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過了山彎路就進了楚國京都。

馬車一路行過京都幹道,穿街過巷,車夫遙望前方燈籠高掛處,甩動著馬鞭,馬車速度漸漸慢下來。

前面有幾個人在等。

「十四爺。」外面有人喊了一聲。

這時馬車也停了下來,宋書玉一隻手撩起了車簾,他一向冷淡的眉眼此刻被朝陽染上了柔和的金色。

周邊有人認得他,冷嘶一聲,接著便齊齊朝宋書玉行禮。

旁邊也有瞧眼色的,一個穿短襖,戴瓜皮小帽的小廝見狀,伏於地替主子做下車墊腳。

宋書玉皺著眉,卻也沒讓他起開,提著腳踩著瓜皮小帽的脊背就落了地。

那一眾人里,最前頭一個乾瘦的白髮老頭拄著拐,鬍子一翹,抖著手去握宋書玉。

他半低著頭,鬢髮散亂,清瘦的身板好似被暴雪折腰的修竹,「——你回來了。」

「阮先生。」宋書玉微微頷首,上前扶住他,不過半年未見阮凌,此時他倒是顯的滄桑了近十歲。

「真是吉人天照,您總算來了,」鑽出來一個立眉長眼的,向他折腰請安,「小的張禮,見過十四皇子。」

為了免得有什麼千里眼順風耳,大家一眾都很低調,決口不提敏感字眼,這張禮不知輕重地一張口,大家面上都難瞧。

當即有人小聲呵斥了幾句,「你這麼大聲嚷嚷,是要故意被祝氏的人發現不成!」

阮凌看著臉色也黑了不少,連忙叫張禮直起身子,他向宋書玉介紹,「這是張侍郎之弟。」

宋書玉看了他幾眼,點了點頭。

張禮一臉恭卑討好,他的視線慢慢打量著宋書玉,這位傳聞中的十四皇子面容疏冷,眉眼和唇都寡淡的很,像是一個薄命人,怪不得不得恩寵。

他心裡有點懊悔,要不是他那個短命的兄長非要去招惹祝家,和他們結了怨,他倒也不至於被拖累到這低三下四樣,舔著臉來這裡討好。

想著,張禮先一步走進宅子,彎腰弓背把宋書玉和阮凌迎了進去。

宅子不大,卻是什麼都齊全,布置十分妥當,由張禮領著,幾人進了書房。

「你們……」

宋書玉放下茶盞,欲言又止地看著阮凌,「你們怎麼知道我活著?」

他曾問過葉子,不過葉子也糊塗地搖搖頭,兩眼迷糊著看他。

葉子不過是領了鍾三的命來找他,至於旁的也不會多告訴葉子。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

覺得他真的病得不行了,祝氏當天夜裡就找了個宮裡倒夜香的,把他扔的遠遠的,天又冷得不行,若非自己十分走運,宋書玉是活不下來的。

只有--

今年元宵夜,林南瑜碰到過他!

宋書玉下意識皺著眉,若是以前他被林南瑜捉了短,想都不想肯定是心驚膽戰,大禍臨頭。可是那天林南瑜那樣神色不明的表情和他的話,叫他難辨其意。

思及,宋書玉心神微凜,又問:「是二哥說的?」

「是太子說的,」阮凌臉上晦澀難辨,道,「有些話我也叫葉子給你帶過去了,你可能心裡也有數,咱們這次是要同太子聯手。」

宋書玉的心往下落了又落,他覺得這事做的真是荒唐,「祝氏後頭可是有祝家撐著,雖然不知道二哥懷的什麼心思,您就這麼貿貿然應了,不怕他到時候反將您一軍嗎!」

他說完話,書房裡有個人立馬跳出來急辯,直嚷著說是皇后同祝家早是貌合神離,就差那麼一個芯頭一燃,太子一言應是可信。

祝氏在後宮裡獨佔一枝,為了祝家更是一枝獨秀,祝丞相曾刻意安排其女面見楚王。

其女姿容窕麗,容貌勾人,頗得楚王喜歡,甚至有不管六宮一支獨寵之意,可惜紅顏命薄,沒多久難產而死。

那人同宋書玉道,「祝氏害了那麼多人命,早就不差小祝氏這一條了!祝氏怕祝家人轉了舵,從而要了小祝氏的命。」

想到了什麼,一時間阮凌氣血往頭上涌,氣得手足顫抖,他臉色也漸漸扭曲,「張侍郎一生操勞為社稷為百姓,卻落得這麼個下場……是那祝氏權勢逼人,不僅狠心殺害侄女,更是使那詭計陷害忠良!」

「嗚嗚嗚……」聽及此,張禮也似深感悲痛,撅著厚嘴唇,一把一把地抹著眼淚。

「太子懷的什麼心思我們不知道,但是我瞧著他是真心,別的我不管,我只要那惡婦償命。」

阮凌在官場沉浮的久,這兩年他同一些清流被祝氏打壓的厲害,心裡積恨已久,現在只要是別人遞給他的是一把利刃,他就要牢牢抓住。

坐在一旁的崔侍郎也是急憤交雜,往桌子上重重地一錘,「如今到了崖邊上,無論怎麼樣,這孤注一擲地一跳是免不得了。」

話畢,他又立即追勸宋書玉:「十四皇子您迫受其害,此時也是到了您直腰吐氣那一天了!」

張禮忙著急應和,「是啊是啊,有阮先生在,您還擔心什麼!」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說,一個比一個更急迫,恨不得立馬就要拖住宋書玉。

茶水涼了,支使著葉子再換上了一壺,宋書玉面上儘是倦意。

他沉吟,「我既然回來了,不論前頭有什麼險路,自是準備好了要走的。」

他們一眾人等的就是宋書玉這一句準話,當下各個即面露喜色。

崔侍郎站起來,方才那一番急怒煩悶也煙消雲散,臉上即刻掛上笑,「如此,老夫回去便能睡個安穩覺了。」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清楚,這時候話說的也已經差不多,大家閑扯了幾個話題,瞧著宋書玉興緻缺缺,幾個人也客套告辭。

「你這幾天也別出去了,這院里守得緊,這事還是要做穩妥的。」阮凌整了整衣襟,回頭叮囑宋書玉。

張禮此時也樂呵,搖頭晃腦地朝他拱手,「事情已經安排妥當,沒過幾日了,十四皇子等著便是。」

說完話,堂中一眾人就往外走,到末了,阮凌一招手,從暗處出來了個侍衛,他低聲耳語了幾句。

今日日頭不好,陰沉沉的發暗,這間府宅藏在這京都,又清幽又孤獨,府里被清掃得乾乾淨淨,連書房上那塊匾額都擦得發亮——書玉藏。

世間詩書便是玉,書玉做瑰藏於房。

宋書玉將那幾個人送到門口,垂袖而立,目光淡淡。

轉過頭時面上似結了一層薄霜,他低下頭不發一語又回了那間書房。

「爺,您面上瞧著不好。」葉子抬眼看看宋書玉,又低下頭忙著替他磨墨。

宋書玉伏於桌案,執著筆神情專註。

「一個個的都想叫我趟這渾水,各個都有打算,各個心懷鬼胎,叫人這麼算計進去,我能快活了嗎!」

一張紙滿滿當當書寫完畢,宋書玉細心地將它折好裝封遞給葉子:「北國京城楚家三府,楚侖夫人盧書檀,記得叫人親手交到她手裡。」

葉子拿了信封躬身告退,替他掩上房門。

宋書玉仰著頭躺在白梨木椅上,吐了口氣,如霜的神情開始融化,甚至嘴上染了笑意。

他回來才不是為了什麼狗屁報仇!

說真的,那皇后死不死對他都無關緊要,他算是情薄,什麼愛恨情仇都看得淡。

但是他要活著,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的活著。

既然被林南瑜捉住了,他不得不出面,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就立即回到陳國去。

就算所有的人心裡彎彎繞,千迴百轉,就算每個人都打著算盤要拉他進瓮--不要緊了,他要和這些說永別了。

就像是百鳥回林,日落歸西,他是要奔向她的。

如幼鳥初生,第一眼看到的雌鳥便是自己的母親,有的依賴有的安全感就全盤交由於它。

他重生后的第一眼就是書檀。

現在說是書檀就是那隻他的雌鳥,這有點過於誇張,但是真的,她會叫他有一點依賴,那麼一點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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