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5）

夜深了，透過教堂的頂部的玻璃，可以看到天空中掛起了一輪皎潔的藍月。

這是焰第一次看到這個村子里的夜景。此前，他都因為魔法的副作用而沉眠。螢火蟲飛舞在空中，點亮了村裡那棵大到離譜的樹。

真的、是一棵好大的樹。

與死亡相伴之人，對一朵花的開放反而會更為欣喜。此刻，焰的心平靜的像一片沒有波瀾的湖。他靜靜的看著這棵樹，越看，越覺得這樹之前在其他地方有見過。

是日暮城的地下商城那裡吧？有這樣一棵巨大的樹生長在沒有陽光的地下。焰說這違背了科學的法則，還遭到了那個劍的精靈、以及那隻黑色的貓又的嘲笑。

但是，不止如此，除了地下商城，焰覺得自己似乎還在其他地方見過這樣的樹。他竭盡所能在大腦的深處尋找記憶的碎片，卻一無所獲。

但是，絕對還在哪裡見過這棵樹。

焰繼續搜尋著相關的記憶，可依然只能找到一片片白紙。他突然笑了起來，無奈的搖了搖頭——就算想起這些事情又有什麼用呢？明天，離開了虻的魔力，他將再度遭受那可怕的酷刑。他連自己的理智能不能撐過明天都不知道。而這些事情的盡頭，就是一個死。

是啦，他要死啦。而且他並不想反抗這樣的命運。說到底，他究竟為什麼要活著呢？

就在這時，教堂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曦踏著月光走來，她的背後是那棵被螢火蟲點亮的巨大的樹。

看到這樣的場景，突然，一副破碎的畫面浮現在焰的腦海之中——被風吹拂的山丘，山丘上宛若世界般的巨樹。山丘下是連成長蛇的火把的光，山丘上是互相依偎著的一位少年與一位少女。

這是什麼圖案？這是在哪裡？這是在什麼時候？這是自己的記憶么？可為什麼又那樣的陌生？焰根本不記得自己在什麼時候做過這樣的事情，可如果這不是他經歷的事情，又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記憶之中？

曦靜悄悄接近了焰，甚至沒有響起腳步聲。她就像是一個精靈，在黑夜的海洋中漂浮著，被從門口吹進來的風送到了焰的身邊。

她抬起頭，仰視焰背負著的十字架，然後微微動了動嘴唇。於是，十字架崩潰了，焰掉落在了地上，躺在了地上。

——「我讓村民們都睡著了。」

曦的嘴唇是閉著的，而焰的腦袋中直接響起了曦的聲音。看來，相別了這麼久，曦依然沒有習慣用聲帶說話。

——「焰，我們一起逃走吧。離開我的主人、逃出這個村子。」

然而，焰就像是死了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的心已經死了。

見狀，曦蹲了下來。她撩起了焰額前的頭髮，注視了好久，然後，她俯下身，將自己的唇輕輕的、印在了焰的唇上。

焰睜開了眼睛。可是，那眼神依舊空洞無比。等曦抬起頭，他吃力的發出聲音：「你在幹什麼？」

——「蒼君說，喚醒別人的時候要接吻。」

和第一次遇見曦時一樣的情境、一樣的話語。但這一次，焰沒有回話。他翻了個身，避開了曦，避開了樹，避開了月光，而將目光投向教堂深處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曦獃獃的坐在了原地。風從教堂外刮來，吹散了她的頭髮。

「完全聽不到焰在想什麼。」不知過了多久，曦這樣說道。不再利用念話一樣的能力，她用嘴唇、用顫抖的聲帶發出了顫抖的聲音：「聽不到焰的心聲了。焰已經不是活靈、不是我的東西了。」

是的。焰想到。他的身體已經治好了，和曦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本來就是沒見過幾次的路人，曦丟下他不管就好了。

「焰，你是想在這裡消失么？」

是的。焰想到。在這裡死掉就好了。

「完全無法理解。之前，我想靜靜的消失的時候，明明就是焰讓我活下去的。」

曦的聲音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焰問我，『你喜歡蒼君給你講的故事吧？』」

「焰問我，『你還想繼續聽下去吧？想讓蒼君每天晚上都來給我講個故事，然後甜甜的入眠吧』」

「因為焰這樣問我，我才決定要活下去，現在才站在這裡。」

「對焰而言，難道就沒有像蒼君一樣的人么？」

那當然是有的。

焰想到了他的妹妹。那個和他一起長大、一起被送進隔離區、又一起逃出來、十多年來一起生活的那個妹妹。對他而言、對她妹妹而言，他們彼此都是對方世界的全部。如果發現焰死在這裡，森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

「就算沒有，焰，對我而言你也是重要的人，比蒼君還要重要。」

焰沒想到曦會這麼說。他一直以為除了森，世界上已經沒有人關心他了。

但是，他不能逃。他犯下的錯，他必須要承擔後果，必須要償還乾淨才行，絕不能為了自己而逃避。

可是，曦的下一句話這樣說道：

「焰，求求你，再幫我一次，帶我離開我的主人！」

焰身體一震，將身子翻了回來。他看到曦的眼角已經掛起了淚珠。

明明是劍的精靈，居然也會哭啊？

雖然曦一直說，能夠拔起劍的人就是他的主人。但是，曦好像並不怎麼喜歡這樣找到的主人呢。

「那，曦也幫幫我，讓我能夠活著出去，見到我的妹妹吧。」焰慘笑著說道。

他沒有幫曦抹去眼上的淚珠。直覺告訴他，如果他現在這麼做了，他和森的某種關係就會崩壞掉。他害怕那樣的結果。

窗外，是一輪皎潔的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