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06.沉眠

——「獵犬」十分淡定地講述著屠神者略帶黑暗的故事，讓人不寒而慄。

「若是成為了屠神者，記憶雖說是能夠保留了，但你餘下的時光里也就只剩下一件事——屠殺神。」

他微微眯起眼，「——並且，在屠神者死後，是不會降生的……

你們還願意么？」

昂起頭，直視著那對兄弟。

其中有著一頭藍色的頭髮的那個——那頭藍色的頭髮真叫他不爽——捂住另一個的嘴，然後大聲說：

「我們不願意。」

「隱！」

黑色頭髮的似乎有些驚愕，拍開他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制止了。

「那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樣的意義呢，」那個應該是叫『隱』的少年繼續說，「永遠都活在怨恨之中，並且……只是為了保存記憶而已，卻有可能搭上性命作為代價！」

「等等！」黑髮少年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迅速把後者拉到一邊。

「做這種決定之前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聲？！」影有些生氣地拽住自家弟弟的胳膊，「我們可是兄弟啊！」

「兄弟么，」出乎意料的，隱露出了一個有些凄慘的笑容，「因為是兄弟所以就必須要永遠捆綁在一起么？」

「你……不希望我們可以記住彼此么？」

「也不是啦，只不過……哥，你不覺得很變態么？屠神者什麼的，怨念什麼的，永遠活在恐懼中什麼的……」

「……」

仍然保持著抓住他肩膀的動作，只不過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流露出了一絲動搖。

他其實很想成為屠神者，並不是源於怨恨，只是想要保存和弟弟的回憶而已。

無論降生多少次，都始終能夠銘記之前隱他所受到的，可以說是「狠毒」的待遇。

被眾人唾罵，被冠以『怪物』的稱號……

甚至是被人謀殺，屍體被一塊一塊地切下來。

但是身為「兄長」的他，對於這一切卻無能為力——只能盡自己所能去愛自己的弟弟，告訴他無論外面多麼艱險，身後仍然會有一個避風港的存在。

……說到怨念，那當然是有的。

不過不是對神，而是對那群莫名其妙的人。

如果只是對付他們的話，那麼成不成為屠神者也無所謂了。

「哥，你沒事吧？」

視線里，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回過神發現是面露難色的隱，「怎麼又走神了？」

「我沒事。」

他點了點頭，接著看向了獵犬：「我們不打算成為屠神者了。」

「是嗎，」他做出遺憾的表情，「我還以為……嘛，算了算了。」

獵犬抬起頭，目光落在隱的藍發上。

後者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你的藍發……」獵犬的一隻手慢慢地搭在他自己的嘴上，做出思考的樣子，「讓我想到了一個很不友好的人……」

不如說是「宿敵」更好。

硬生生地咽下了後半句話，聳聳肩，轉過身準備重新回到自己的裂縫之中。

「喂，獵犬！等一下！」

感覺到背後長長的頭髮被人抓住，有些惱怒地轉過身，卻看見那個黑髮少年死死地拉著自己的辮子。

不會燙么，頭髮的末端可是火焰唉……

忍住不這麼吐槽。

「可以具體講講藍色頭髮的事情么，有點好奇。」

「……啊，這就說來話長了。我是屠神者，而有個討厭的神就是有這種頭髮的。」

「那傢伙很討厭么？」

「討厭啊，討厭的讓那個世界里知道他存在的人都恨透了他。

不過也算是好事，這倒為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怨念來著……」

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對。

不知何時，黑髮少年已經張大嘴，瞳孔縮緊，完全就是一副受到了特別大的驚訝的表情。

而他旁邊的孩子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很快也是一副開竅了的樣子。

可是，為何他們的眼睛里……都是恐懼的神情？

獵犬眯起眼，第一次發現黑髮少年臉上醜陋的疤痕。

……原來如此。

他笑了笑。

「我懂了，」他打了個哈切，「的確是受到他摧殘的人吧——你們叫什麼？」

「影，還有……隱。」

「很相似的名字，不愧是兄弟啊……

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考慮，三天以後，還是在這裡見吧。」

「為什麼？」

「只是覺得你們很有趣而已，」他轉身跳進裂縫，「啊，還有——

如果不想成為屠神者的話就不用過來了，我不在意的。」

————

那是一片回憶的海洋。

海洋的主人已經記不清出生的時候了，父母的容貌也記不清楚了。

但他記憶最深的，則是和弟弟相處的時光——無論多少次失去記憶，多少次重生都能夠回憶起來。

在繁星夜默默地仰望天空，在最熱的夏天一起跳進清涼的河水中，在漆黑的礦洞里舉著火把穿行——似乎早已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在他受到辱罵，指責，甚至是傷害時會第一個出現在他面前保護他。

所以會奮不顧身地為他擋下捅向他的刀子——哪怕臉上留下疤痕也是。

所以……在知曉了這一切的開端（神）後會憤怒……

還會……怨恨？

那片海洋被迅速地染成了黑色。

會怨恨。

影睜開了自己沒有光澤的雙眼。

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雙眼。

他看向在另外一張床上熟睡的隱，嘴角慢慢揚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

接著，微笑迅速消失了。

明天是和獵犬約定的日子對吧，抬起頭透過窗，外面群星閃耀。

「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你就不用跟上來了。」

嘴唇一開一合，不知是對誰說出這句話。

「我不會回來……

因為已經決定了。」

——

「好厲害，哥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就算是雙腿在不斷地發抖，額頭也被地獄里的熱氣弄出了薄汗，隱也不忘感嘆一下面前岩漿湖的巨大。

就像是要延伸到世界盡頭一般。

「話說，我們為什麼要來地獄，不是說已經不做屠神者了——」

身體被猝然翻了個面，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影緊緊地抱住。

「你幹嘛啊？」

隱無奈地笑了笑：今天自己的哥哥真的有些奇怪，不僅戴上了口罩遮住半張臉（據說是為了遮住傷痕，不過他以前也沒有遮過？），對他也是愛理不理的。

「對不起。」

「嗯？」

感覺到抱住自己的力量鬆開了，他掙脫開影的懷抱，疑惑地看著他。

「為什麼道歉？」

影沒有回答，緩慢地摘下了口罩。

臉上恐怖的傷痕在岩漿的映射下泛著紅色的光澤。

他金色的瞳孔里含著淚水，不知原因而出現的淚水。

隱突然好像被一種悲傷感扼住了喉嚨，讓他想要放聲大哭。

心電感應？

影現在很悲傷？

在思考這些的時候，他又一次緊緊抱住了自己。

「幹嘛啊，今天怎麼這麼奇怪？」

擁抱著自己的人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似乎是因為害怕，或者不可名狀的恐懼。

「喂，你幹嘛發抖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

「回答我啊！！！！」

悲傷感越來越強烈，不知何時自己的眼眶也被淚水模糊。

「……哎，為什麼……這陣悲傷感是怎麼回事？

我又惹你不高興了么？？？

回、回答我啊！」

「對不起。」

黑髮少年輕嘆一口氣，鬆開了自己。

接著，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了手腕——

視線一下子變得飄忽不定，一切都彷彿正在離他遠去了一般。

地獄深紅色的天空，岩漿在石頭上影射出的紅，以及在懸崖邊上慢慢地走回去的那個黑色影子。

沒有什麼在意那個像羽毛一般墜落向岩漿湖的少年。

後背最先接觸到岩漿，在劇烈的痛苦傳達到神經的同時，隱聞到了焦糊的味道。

想要放聲大叫，結果什麼都聽不見。

一寸一寸的，赤紅色的液體慢慢地吞噬了他。

————

空間又一次被劃開了黑色的裂縫，獵犬從裡面走了出來，坐在呆坐在岩石上的少年旁邊。

「為什麼這麼做？」

他問。

「我別無選擇。

屠神太危險了，這麼做也算是在保護他吧。」

「嗯？」

「他把我忘了……或許就不會再去想什麼屠神不屠神的事情了吧，」少年抬起頭，「現在……告訴我怎麼成為一個屠神者吧。」

「你還真的是個笨蛋，」獵犬嘆了口氣，打開黑色的裂縫，「跟我來吧。」

兩個人同時走進了黑色的裂縫。

————

保護自己的弟弟，讓他不受到任何傷害。

在他有困難的時候幫助他，在他絕望的時候安慰他。

——甚至是與神明為敵。

這就是身為兄長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