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03.記憶之扉（上）

我被創造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當隱注視著湖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樣時由衷地這麼想。

尤其是看見那頭藍色的長發時。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那頭藍色的頭髮必須留長——甚至到了比女生還要長的地步。

而且，居住在這一帶的人們都很討厭他的藍色頭髮。

「那是「惡魔」才會擁有的發色！」

不止一次被這麼說。

……糟糕透頂的生活，不是么？

僅有12歲的少年拾起一塊石頭，泄憤一般狠狠地砸向了湖中的倒影。

自己的影子在一瞬間變得支離破碎——如果影子的主人也可以變得支離破碎就好了。

「咔噠。」

後背被石頭砸中的感覺，他聽見從背後傳來了小孩子的歡呼聲。

「快點掉進湖裡淹死啊，藍色頭髮的怪物！」

「我媽說你是被詛咒的傢伙，所以離我們遠一點啊！」

村莊中的孩子們一邊沖著他扔石頭，一邊用惡毒的話語辱罵著。

可惜的是，早已習慣了……

隱嘆了口氣。

「喂，你們在幹什麼？！」

突然，那群孩子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少年憤怒的音色。

聽見竊竊私語聲慢慢地消失。

可是隱始終沒有回過頭。

「呀，你在這裡啊！」

充斥著活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感覺到肩膀被使勁地拍了一下。

「也別每天都往河邊上跑了啦，如果說掉進去的話該有多危險？」

「不會的，我很小心……」

並且，那群人還希望我去死呢。本想說出這句話，不過如果真的這麼說的話，那個少年估計會很難過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少年蹲下來，視線同他齊平，「如果你不小心掉到河裡淹死了，該怎麼辦？」

「就只能這樣了……」

「別想著去死啊，那群小屁孩啥都不懂。

唉對了，如果他們明天還敢來欺負你就和我說，我直接把他們的屁股打得兩開花！」

少年憤憤不平地握緊拳頭，似乎真的在腦補自己暴揍那群小孩們的情景。

「……」

隱記起自己曾無數次地想過去死。

但是每一次，當他看見面前在儘力安慰著自己的少年時，這個主意卻悄然改變了。

啊，其實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意義的吧。

他慢慢地看向了旁邊已經不再憤怒，正微笑著的少年。

那是一種沒有殺意的，如同暖陽一般的笑容。似乎可以撫平所有傷痕，安撫所有情緒的笑容。

每一次看見這種笑容時，他就確定了自己活下去最重要的目的——

為了讓哥哥永遠不會悲傷，永遠都露出這樣的笑容。

如果真的要做到這點，只要保證活下去就可以了。

————

頭痛欲裂。

隱從草地上坐起來后，迷茫地看著四周。

當頭痛過去以後，剩下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依稀記得這個叫做「降生」，當在一個世界死亡后，就可以重生在下一個世界——不過代價是……

失去記憶。

……好麻煩，希望沒有忘掉什麼比較重要的東西。

支撐著站了起來。

突然，一種不安的感覺緊緊地抓住了心臟。與之伴隨的，還有臉部被划傷的痛感。

「嘶……」

照這種疼痛來看，估計臉已經出血了。但當他擦了擦臉頰后卻發現臉上其實什麼都沒有。

「沒有血？」

……怎麼回事？

環視四周，試圖找到這一切的來源。不過除去碧綠的草之外，就什麼都沒有。

不對，還是有不屬於這片碧綠的東西——

那是一個匍匐在草地上的黑色影子。

不安的源頭，似乎就來自於他——可是隱的腦子裡空空如也，完全沒有有關於這個人的記憶。

或許……走進一點會有什麼線索？

蹣跚著走了過去，才發現那個黑色的影子其實是另一個少年。

痛苦地

「喂，你是誰？」

拍拍他的後背，想要讓他抬起頭。

而那個匍匐在地上的少年也顫抖著這麼做了——

他的半張臉都被鮮血糊滿，金色的眼睛微微縮緊，嘴巴在微微地顫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你是？」

他用有些走調的聲音詢問，「是，隱對吧？」

在見證了這麼血腥的情景之後，隱的大腦在一瞬間已經短路了，並且現在也仍然沒有緩過來。

「啊，」少年微微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這期間一直用手緊緊地捂住受傷的臉頰，「……我居然差點把你忘了……真是麻煩。」

「你是……？」

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些記憶的碎片，它們迅速地拼接在了一起。

下一秒，狠狠地抱住了那個少年。

「……怎麼會變成這樣？」

「嗯，可能是不小心弄的吧，」影輕輕地推開了他，「別讓我的血弄髒你的衣服了。」

「真的沒有問題么？！」

「沒有問題的，放心啦……

你聽說過心靈感應么，怕你忘了所以再重新說一遍。

在五十米的範圍內，可以互通情感，傷痛，以及獲得速度的加成。」

「……聽起來這種東西就是不想讓我們分開一樣。」

隱嘆了口氣。

「還是先包紮一下傷口吧，別忘了我也在痛啊。」

把影安頓好后，在附近找了一些草藥。

然後取來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了影的傷口，接著在把草藥嚼碎，再一點一點地塗在了傷口上。

「哇，這草藥還真是苦呢……」

影吐著舌頭，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連味覺都可以共享？

隱不由得汗顏，不過搖搖頭去除掉這些雜念繼續為哥哥包紮傷口。

「喂，弟弟，」在包紮的進度已經要進入尾聲之後，影突然發問，「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我們分開了該怎麼辦？」

「我會去找你。」

隱頭也不抬地回答，也在心底小聲地嘀咕「這究竟是什麼愚蠢的問題。」

「如果說……找不到了呢？就像剛才，我們差點把彼此給忘了來著。」

「……」

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再比如，如果說我比你先降生，等你到達我這個世界的時候說不定我早就把你忘了……

而且，我們之間的聯繫，如果少了一點就不會觸發的！」

「……」

隱微微皺起眉，他從來沒意識到過自己的哥哥居然還會居安思危。

終於，傷口包紮完了。

「反正……現在不會忘記就是，」站起身，然後伸了個懶腰，「不過現在，我親愛的哥哥，我要去池塘邊上漱個口……」

他看向四周嶄新的世界，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以及，因為離開了那群歧視著我的人的幸運而歡呼。

————

影長舒一口氣，確定了隱沒有想起來自己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村子中的人，拿著刀衝進家門，想要把他最親愛的弟弟當做怪物殺死時，他衝到了最前面——

鋒利的刀鋒劃過，臉頰上就留下了那深深的傷口。

雖然最後他們仍然是死了，不過降生以後所有傷口都已經莫名其妙地痊癒——

除了這個。

他輕輕地用手指描摹傷口。

……說不定是代價什麼的吧。

他看向在湖邊漱口的少年的背影，那頭天空一樣湛藍的頭髮似乎在閃閃發光。

僅僅是一頭藍色的頭髮而已，為什麼會這樣？

表情嚴肅了起來，不過最後還是變成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也罷，能夠擺脫那個地獄也是一種好事。

在這個世界，我這個當哥哥的也得保護好弟弟才是。

……因為，這就是身為兄長的職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