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者

第二章 行者

忙時不知天色晚,掌燈方覺腹中飢。

秦康意處理完一天的事務,就著親兵送來的水洗了把臉,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卸了外甲,蹬脫了軍靴,腦子裡像巨象山的山路一般來來回回的尋思哪裡還有疏漏。飯菜就放在桌子上,簡簡單單的一飯一菜,親兵都知道秦康意的習慣,如果沒有特別的日子,軍士吃什麼,秦將軍就吃什麼。

「霍先生什麼時候到?」秦康意突然問道。

「太陽下山的時候,霍先生來過一回,見您和諸位將軍在忙,就去駝口河哪兒去轉悠去了,按照您的吩咐,兩位弟兄寸步不離的跟著。這個點應該回院了,將軍要不我現在去請霍先生過來」。親兵一愣神,連忙答道。

秦康意輕嗯一聲,點點頭,還是沒睜眼。

「還是我自己去一趟吧,這個霍先生,不簡單吶」。

親兵將出門時,聽到秦康意的聲音。

時間回到上個月二十二。

駝峰關的天氣還沒有此時暖和,巡關的士卒大多披著大麾,蒙著臉。

也是日落時分,關口來了個書生,青衫簡從,滿面塵霜,看樣子是趕了不少路,張口就要駝峰關的守將。

亂世之中,什麼人最少?

讀書人最少。

混戰年月,活著最大,吃飯第二,這是最樸素的道理,除了公卿巨富之家,誰有閑心去讀書。

讀書能頂餓么?讀書能在逃荒時保證自己不被殺死么?

「滾滾滾,什麼人都要見將軍,將軍每天不得煩死。瞧你這身板,可是想到這駝峰關當兵吃餉?你能捏死一隻雞么?」。值守的士兵粗人一個,拿著手裡的長槍作勢要趕。

駝峰關守卒以為這個書生是走投無路來投軍,每天見投軍的年輕人多了,四十上下的書生來投軍的倒是少見。

「煩請這位軍爺通稟一聲,將這個遞給將軍,將軍會見的」。書生不急不惱,遞上一塊刻著正面刻著「安瀾」、背面刻著「行者」的小牌子,非金非木,通體漆黑,觸手微涼。

守卒也不識字,接過牌子將信將疑。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那你等著吧,我去報知將軍」。

片刻之後,書生來到秦康意的大堂。

「安瀾高足,來見本將所為何事?」秦康意把玩著手裡的小牌子,「要知道,軍營里,學問可當不得萬千雄兵」。

「行者霍定之,見過將軍。」書生聲音清朗,不卑不亢,微微躬身。「定之此番前來,有兩件事想與將軍商榷。」

「安瀾學院霧隱迷藏,不問世事,距駝峰關六千多里,居然有兩件事來找本將?你且道來!」將軍也好,士卒也罷,似乎天生與讀書人都是對頭。誰讓「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這話流傳千古呢。秦康意聽過這安瀾學院,不過距豐國遙遠,倒也沒放在心上,言語之中也沒什麼敬意。

「這第一件,是駝峰關不日將有兵戈之爭。定之覺得,將軍還是有所準備的好。亂世之中,生生死死是常事,但大冶王朝戾氣太重,兵鋒所指,鳥獸幾無,駝峰關節制前三關、后三關,一旦破關,苦的還是百姓。安瀾學院雖然不問世事,但也不忍駝峰關背後的千里沃野生靈塗炭。」

「這第二件,與將軍有關,定之斗膽,想借絞酋寶刀三年。」霍定之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大膽!」秦康意怒目而視,一巴掌拍下坐前的案幾,茶壺茶杯蹦蹦跳跳的摔在地上,茶水濺了霍定之一身。

「禎安七道險關,道道城堅,飛鳥難渡。雄兵十萬,將如星斗,大冶軍如何能打過來。至於這絞酋寶刀,東海寒鐵所鑄,斷金切玉,飲血不沾,見證我秦家先祖輔佐先皇建立不世功勛。你如今潑天大的膽子,妖言惑眾,大放厥詞,是誰給你的狗膽,讓你在此如何的放肆,真當本將菩薩心腸捨不得殺你么?」話音最後,秦康意已經將下擺掀起,抽刀在手,虯發怒張。堂前親兵聞聲而動,持槍團團將霍定之圍了起來,只待將軍一聲令下,將這個來歷不明的書生紮上幾十個通透的窟窿。

「將軍休要惱怒,定之並不敢妄言。定之一路行來,在離此二百餘里的大冶青苑山上,見到馬鞭湖旁軍帳連天,軍灶不下萬餘,演陣時塵土蔽日,路上還見到不少被徵調運草料、糧食的牧民。據他們所言,所有能牧馬的溫泉草場均不許牧人放牧。敢問將軍,大冶朝一直在北線與大睦朝作戰十餘年,此次卻大軍囤積於此,若不是圖謀大豐大好江山,意欲何為?」

「至於借刀一事,確是定之冒昧。定之涯旅半生,才瞧見了個順眼的苗子想收為弟子,這孩子年幼,無奈體質卻是九陽之脈,若不以寒質武器幫襯著壓制,以後武途就是個斷頭路。定之這幾十年,從未做過虧心事,想不到到頭來還要夾著私心,想將這大冶進軍之事告與將軍,想結個善緣,借寶刀三年,定之以行者之名擔保,三年一到,必將物歸原主,還望將軍應允。」霍定之雖然面不改色,但似乎這話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大冶在馬鞭湖一帶集結重兵?」秦康意暫時也顧不上生氣,似乎不願意相信霍定之的話。

禎安道與大冶接壤,從禎安道進入大冶,地形逐漸由山地變成荒原,往前一百餘里是廣闊的無人區,馬鞭湖背靠幾座山脈,擋住了由西至東的濕潤氣候,加上遍布終年不竭的溫泉,氣候溫暖,草場長青,是大冶不可多得的優良牧場。

按照慣例,與大冶最近的象鼻關斥候,最遠不過潛至荒原無人區邊緣,沒有當地人的帶領,拋屍荒野是必然的結局。

荒原無人區是大冶與大豐天然的軍事分界線,因此,多年來一隻是小股的斥騎進行互相試探,並未發生過大規模的衝突,而且大冶的主要作戰方向是位於北方的大睦,都想佔領夾在中間的兩州膏腴之地,以壯實力,來來回回打了幾十年,互有勝負。

秦康意半信半疑,但他也知道,安瀾學院以北斗七星為名,一院七部,分別對應行、學、農、藝、醫、技、武,各有所長,院內夫子學生,均踐行「經世濟民」一旨,確為世人所尊敬。因此,各國對安瀾學院,多多少少高看一眼。行者游四方,這行部的行者主要是將安瀾學院研究的各項技藝在俗世中傳播,辨偽存真,去蕪存菁,不斷的校準各部研究方向,是出了名的實誠,從不說謊。按霍定之所言,大冶在馬鞭湖集結重兵,只可能是針對大豐無疑。

「將軍若是不信,定之願自縛於此,開春以後,天氣轉暖,若是大冶國啟戰,必在月余之內。若不幸被定之言重,還請將軍憐惜我那徒兒,將寶刀借予三年,定之感激不盡」。霍定之好似鐵了心要借刀。

「那就請先生小住幾日,也好讓我駝峰關討教討教安瀾學院的學問」。秦康意畢竟是節制十數萬兵馬的將軍,又出身將門,其心思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衝動,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將霍定之安排在關內南側的小院內,叮囑幾個兵士寸步不移的跟緊。行者歷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有幾分真本事的,萬一這戰爭一開打,到時候也好就近請教。

霍定之就在這駝峰關住了下來,一日三餐自有安排,安安穩穩的在院內看書,閑暇時操琴煮茶,還在院旁種了一些蔬果,向盯梢的兵士討了一些舊帳篷,剪開圍住兩分見方蔬果地,在地里挖了橫豎兩條深溝,每日以枯枝、炭屑燒上兩個時辰,這十日不到的功夫,倒是抽了芽,長了葉,看得往來的軍士嘖嘖稱奇。

霍定之最近無所事事,每次想著那個不肯認自己當師傅的黑小子,會心的扯起嘴角。

「我霍定之孑立半生,看上的弟子,想跑都不行」。想著遠在璟國的黑小子,霍定之修了幾十年的心,還是免不了產生爭勝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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