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

第八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

敏行將帖子奉給蕭越,轉頭問靖惠王,「四叔,怎麼沒見五表兄?」

靖惠王正端杯吹茶,聞言皺了皺眉頭,「那畜牲成日家亂跑,多是和謝家小子又去廝混。」

蕭越微笑,「謝家老三甚是機靈,多鍛煉鍛煉倒是個可用之才。可惜了謝家老二,挺穩重個孩子,一場風寒竟沒救治過來。勵之還小,成家后便好了。」

靖惠王道,「臣弟也這樣想。只是太子未婚,勵之不好先娶妻。」

蕭越道,「鈞之剛滿十六,朕想明年給他定了。王弟可有合適人選?」

靖惠王沉吟半天,「太子妃不可草率,容臣想想。」

皇帝不開口,靖惠王可沒傻到先開口。

蕭越飲了口茶,「朕聽說溫家小女才貌雙全,嫻靜淑雅,性格也好,王弟覺得呢。」

靖惠王大喜,「可是溫玉女兒溫寧溫惠?」

蕭越點頭,靖惠王甚喜,「臣正想說臣頗覺溫家二小姐不錯。」

蕭越微笑,「如此甚好。只是一門嫁兩個女兒入皇家,難免樹大招風,雖說溫玉恪守本分,只怕有人懷揣。不若將溫玉工部實職革了,給他揀個清貴差事,明年即使婚事定了也不怕人說榮寵過勝。」

「還是皇上考慮的周到。」

靖惠王笑呵呵道,「昭寧和敏行也該找婆家了。兩位侄女想找個什麼樣的郎君,四叔先替你們留意著。」

昭寧溫婉一笑,「全憑父君做主。」

敏行正不知如何回答,蕭越開口,「朕還想多留她們陪身邊幾日,不急。朕去看看剛送來的帖子,可有要同去的?」

靖惠王自知自己失言,忙道,「臣弟還有要務處理,就不同去了。」

昭寧擺手,「我看會書,妹妹同父親去罷。」

侍衛搜來的卷幅出乎他們預料,豈止是懷貞說的一二,而是整整十二幅。真草隸楷行,不算最先書的,十一種筆法轉換自如,蕭越嘆道,「我聽說南蕭北元,神似他未必如我,形似我卻遠不如他。」

敏行款語道,「天下誰豈能事事精通。」

「也是。明兒你隨我去會會這懷貞世子?」

「方便么?」

「沒有什麼不便。」

話拐回來說懷貞。

這年懷貞將將弱冠,一好山水二好字畫,天下十停走了有六七停。今年他第一次代表北朝政府來到南朝進行友好國事訪問,江陵城他是很喜歡的,北朝干寒,首都一路從草原遷到如今的洛州。

北朝漢化的這些年,用漢臣,行漢禮,著漢服,說漢語,鮮卑貴族怨言極大,廢太子就是反對漢化謀反被賜死。

懷貞倒是很喜歡漢人文化的。

這天他只帶了一位貼身侍衛沿街走走看看,不多時便走到了一幅行楷前,不由得暗嘆好字,這恰是蕭越一行人剛寫的,不過蕭越幾人寫完就走下普濟橋尋茶樓避暑去了,普濟橋剛好擋住了懷貞尋覓的視線。

懷貞越看越是喜歡,他臨摹過南朝皇帝蕭越的字,和這字簡直如出一人,右側的小楷清婉靈動,可惜略帶病容,卻也無端多了別緻韻味,他後來形容是婉然如清風,能得懷貞肯定,可見敏行一手字寫的確實好。他人看三人筆法迥然不同,他卻知其實師出一脈。他想多得幾幅墨跡,一來回去后可在寢殿賞玩,二來充實他編纂的《章集聚覽》,心下略思索便有了一計。

他將敏行那句「應待東風賞新晴」用各類名家筆跡寫了,著人每隔一箭便掛一幅。

下午時分便有差人沿街將他所寫的十二幅捲軸依次收了。彼時懷貞正在二樓自飲自酌,打眼瞥見有人收字他就知道怎麼找這寫字的人,好整以暇的尾隨不久便到了一處所在,正門緊閉,兩位差人從小角門進去,他抬眼一看,敕造靖惠王府六個大字厚重深沉。

唔,真是好字。

他怎麼就確信寫字之人必會來收他寫的呢?這裡不得不說懷貞真是刑偵推理技能一流,蕭越三人寫字的位置在廣濟街三分之一處,日在隅中,可見此三人是剛逛不久,這女孩字帶病容,估計弱柳扶風不能長久行走,想來是不勝酷熱尋地方避暑喝茶去了,過了普濟橋,恰是江陵最好的幾家茶樓聚集地。他斷定休憩完這幾人肯定會接著逛。沿街一寫即歸政府所有,平民不得私摘私取,只有非富即貴的人才有能力將他冒名寫的這些字收起來,就算不是收字之人寫的也無妨,他只要坐等收字之人把寫字之人找出來就行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他還是把可能性穩穩壓在了第一種上。

南蕭越北懷貞。蕭越工於書法和他齊名,他見過蕭越的字,風骨清勁。

懷貞做的第二件事是投帖到靖惠王府。

敏行準確的記下了這天,她第一次見到懷貞這天,太清十五年六月初七。

南苑是江陵城最大的公園,風景優美景色怡人,南朝專門辟出來一方供來往外交大員下榻。

此時懷貞正靠在游廊邊閑閑散散的拎了壺酒自飲自酌。窗外是碧沉沉荷塘,他看得津津有味。

聽到腳步聲,懷貞回頭,微微一笑,真是艷若桃花,滿室生輝,敏行有些恍神,不自覺偏了視線。

見兩人進來,他放下酒壺,正襟而拜,「燕懷貞拜見皇帝。」

蕭越笑道,「不必多禮,朝堂正式會見你再拜不遲。諸禮今日隨意。」

說罷定神細瞧,笑道,「懷貞世子果然風華無二。你若是美人,朕定要千方百計擄了來金屋藏之。」

懷貞心下道,聽說南朝皇帝不拘俗禮,果然是平易近人,很對我脾氣,遂點頭微笑道,「英雄所見略同。」

敏行嘴角彎彎。

氣氛一打開,兩人都卸下心防許多,從山水到書畫道法棋射,一番思想火花碰撞,兩人相談甚歡,相見恨晚。

談及為君之道,懷貞偏向任用精通律法的官吏,依靠刑法控制臣下國家,如此方能長治久安,並舉了大周覆滅的例子,端帝柔仁好儒,從烈帝手中接過擔子,不足五年,大周由中興急轉直下,歷史發展證明,端帝果然如他老爹所言成為大周基業的敗家子。在其執政期間,先是重用腐儒,后又寵信外戚佞臣,導致外戚與宦官內外勾結,皇權式微,朝政混亂,大周也由此走向衰落。

蕭越點頭微笑,道世子言之有理。大周雖歷代都是以儒治國,實際行的卻是外儒內法。究竟是以德治國還是依法治國?歸根到底還是個度的問題。治國應儒法兼用,恃文者滅,恃武者亡,二者相輔相成,互相調劑最好。

懷貞細想了下,深覺有理。心想蕭越果然是當皇帝的人,這番話鞭辟入裡,不偏不倚,怪不得南昭建國后國力蒸蒸日上萬象更新。

他們說話的時候,敏行捧了盅子安安靜靜的喝茶。

懷貞早已留心到蕭越身邊的女子,心想可能是新寵的貴人,暗想南朝女子果然溫軟,不像我北方女子豪放,這位夫人雖眉眼尚稚嫩,但已有綽約之姿,以後定是難得的美人,不過南朝皇帝口味也太重了吧,這樣年幼的女孩也收入宮中,嘖嘖。

再看敏行時,他眼神不免多了幾分玩味。

蕭越早在懷貞眼神變幻之時已多少猜到他在想什麼,心下哂然。

懷貞有個優點,但凡事情在他心裡存了疑點,那是必然要搞清楚的。

他心下略一思索,開口便道,「敢問皇帝陛下,這位姑娘怎麼稱呼,懷貞有心結交。」

敏行心泠然跳動了下,卻仍面色如水。

蕭越淡淡道,「太子倒直爽,只是宮中女子,太子還是止意好。」

懷貞輕笑,蕭越這話答的狡猾,不說明身份,只讓自己別打主意,可若是真夫人,定直接回答自己了,可他為何不讓自己打主意?這值得思考,我且當不知。

看著這南朝皇帝一身正氣,他應該還沒喪心病狂到向少女下手的地步。這時再看敏行便坦然了許多,見這女孩仍是淡淡的表情,他存了逗她的心思,「姑娘怎麼稱呼?」

敏行起身斂衽屈膝行禮,「昭蕭氏婉之見過太子。」

懷貞心下迷惑,這名字怎麼這樣耳熟,腦子一搜羅,忽然想起五歲時候父親曾脅著南朝定了門親事,原來就是她。留神細看,這女孩清婉如水,落落大方。

嗯,挺符合自己的審美。

原來是我那未過門的媳婦兒,長得還挺好看。

這些年父君是真心有意結親南朝,他身體已一天不如一天,自己雖能力過人,但根基不穩,鮮卑貴族早已虎視眈眈,早看不慣父君漢化,廢太子先車之鑒,總不能把幕後推手都砍了頭去。自己立太子遲早的事,所以娶妻至關重要,最好選擇無非是拉攏不肯漢化的貴族培養成自己一派,可也怕一有子嗣皇后一脈坐大扶持了去,這個風險決不能冒。父君思索再三,還是決定聯姻南朝,讓守舊貴族輕易不敢妄動,奈何這昭皇帝比前朝高皇帝還會打太極,怎麼也不鬆口。來南朝時候父君還叮囑,這次死咬著前朝婚事,漢人君子最重言而有信,看蕭越怎麼說。

這不是個談國事的好時機。現在談,蕭越反悔推脫的可能性十成十。朝堂上提,蕭越便是推脫也得給北朝一個交代。

想到這,懷貞攢出一臉笑容,忙回拜,「懷貞失禮,原來是敏行郡主。懷貞五歲時便聽聞郡主,今日一見,果然如故。」

蕭越笑容和煦如春風,「北朝幾次派使者來我朝提親,奈何朕兩個女孩都太年幼,身子骨也養的嬌弱,怕受不慣北地氣候。聽說世子準備迎娶許氏表妹?親上做親,甚好。」

老狐狸。

懷貞心裡暗暗吐槽了句,攢出一臉苦澀的笑容,「身在帝王家,婚姻哪能由得了自己。只是懷貞已經定親,只怕要委屈許家表妹了。」

言下之意,自己的正妃絕不會是許氏。

如果父君知道自己想求娶這位敏行郡主,恐怕會斷然拒絕吧。

蕭越不接話,只淡淡回了句,「北朝許氏不能入住東宮,朕更不敢將公主送了去。」

懷貞道,「許家表妹爽朗,定會和睦。」

敏行見兩人繞彎子,正沉思間,聽見懷貞問自己,「郡主字寫的甚好,昨日一見很是喜歡,懷貞斗膽想向郡主多討幾張細賞,不知郡主可否應了懷貞這點小心愿。」

敏行笑,「敏行不敢落了私相授受話柄。世子若喜歡,不如直接找我朝司書局,那時候司書史問敏行要多少,敏行也不好意思不給的。」

蕭越見敏行拒了懷貞,心裡多少順暢了點。

懷貞笑,「郡主聲音清冽如雪,甚是好聽。」

敏行聽他這樣說,不知該說什麼,微微一笑。

懷貞有些愣神。

他們說話的時候,蕭越一直在玩手中杯子,杯子上的山山水水他看來看去也未看到心裡去,其實心思都懸在了敏行身上,看了眼更漏道,「出來已多時,朕還有諸事要處理,今日和世子一番相談頗有收穫,來日宮中夜宴,定要再向世子討教。」

懷貞也不虛留,起身送了他們出去。

蕭越和懷貞的這次會見,乘興而談,不歡而散。

馬車聲麟麟,一路無話,氣氛有些沉悶,蕭越看出了敏行女兒心思。

懷貞那樣的容顏,女孩難免心動,況且又那樣好學識談吐。

蕭越盯著敏行眼睛不容她閃躲,問她,「你願意去北朝么?」

敏行低了頭不說話,蕭越便知道了答案。

他笑的勉強,「懷貞也很好,也只有他能配的上你了。只是,北地苦寒,我捨不得你嫁那麼遠。」

胸口悶的很,蕭越閉上眼睛,一臉倦容,「碧落,我不想你去北朝。」

敏行驚詫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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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之凌波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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