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世間混沌,有惡鬼岑岑而行,惚間天幕死開,身周白晝起,惡鬼羞於世,鬼形退為人,做君子狀,蟄伏於世。

不知道為什麼,書檀腦子一直想著這句話。

這是小時候春枝婆婆給她講惡鬼吃人的故事時,為渲染氛圍,誇張地跟她講的。

可現在書檀腦子裡這句話一直念念不忘。

眼前如霧又如煙,天地都是茫茫的一片白。

書檀聽見幽弱的哭泣聲,幔帳擺動,她看見藏在朦朧里的倩影,她有些害怕。

但步子已經邁出去,她只好撥開一層又一層的白紗。

在叢叢掩映中,她尋到一抹玫紅色的衣影,書檀按壓住撲通撲通的心跳,看到盧常雨斜坐在床沿面如厲鬼,紅腫的眼睛,扭曲的面容。

書檀存疑,想走過去問問她,為什麼哭,為什麼這麼難過。

轉眼間,自己的身體便不由控制般的走了過去。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伸出手狠狠掐住盧常雨的脖頸。

不!她不想這樣做,書檀拚命的搖頭,急得心裡怦怦跳,眼淚都要被逼了出來。可是她的手依然是往死了狠攥住。

盧常雨被她狠狠掐住喉嚨,不能說話,不能呼吸。

她的眼淚落到書檀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就像是燙水一樣灼人。

啊——

書檀冷汗涔涔,睜開眼,從夢裡醒來。

還好,只是一場夢。

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噩夢?書檀抹了一把汗,閉著眼定神。

她只以為是噩夢結束了,哪想耳邊又有盧仕亭凄厲的斥責,「都怨你!是你叫我們一家……」

書檀心頭一驚,又募得睜開了眼——

淋淋的紅血,因恐懼而驟然放大的瞳仁,還有插破盧仕亭脖間的一把雪劍。

耳邊多了大哥凄厲的哭罵,他說,「盧書檀,你去死!」

書檀整個人都要崩潰,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抱著腦袋躲在床榻上哭的涕泗橫流,整個人置於將要吞噬掉她的黑潭。

最後的一眼,是在後院里,書檀同宋書玉道別,她在裡面,他站在門外面。

明明倆人隔得那麼近,卻又遙遙相望,橫亘了比鐵硬,比霧薄的一切。

一眼彷彿是群山峻岭,是百年滄桑。

再醒來,發現華燈已燃,暮色沉沉。

偌大的屋宇之間,熏香裊裊,書檀甚至有種身於仙境之錯感,神志不清,恍恍惚惚。

她頭疼,蜷著身子縮在床上好好想了半天,才記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時間有些經受不住,書檀嗚嗚地抱著腿哭起來。

適才糊裡糊塗的夢裡,似乎還有盧仕亭的身影正在狠聲斥責她,他曾經說她是個惡種。

想著當時她還反問盧仕亭,是她錯了嗎?她明明只是活著。

可是,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她好像……生下來就是一個錯誤。

書檀是討厭盧常雨,煩人又臭脾氣。

她希望常雨能被老爺罵一頓,夏天裡的蚊子全飛進她帳幔里,走在路上絆個狗吃屎……

只是像這麼一點點的小報復就行了,不要太多。

她從來沒想過的,常雨就那麼被人弄倒在地上,老爺就那麼睜著眼睛,脖頸處那麼深的血口,鮮紅的熱血噗噗地往外流。

其實她從來沒說過的,她喊盧仕亭做老爺,可心裡卻是拿他當爹的。

她想笑,她想哭,想伸手,可是整個人卻像掉進深崖一樣下墜,永遠背負惡罪,永無完結。

「你還真能睡。」清蓮從門外走來。

看到她,書檀登時嘴角顫抖,言語也不利索,她趔趄著撲上去,一滴一滴的眼淚簌簌掉下,「姨、姨娘?」

「您怎麼在這?家、家裡怎麼樣了?」

「殿下發怒,盧家被封了,家裡一眾人還在那裡候著,等殿下發話呢。」

清蓮看著書檀憔悴的臉,她沒敢再多說,其實情況還要更慘一點。

多數的奴僕丫鬟搜羅了值錢的家當,趁忙亂時候各自逃命去。

倒霉一點,沒逃的出去的便被遣去了掖庭和煙花地,或者進宮做太監,做著最下等最卑賤的事。

「……老爺和常雨呢?」書檀眼眸暗了暗。

「常雨挺好的,休息了會兒就無礙了……」清蓮猶豫了會,最終還是同書檀直說,「老爺他……沒了。」

-

日子過得很快,一切都在意料中前進。

林南瑜慵懶地斜靠在躺椅上,懷裡一個衣衫半解的美人,雅俊的臉埋在那女人細潔的胸膛里。

「殿下,阮先生那裡來了消息,說是人已經進宮了。」一個白臉內侍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畢恭畢敬地朝他稟報。

林南瑜從溫柔鄉里抬起臉,髮絲凌亂,冷貴清雅的臉上還沾染了艷色,他閉上眼笑了,「該準備準備,咱們要請皇后入瓮了。」

「是,殿下,十四爺那裡也準備好了,這時候了,估計大家都趕著候您入場呢。」

林南瑜點點頭。

「殿下渴了?奴去給您拿點水。」

美人起身,提起裙角便要去取水來,一步踏遠,悄無聲息。

白臉內侍皺著眉,替主子發愁,「倒是不知道待會皇后一事會不會累及到殿下,要是在這節骨眼上聖上發怒減了您的權,倒教那十四爺替上了,這不是冤了去?」

林南瑜擺擺手,「十四倒是不值得記掛,沒人扶持他,手上憑空多了塊肉,還不等我出手,還不得叫底下那群螻蟻就能啃食乾淨了……」

他們說了兩句話,美人又翩然而至,手拿青花瓷盞餵給林南瑜喝。

林南瑜挑挑眉卻一手攬過眼前楚楚纖腰,美人驚呼,一頭栽回他的懷裡。

他一雙淺眸此時輕佻又勾人,俯下身去,似是低言細語,「剛剛跑得這麼快,是到哪裡告狀去了嗎?」

美人心驚,眼珠一轉便又嬌笑,「瞧瞧殿下說的這是哪裡的醉話,奴不是替您去取水了嗎?」

「殿下——」

有個侍衛捆了一個細高挑的嬤嬤,一腳把她踢上殿來,「這癩婆子竟想往鳳寧宮裡送信,被小的拿下了!」

嬤嬤嚇得嗚嗚叫喚,抬頭往上看了幾眼。

「哦?送的什麼信?」林南瑜抿了一口茶水。

侍衛從嬤嬤袖口中抖摟出一張素紙,展示給他看,「殿下,您瞧——」

白臉內侍下去連忙接過素紙,弓著身子又遞到林南瑜面前。

林南瑜笑了笑沒做聲,垂著眼把玩手裡杯盞,也不去接那張素紙,「月靈,要不你替我念一念?」

此刻美人只覺得被那笑容澆了一身冰涼刺骨的水,嚇得骨頭都在顫抖,什麼也顧不得了撒開叫往殿門衝去,臉上驚恐的模樣就像是身後跟著血盆大口的惡豹。

身後有腳步逼近,內侍緊跟上前捉住美人,往脖間狠狠一剌。

美人面上沾著血滴,在那張的驚恐面龐不斷落下,脖頸汩汩地留著血,她手腳並用地往門口爬去。

一隻手即將碰上那扇將陰暗和光照隔開的硃紅色木門,她的身後是一道蜿蜒的血痕。

木門吱呀聲響,一點一點的亮光隨即鑽進來,明晃晃的撲在她的臉上,她一歪頭,重重的趴下了,終究是沒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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