,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如果沒有元首支持,三藩能有如此地盤嗎,別的不說,當年光復雲南,元首出多少力,晉王出多少力,你蜀王又出多少力,兩廣呢,瓊西呢?這裡每個人能安穩坐在這裡喝酒,哪個不是承了元首的人情,話說的太難聽,就沒有餘地了。

蜀王,我再問你,這些年元首可沒下令不讓你進攻川黔,你捫心自問,地盤沒有擴大是人家限制,還是自己本事不濟?」袁時中抱胸坐在那裡,直接問道。

「若非他東番不支援我糧草火藥……。」劉文秀感覺丟了面子,大聲爭辯。

袁時中哈哈一笑:「真是笑話,什麼時候人家的援助成了理所應當的了,人家援助了你,你打下地盤也不會分人家吧。」

「你,你這話!」劉文秀站起來,卻說不出個什麼來。

說起來,李明勛從未下過限制西南三藩發展的相關命令,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合眾國的出現本身就是對西南三藩最大的限制,特別是華盟的建立,其目的可不只是抗清御虜,借著這個框架同化西南三藩也是建立的初衷,更何況,從三藩與合眾國結盟的時候,確定的包括關稅同盟在內的互通有無的制度,就已經開始限制三藩了。

在四將軍時代,孫可望、李定國等人之所以能快速的光復西南,進佔湖廣大半,靠的就是在雲南時期創立的『戰時經濟制度』,在那個制度中,土地產出的四成都被軍隊使用,而農民佔據五成,地主只有一成,隨著藩地的建立,各藩在合眾國支持下對西南士紳予取予奪,導致西南土地的地主從士紳變成了各藩的藩下子弟,再繼續維持這類制度,就是對藩下子弟利益的損害,如果把高稅率轉嫁給佃農和自耕農,那會導致大量的人口轉移。

要知道,西南百姓對合眾國並不陌生,知道這個新生的國家在海外擁有大片尚未開發的領地,即便是一無所有的貧賤,也能獲得土地的所有權,而工商業的發展也為百姓提供更多的謀生手段,西南百姓受到太大的剝削,便會選擇前往海外,而合眾國與各藩確定的互通有無的制度不允許各藩用暴力手段管控百姓。

實際上,隨著各藩子弟也大量投身工商業,更是反對高稅率,畢竟受到嚴重剝削的農民是沒有消費能力的。

因此,各藩相繼放棄了戰時經濟的高稅率,而隨著三藩進行軍隊改變,曾經以冷兵器為主的軍隊變成火器軍,士兵的待遇提升(不提升就會去參加合眾國陸軍),各藩又面臨財政吃緊的情況,相繼進行精簡軍隊,各自維持了三萬到五萬不等精銳力量,來應對來自清軍、緬甸和安南的威脅。

實際上,合眾國與三藩關係早已是一團亂麻,割捨不開了,至於誰欠誰更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

眼瞧著二人爭吵個沒完,林士章重重敲了敲桌子,說道:「好了,有這個精力,不如去想想如何對付那些不安分的。」

林士章所說的不安分的,指的就是各藩部分藩下子弟,這些藩下子弟不從事工商業和貿易,靠的是爵位和官職以及從士紳那裡巧取豪奪來的土地,實際上,他們已經與士紳無異,這些人不想放棄在法律和稅收上的特權,一直也攛掇各藩藩主支持南京朝廷。

然而,這些人卻都是在座眾人的親信和各藩功臣,他們也不願意動,黃蜚說道:「算了,再吵十天也吵不出結果來,還是言歸正傳,晉王,你為何執意出兵?」

李定國環視一周,說道:「你們都知道青州大營里是滿清最後的一支重兵集團,而我們的盟友也把海陸主力和全國資源壓在了山東戰場,實際上,大家應該清楚,那是決定性的一戰,也是最後的決戰!

在這樣一場決定國家與民族命運的大決戰中,諸位願意沒有我們西南三藩的參與嗎?」

袁時中呵呵一笑:「我也想去露個臉,可是卻也不想因為一點功勞和多年的盟友生了嫌隙,兩相一比,還是不去的好。」

這話一出,幾個人皆是點頭,李定國不置可否,說道:「我再說一遍,那是最後一戰!」

大家相互看看,都是不太明白,看向李定國,李定國問:「你們真的以為,我那義兄至今不對南京朝廷明確表態,就是為了穩住我們?」

「他不動,我們也不會妄動,除了這點,還有什麼說法嗎?」劉文秀問。

眾人也是狐疑,細細一想,似乎還真有些沒參透的東西在,李定國接下來的話擲地有聲:「諸位啊,山東那場大決戰,消滅的不是滿清,而是明清兩大王朝啊!」

「這.......這如何說得?」林士章嚇了一跳。

李定國道:「錢謙益和洪承疇雖說是漢奸,但也是人精了,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德性,也不是不知道義兄對他們的恨,也肯定知道合眾國的權貴們對江南之地誌在必得,卻還希圖得到合眾國的承認,其把握來自於哪裡?那是來自於青州的那支清軍啊。

想來南京朝廷會率領一支兵馬北上山東,向合眾國施壓,告訴我那義兄,你承認我,我就幫你消滅滿清,如果不承認,我就和滿清消滅你,這是要合明清兩國之力,迫使我那義兄就範吶。可惜,這是痴心妄想!」

「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元首都不會承認南京朝廷?」劉文秀問道。

眾人也是不解,他們以為,李明勛最終是會承認南京朝廷的,畢竟皇帝是真的,但當然不是承認現在的局面,至少江南不會給朱明,還有錢、洪、吳等一些漢奸錄上的大漢奸要懲處了。

「當然不會,我那義兄不表態,就是巴不得南京朝廷提兵北上,也巴不得朱明與滿清同流合污呢。」李定國說到這裡,抓起酒壺,直接倒了滿嘴。

林士章恍然醒悟:「是啊,如今天子身邊俱是漢奸國賊之流,若再與滿清合作,便是背棄祖宗和中華,如此棄國棄家又甘願與仇敵為伍的王朝,如何還能稱之為正統呢,到了那個時候,朱明因自污而喪盡人心,豈不是........。」

李定國接過林士章的話,沉聲說道:「朱明沒了人心,便是合眾國一統九州華夏,若再出現一個皇帝的時候,那個人肯定姓李而不姓朱!屆時,參與這件事的人都是從龍功臣,開國元勛,而沒有參與的人,只能算是順從招撫的前朝舊臣,誰與新帝親近?誰是新朝元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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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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