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觀棋者（3）

觀棋者狠狠打一個寒顫！

小童的語氣帶着同情：「你死得好慘，屍體無處尋找，不能入棺。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我是……怎麼死掉的？」觀棋者渾身冰冷，好像又死了一回。

可惜，幻想並沒有展示給他答案，小童也沒有告訴他。

「抬頭看看你死後的未來吧。」

觀棋者在世界之神的命令下重新升空，人世間的肉身沉睡在了東海孤島上，漲潮時分被海水捲入深深的海底，魂魄則融入觀棋者這具身體里。

抬頭看向未來，他看到了自己死後，風臨城掛滿了白麻，哭禱的聲音如同陰雲壓城。族中長輩白髮人送黑髮人，母親心痛欲絕，鬱鬱寡歡，自此落下病根。

他看到府邸牌匾上，寫着「太史」二字。

過去、現在、將來。以一個升天的靈魂為原點，前後鋪展開。

「現在，你記得自己是誰了嗎？」小童輕聲問道。

觀棋者雙唇微微張開，如若微風：「我是——風臨城繼任者太史陽。」

神之世界——肅穆，死寂，悲涼。夏源之地九鼎國之一的風臨城，城主繼任者還未登位，便魂歸西天。

觀棋者似乎剛剛張開雙眼一般，眼眸在雙唇念出自己的名字時才變得微亮。

小童笑嘻嘻指了指自己：「終於想起自己是誰啦。現在認得我了嗎？」

公子陽一時五味雜陳，終於明白君安城那個名噪一時的天降神童，一身絕世的才華來自何處。

「啊，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兒？」他膽戰心驚地發問，再看看自己，聲音空空地嘆息，「原來我也死了。我怎麼來到這裏？」

世界之神第一個聲音遙遠傳來：「這裏是世界之神的居所。夏源之地所有王者死後均為『亡王者』，與天地同壽，歸宿在此。」

公子陽定睛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在自己的身邊的黑暗中潛藏着八千八百八十八位夏源之地的亡王者，圍繞着風臨棋盤，一觀究竟。原來夏源之地的九鼎之國，自創立之初至今無數位逝去的王者之靈，或者天命冊封但時運不濟的夭折之王、隕落王者，譬如他自己，本該繼承風臨城，不幸遭遇事故喪生；譬如眼前的小童，本該是以「天降神童」的驚世奇才繼承君安城，也很不幸，青煙一縷飄來了此處。亡王者們死後全部聚集於世界之神的居所，細算起來，居然足足有八千八百八十八位。

頭頂遙遠的形似洞口處偷過來的微弱光芒，天璇星靜悄悄閃耀，公子陽吃驚地辨認出八千八百八十八位亡王者中，風臨城太史族的祖先皆列於此。他連忙跪拜，施以大禮。

「不肖子孫陽拜見列祖列宗！」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從風臨城創始之初至最後一位逝去的城主——公子陽的爺爺——無一不是面無表情，芸芸石像高懸祭壇之頂，冰冷的目光筆直垂落在風臨城的棋盤之上。

「亡王者……我死了，我死了……」他在棋盤上看到了自己最後的落腳點——東海海上一座小島，見那裏毫無人煙，猜測自己是不是活生生餓死的，如果真的是，那可太凄慘了。他摸了摸肚子，不感到飢餓。看來是真的死了。

離開了小島，觀棋者仍然聞得到潮濕土地散發出來的腥氣。他昏昏沉沉，島上怪物似乎隨着他回到神之居所。那怪物長著一頭烏黑長發，周圍一片漆黑，更加分辨不出來。觀棋者上前一步只覺得腳下猜到了什麼，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動不動盯着他的陰森眼睛。

他很狼狽地跌倒在地。

小童叫他：「別昏頭昏腦啦，沒有怪物。」公子陽趕緊道：「抱歉，抱歉。我分明死了，怎麼現在還能說話呼吸？」

世界之神肅穆的聲音響起：「若不死，何為亡王者？若不死，你怎能成為觀棋者？」

八千八百八十八雙眼睛緊緊盯着位於中心的以夏源之地為模型的巨大棋盤。九鼎之國九盤棋，兩盤已結，第三盤須得持續至最後，而第四盤——風臨盤局正待開啟。

周圍安靜得如同死亡深淵——肅穆，陰森。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別耽誤時辰，摸棋吧，開局。」世界之神命令他，「摸出來的棋子，就是爭奪風臨城的勢力，至於誰輸誰贏，需經一番較量才見分曉。」

公子陽難以置信地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黑色布袋就放在神龕前面的祭台上，決定風臨城命運的棋子，怎能讓他這個亡靈隨便亂摸？

神鳥單腳站立在世界之神的寶座之上，視為晝，暝為夜，翻為陽，覆為陰。

若說九鼎棋盤落棋、走棋的速度，與人間世事變化緊緊相關，可謂是凡間所發生一切事情的折射。人間籌謀十年走一步棋者有之，八年落一子者有之，一招之內吃掉多子更有之，大廈一夜覆滅，多半是經過漫長累積后爆發的巨變；巨堤剎那崩潰，大多被白蟻啃食多年。

然而天地間時差千萬年，九天之上幽冥玄空的居沒有時空的概念，故而可見人間前生後世，棋盤上的棋子也是以均勻速度落下、走動。

公子陽看了看風臨空空的棋盤，迄今為止一子未落，而世界之神已然下令摸子開局，便想着這一手摸下去，誰知道摸得到什麼棋？風臨城本屬於自己的家族太史族，可世界之神既然如此說道，必定出現眾多爭奪風臨城主之位的勢力，萬一沒摸好，很可能給自己家族樹立起來個死敵，別說太史一族可能滅亡，風臨城內一旦開戰，不知要毀掉幾千幾萬的無辜人生命。他越是打算推敲明白摸棋的後果，越在心中惴惴不安，手深入棋袋動撥拉半天，都不敢取棋。

「快快摸出棋來！」世界之神用威嚴的聲音催促。

「陽不敢左右風臨局勢，這棋子，晚輩萬萬摸不得。還請各位前輩出手相助。」公子陽朝向八千八百八十八位亡王者中的太史族祖先跪拜，懇求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