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4）

焰又夢到了那一天——他最不願意回想起來的那一天：

巨大的鋼鐵的殘渣堆滿了他的前方，就像一個專門回收鋼鐵廢品的垃圾場——幾分鐘前，它們還是大路上最為先進的坦克。密密麻麻的患者如螞蟻一般爬上那些殘渣，將裡面的士兵們拖出、然後挨個的殺死。血腥的氣味沿著風飄入了焰的鼻孔，讓他變得更加的亢奮。

他的力量摧毀了堅不可摧的隔離區，他的力量毀滅了前來追殺他們的坦克群，眼前的一切物質——建築、鋼鐵、甚至是高山、大地，全都服從於他的指令。他成為了最強大的患者，他的力量駭人聽聞、前所未有。這是可以保證他自由的力量，這是足以支持他復仇的力量，然後——

患者們圍繞著他、跪拜他。這一群被逼到絕境的人，圍著焰，就像是圍著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使者。

「神啊。」

焰聽到有人的嘴裡冒出了這樣的辭彙。

患者們高高伸起雙臂，向焰懇求道：「附近的軍隊馬上就要來了，求你帶我們逃離這裡吧。」

森急著將圍在焰身邊的人趕開：「走開，快走開。都是患者，都知道過度使用能力會發生什麼事情吧？你們想讓哥哥變成瘋子，來換你們的命么？」

然而，圍在焰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了。年輕的患者們擠進焰的身邊，抓著焰的褲腳，一聲聲的懇求著；年邁的患者們跪了下來，向著不知比他們年輕了多少的焰一下、一下的磕著響頭。

遠處，戰機的轟鳴由遠及近的傳來。

——這是足以讓他被視作神明的力量。

對著出現在視線中的戰機，他發動了能力。之後的事情，他就不記得了。

記憶中的下一個鏡頭，是滿山遍野的屍體。有軍隊的，也有患者的，整個山頭結滿了厚厚的一層血痂。

大家都死了，都被他殺死了。只剩下森，握著他的手，在一旁輕輕的啜泣。

焰從夢中驚醒，日落光線透過教堂斑斕的玻璃，把他的皮膚變成了鮮血般的紅色，就像那一天，被他殺死的人的血液染他的全身，一滴一滴的向下滴著。

焰彷彿聽到了血滴落在地的聲音。

神明？那些人居然對著他呼喚神明？

開什麼玩笑啊！他算什麼救世主啊！除了自己，他沒有救下任何人。這染滿鮮血的身體，簡直、簡直就是一個惡魔啊！

他哭了起來，又笑了起來，然後，又哭了起來。

虻說的一點也沒錯啊。對這樣的他、採取這樣的懲罰，他能說什麼呢？那就是正義、是徹徹底底的正義啊！

第二天，虻沒有來。到了傍晚時分，焰感到身體開始發癢。起初，只是感覺某處被蚊蟲咬了一口，但這樣的感覺很快就從肩膀依次向胸、背、腰、腿擴散，幾秒鐘后就擴散到了腳心。奇癢無比的感覺讓焰一下子笑岔了氣，眼淚、鼻涕、口水從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里嘩嘩的流了出來，幾分鐘后，焰就翻起了白眼。

把他從暈厥中敲醒的是渾身傳來的灼熱感。焰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翻滾，就像在鍋中翻滾的油。彷彿有被無名的火灼燒著他的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傳來宛如被灼燒的痛楚。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半個小時，然後才漸漸消失。就在焰以為一切都過去了的時候，奇癢無比的感覺再度席捲了焰的全身。焰使命的咬著自己的舌頭，讓自己不再發笑。要不是全身被綁在十字架上，他甚至想把自己渾身的肉一塊塊的咬下來。然而，他沒能堅持多久就再度因為奇癢暈了過去。

半個小時的奇癢、半個小時的灼熱，十分鐘平息的時間過後，就又是新一輪的開始。焰在這樣反反覆復的折磨中熬過了一晚。第二天，當虻笑著走進教堂大門的時候，她看到焰像狗一樣狂吠著，掙扎著要撲上去咬她，顯然已經處在了奔潰的邊緣。

「治癒。」虻在空中畫出魔法陣來，讓治癒的光點布滿教堂。焰的眼睛漸漸恢復神采，奄奄一息的望著她。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什麼救了你的女神一樣。如果你真的瘋了，村長會罵死我的。」虻走上前，就像摸小狗狗一樣摸了摸焰的腦袋，「乖，今天就讓你休息一天，明天繼續吧？」

「我不會恨你。」焰突然說道，「只要你覺得合適，隨時都可以要了我的命。」

虻收起了笑容：「裝成一副悔過的樣子也是沒用的，沒有人會同情你。你害死過多少能力者，我就會讓你受多少個小時的痛楚。你是源之下最強的能力者，幾年來一直沒有能力者有力量懲戒你吧？我們村子里的人在村子外也沒辦法使用魔法，只能放任你，卻沒想到你居然會有一天主動來到我們村。這大概就是世界之理對世界秩序的修正吧？」

是啊。焰這麼想到。從他成為患者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被普通人所背棄；而從他害死同個隔離區的其他患者開始，他就又被其他所有的患者所唾棄。如果不是隱姓埋名，他根本就不會有立足之地。即便是在日暮城，要是「陣風」知道他是那個13號，也會立刻想要除掉他吧？這樣的他，究竟是為何、要苦苦活到現在呢？

如果，現在在這裡把自己的舌頭咬掉的話，會安穩的死去么？

——但是，那樣也是不行的。那是狡猾的、逃避的行為。

焰選擇承受這一切，就在這裡、償還自己所有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