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亂葬崗

一輪青月鑲嵌在黑色螢幕般的夜空之上，月光灑在黑黑蒙蒙的人間，為本就黑暗的夜空增加一抹基調。

城外的亂葬崗上，偶爾傳出呀呀的聲音，大小不一的黃土礨橫七豎八的擺放着。一個瘦小身影融入到黑暗的夜色中，身穿黑色粗糙的布料，腰間用根麻繩捆綁，雙手快速的摸索着地上屍體的腰身，頸部。似乎今日時運不濟，翻著六七個屍體只摸到了幾塊碎銀子，從腰上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竹筒，把幾塊碎銀子放進去簡單的清洗，拿起身邊的鐵鍤在一塊還算湊合的地上開始挖土，把從拾到銀子的屍體用草帘子放進坑裏面，一套過程輕車熟路。

楚小六走到自己挖出來的冢前雙膝跪地，雙手合十，誠意正心的壓低聲音說到：「俗話說，冤有冤頭，債有債主本人今日路過貴寶地，囊中十分羞澀，才出此下策，如若沒有小人，恐怕各位早已曝屍荒野，屍骨無存，各位在此地入土為安，願各位下輩子投個好人家。」說完誠誠懇懇的叩拜。

「冤有頭債有主，雙方各取所需，我助你落葉歸根，你解我囊篋蕭條。」說完誠信敬意的在叩拜一次。

「你們勿嫌棄埋在一起，黃泉路上，有人陪着終歸是不孤獨的，至於是敵是友，可能並不太重要。」說完她自認為發自肺腑之言后在磕一次頭。

風吹動着周邊的樹木簌簌作響，隱約中夾雜着模糊的聲，把她將要繼續說的話卡在了喉嚨。

難道總在河邊走，今日濕了鞋。

這是她聽到聲音的第一反應，多年的經驗警示她，敵不動，她不動，靜觀其變。

空氣彷彿變得凝滯，耳邊只能夠聽到風吹樹葉的簌簌聲。

小六快速的轉身，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把鈍了的匕首，朝出現隱約聲音的地方奔去。

驀然出現的鬼影，小六下意識的把小刀朝黑影身上扎去……

地上的鬼影坊鑣意識到危險的降臨，側身躲過小六的刀，好像又撕扯了傷口，讓他再次發出呻吟聲。

一時之間有些差異，短暫的疑惑之後，讓她再次緊張起來，手中的刀隨時將再次下手。

蜷縮在地上的林大竣盯着隨時將過來的身影，心裏暗自揣測他的傷勢，恐這樣撕裂不妙。

「你要銀子。」林大竣篤定的話語，方才他就清醒，雖受重傷，耳力仍舊高於常人，她的話皆落在了他的耳中。

小六淡漠的神情盯着他，手裏的刀握的更緊了。

林大竣的聲再次響起：「銀子，我可以給你。」

「殺了你，你身上的銀子皆我的。」楚小六的眸中閃過狠絕，任誰也未能相信亂葬崗躺着的人是什麼善類。

城外的亂葬崗多年來屍橫遍野，血海屍山，說不出名字的人比比皆是，這的人絕非善茬，滅口后無人安葬，無人認領，最後只能白骨露野。

「我身上未有銀子，否則方才已被翻去。」林大竣藉著血紅月光打量旁邊蓄勢待發的小六，幸虧他身上未有銀子，否則今日未必被滅口，反倒會被活埋，「在下雖非善類，確也非十惡不赦，只要助我，銀子報數。」

財大氣粗，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兩句話自古以來道理頗深。

越發血紅的月光，彷如比他正在流的血還要紅。

「江湖兒女最講究的是誠信，恩將仇報者，不遵守諾言者，必遭五雷轟頂，百毒侵身，受天罰，挫骨揚灰，形神俱滅，不得好死，」小六淵思寂慮慢吞吞說道：「還請閣下發個毒誓。」

遙遠望去無盡的黑暗，未有光明，就好像人世間沒有一絲溫暖。

林大竣難以置信的望着小六，他為何人？

盯着地上的林大竣，小六不耐煩道：「怎麼？閣下怕了？」

林大竣舉起早被血染紅的手：「我林大竣在此發誓，今日之恩必報答，如若有負恩人，必遭五雷轟頂，百毒侵身，受天罰，挫骨揚灰，形神俱滅，不得好死，」

她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到手的鴨子豈有飛的道理。

「林大竣是吧！你的命值多少銀子？」小六更在乎的是銀子。

誓言輕易暴露名字，若非化名，那是真無心機，可在這亂世中，誰信呢？豪爽的行為讓她有些欽佩，可她非信男善女，不信因果循環，信銀子。

再次審視匍匐在地上的林大竣，他受傷之重，亂葬崗地勢偏僻，如今已經子時，這定不會再有人過來，心存一絲善念的小六竟然聯想到他恐怕熬不過今夜。

她要銀子，有多少要多少。即使他會鬼蜮伎倆，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橫掃千軍，大殺八方。

「隨你？」林大竣微弱的喘氣。

撕了幾片布條，並簡單用竹筒里的秋白露將布條侵濕，綁在林大竣的身上，將帶來的物品一齊背在身後，在如血的夜色中摸索，一點一點蹣跚的離開亂葬崗。

小六獅子大開口，憋了半會，「三千兩。」

「嗯。」林大竣有氣無力的應允。

這一路走來尤其坎坷謹慎，坎坷的非路，非累，非擔心，而是三千兩他連想都未曾想，便答應。

人皆是這番樣子，過快答應，心有不安，過慢同意，心難安。

「銀子何時給？」小六一手拄著木棍，一手還時不時的去碰身後的人，怕他一不留神死在自己的背上。

林大竣尚存一絲氣息，像是咬牙發出的兩個字，「隨你。」

到達衛府側門的時，天接近卯時，路上依稀出現過往行人。

未曾料到，偏門竟是如此的氣派府邸，小六盯着大門發人深思，三千兩少了點……

「到了。」小六放下身後的人，「死了沒？」

「沒。」林大竣睜開眼，忽有力氣，「快去敲門。」

小六使勁的敲了大門，門內很快有腳步聲。

「三千兩閣下備好，勿要忘記一言九鼎和恩將仇報的誓言。」小六不等裏面人出來，迅速消失在路邊的深巷中。

站在人家的府邸去要銀子，沒準會被當行兇者當場抓起來。至於銀子？在尋對策。

楚小六途中去趟鋪子，便急急忙忙的回到城西廢棄的院落。

殘破的雜草院是五年前尚書府高氏一族遭滅門之後存下的，朝廷內想從新進行分配，但時常傳出恐怖哭嚎聲，無人敢靠近更別提居住。

小六是四年前來到皇城，身上無任何盤纏，又帶着重病的弟弟，淪落至此，走投無路才暫住於此。

時間如流水，永不停息，一晃居住四年之久。

偌大的尚書府，小六擇一間較偏僻、視覺良好位置在後山旁的下人房作為落腳點。

府邸大門處有封條，年久失修經常隨風飄蕩。偶有好奇之人趁著萬物寂靜時，高牆飛入夜探府邸，像是搜尋何東西，但誰都未曾理會一個籍籍無名的下人房。

假若真有此人，他也無聊至極了。

悄悄推開門，見榻上之人，小六蒼白疲憊的臉上漏出欣慰笑容。

「小五，日晒三桿，看姐姐給你帶了什麼？」小六半蹲坐榻邊，用手指輕輕的碰榻上人。

體弱多病的小五本沒如此嗜睡，近日大夫給開的草藥有安神睡眠功效，每次皆需親自叫方能醒。

小五憔悴臉上有幾分病態的俊美倚在榻上，美滋滋的拉着小六的手，「姐姐，帶了什麼？」

小六洗掉渾身的污垢，用秋白露驅除了身上的血腥味，換身乾淨的衣裳，到有幾分人模狗樣兒。

「芙蓉糕，喜歡不？」小六從身後拿出來打開，一陣清香的味道撲面迎來。

芙蓉花正似美人初醉，落盡群花獨自芳。

小五的病症，是小時候未曾及時醫治落下的永久病根，雖這些年身體調養得不錯，畢竟傷了根基，需要用藥物來常年調理。

「喜歡，最喜歡芙蓉糕。」小五捧過姐姐遞過來的芙蓉糕，開心就差蹦起，「姐姐，你也吃。」

「姐姐不餓。」小六邊說邊簡單的整理屋內的物品，「午後姐姐出去片刻，在這好好藏好，聽見任何動靜，立即躲起來？」

小五不情願的咬過手裏的芙蓉糕，點了點頭。

接連幾日，小六在衛府周圍徘徊，並未有何特殊狀況，安靜的讓她覺得有古怪。

小六頂着鬼哭狼嚎的妝，即用鍋底灰隨意塗抹，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雜草穿梭幽暗的小巷。

林大竣不在衛府嗎？完全封鎖消息，可謂密不透風。

但是她不信，沒有不透風的牆。

靠在離衛府不遠的小巷，小六目光如炬的盯着衛府的大門：假如把他送到衛府恰巧是緩兵之計，他真正要去的地方定不能離衛府太遠，以當時林大竣的受傷程度，再不醫治恐怕無力回天。但如若他確實是衛府的人，那為什麼半點消息都未曾流來，這裏是不是有其他的乾坤……

如果如果他僅僅去通風報信，完全未考慮過自己……

那她豈不是為他人做嫁妝了，可別到頭來雞飛蛋打.

不行不行，銀子她定時要的，如果在發現不到端倪，她只能鋌而走險……

翌日清晨，小六在後背墊起塊提前縫製好的稻草包，將身上的部位抹上鍋底灰，佝僂著腰顫巍巍的行走，走到小乞丐身邊將手中的紙條和銀子放在乞丐前，把紙條送到指定的地方，順利完成後加一倍獎勵。

紙上面只有一句話：滴水之恩，救命活佛。

字跡是小六找人代寫，即使撥雲見日時，找到代寫人和小乞丐，也未定能夠確定是她。

小乞丐接到回信后，按照小六提供的路線返回，首先是朝着熱鬧繁華大街乞討，到后柳巷時從拐角處的狗洞時鑽進來，接着在古岩橋底的時候把信交給一個身穿藏灰色衣服的書生，之後繼續走，回到原來的位置。

這樣路線的好處有很多，繁華的地方，即使被跟蹤，楚小六已提前找幾個與小乞丐身形類似的作為混淆，當小乞丐鑽狗洞時依然再被跟蹤，他們定不會去跟小乞丐一樣鑽狗洞，這是窮人和富人的心理差距，他們認為這種有失身份，對於像楚小六，小乞丐來說不屑一顧，古岩橋就在狗洞不遠的地方，當他們折回去的時候再去追小乞丐，信已經到手。就算他們腳力再快，也不一定來得急，對於當中的計算比例，小六足足花了七天時間絞盡腦汁進行調查和分析。

小六敏捷的把餘下的銀子放到草簾下，倘若她未拿到這三千兩，她不會回來給小乞丐送錢，畢竟事未辦成，不算言而無信。

沒料到事進展的頗為順利，楚小六自認是足智多謀冰雪聰明神機妙算舉世無雙……

一切皆進展的過於順利，會不會感覺不踏實，錢財來的太快心底反而沒底。

這些時日茶不思飯不想的擔憂，夢勞魂想后持續在衛府周圍內監視，接連半個月的時間內，風雨不誤，未有絲毫放鬆警惕過，連亂葬崗都未去。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暮秋的時，她見到了林大竣從衛府側門匆匆忙忙出來，隨即進入一頂普通的轎子裏，轎子一路沿着護城河的方向，進入了皇宮。

未曾想他竟然還活着，大臣於暮晚進皇宮，且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楚小六半眯着眼躲在黑暗的角落，隔着護城河望着皇宮的方向……

夕陽的一縷殘光懶散灑到皇宮上，一絲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