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風過夏湖

第七十一章 風過夏湖

一旬過去后,宮裏府外沒有傳來什麼消息,日子和以往一樣平靜而又乏味。

彷彿抄不完的家訓,還有每日將自己的五遍家訓抄完後過來煩人的慕容夙。

慕容夙已經認定白兮影就是万俟之了,任憑慕容瑾再怎樣否認解釋也無濟於事,到後來,慕容瑾也已經無力再去理會此事了。

慕容瑾燒了慕容夙五遍家訓,慕容夙撕了慕容瑾七遍家訓,兩人的恩怨也算是就此一筆勾銷了。

這日午後,慕容夙搖著吧描金海棠的翡翠綠扇面的摺扇來了東院,同時帶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小阿四,質子府修好了,西秦的那個雪霽公主留離今日搬出皇宮了。」

「哦。」

「那留離的質子府,跟本王這瑞王府,只隔了一條街。」

慕容瑾漫不經心地將狼毫蘸了墨,「哦,知道了。」

見其沒有什麼額外的反應,慕容夙合了扇子抱手看着他,「你就這反應。」

「不然呢?」

慕容夙若有所思地撥弄著扇面,「本王還想着,這離得也不遠,說近也要繞上半條街,不過你日後要是想去登門拜訪或是送個什麼小禮件什麼的,倒是方便了許多。」

慕容瑾筆尖停頓了一下,剛才慕容夙說的他沒太在意聽,如今卻才想起那個桃粉色的身影,那個,初食甜滋味的淺淺微笑,不由地自己嘴角也向上彎了彎。

「本王還以為你喜歡那姑娘呢,」慕容夙挑了挑眉,「所以才來與你說了這些,看來是本王多慮了。」

「確實是多慮了,」慕容瑾斂了笑意,「瑞王叔不如想想,你我什麼時候才能抄完這家訓,解了那禁足令,什麼時候能......」

慕容瑾抬頭輕瞥了一眼門外的兩個小廝,「擺脫這些眼睛......」

慕容夙滿不在意道:「不過是一群下人罷了,即便是都殺了,陛下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燕帝派來了武師來教慕容瑾習武,慕容夙也讓南簫一起跟着學。

慕容瑾本就天賦異稟,學起來比平常的孩童快了不少,而南簫從前也沒有什麼武學基礎,還未痊癒的左臂還有些束著人。

這樣一對比下來,便更加使人灰心了。

這日,南簫垂頭喪氣地提着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慕容瑾舞劍。

那樣好看的劍花和流暢的劍弧,只用教一遍便可學會的走步和招式,好像離他那麼的遙遠。

慕容夙不知何時出現,好不憐惜地拍了拍南簫的頭,「你不用惱喪,這世家子弟中估計沒幾個同齡的比得過小阿四,更何況你還折了臂沒好全。本王不該這麼急讓你來跟着學的。」

「王爺?」

慕容夙雖然手上力道不小,但對他說話確是難得的這番考慮。

「你這些日子就先歇著吧,不必跟着練了,小小年紀,可別在手上落下個什麼病根子,以後都娶不到好姑娘。」

「......」

在這后的一段時日裏,南簫便只顧著專心讀書,沒再去學武了。

而雲澈戴着南簫聯繫基本功已是大半月後的事了,雲澈表面冷漠,教起人來卻也耐心極少發脾氣。

南簫是夜裏跟着雲澈在角落裏的空院子裏學的,雲澈交給他的東西和那武師交給慕容瑾的東西不同。南簫雖然不太懂得這些,但總覺得這一招一式中總透著幾分詭異。

用的武器也不一樣。

雲澈說他骨架子沒怎麼長好,不適合那些平常的刀劍棍棒,所以南簫一開始用的,是一種可以夾在指尖的刀片,雲澈說這叫「指尖刀」。

刀身極輕極薄,刀刃是極為鋒利的,南簫一開始學的時候在手上劃了好幾道口子,最嚴重的一處傷口在手背上,深可見骨。

南簫雖然不塌伶俐,但也還算是肯吃苦,一招學久久不會便自己記下招式身法留下來苦練,直到學會為止。

這樣一來,雖然耗費時間較多,但好歹功夫是學會了。

慕容夙只抄了一個月的家訓便被解了禁足令,慕容瑾卻還得繼續抄著,再加上其他課業越來越繁重,每日的家訓任務幾乎都要到第二日丑時過半才得以完成。

長期下來,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嚴義真近幾次來診脈,都連連嘆氣,並次次警告慕容瑾,「不得太過傷神費心,會損壽的。」

慕容瑾苦笑道:「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嚴太醫誇張了,習慣了總會好的。」

「殿下,你這......」

慕容夙不禁有些好奇,「你到底做了什麼招了你父皇生了這麼大的氣,這麼久了還罰着你呢。」

慕容瑾嘆息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父皇大約是對我失望了,不然,也不至於那麼心急地這樣將我攆了出來。」

「你說說看。」

「我也說不上來,可大約是那回,我只願意叫他『陛下』,不願意叫他一聲『父皇』吧。」

慕容夙先是愣了愣,他沒想到這個孩子居然還有這麼犟的時候,連自己親爹都不想認了?

隨後又勸道:「皇兄那時是在氣頭上,你去給他認個錯,服個軟,乖乖地叫他一聲『父皇』,這不就解了嗎?畢竟是你親爹,哪裏會真的那麼鐵石心腸。」

慕容瑾搖了搖頭,「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願意啊。瑞王叔,你不明白......」

慕容夙默默嘆了一口氣,他確實不明白。他沒有經歷過自己母族被自己的親爹滅族的慘烈與絕望,也沒有經歷過從聖寵雲端跌落到土裏的疼痛,更沒有經歷過母親因父親而死,父子幾近成仇的矛盾與痛恨。

所以他也不明白,小小年紀的慕容瑾,為什麼有時候會表現出那樣深的城府和心思。

慕容瑾語氣凜冽,東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背上直冒冷汗:「回殿下,奴才不知。」東顯微微抬頭,正對上慕容瑾深若寒潭的眸子,又將頭深深埋下。好在慕容瑾也不惱,只是輕嘆一聲便往外走去,走時丟下一句「起來罷」。

東顯起身,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看着那個負手離去的背影,不禁覺得陌生起來。為什麼,有些看不真切了呢?

哪裏看得真切呢?到底他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啊。

黑色吞沒了天邊的最後一點白光,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子。夜幕落,華燈上。

慕容瑾走到棲梧宮外,聽着裏面哀聲一片,本已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是恐懼、害怕,還是不願意接受?他也不知道。他看着院內被素絹纏繞的枯枝,青銅燈盞上排排列列吹不滅的白色玉燭,心裏彷彿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鮮血汩汩淌出怎麼也止不住。然後有人用一大把冰雪寒霜把傷口塞滿,冰雪把傷口凍住了,把心也凍住了,不會流血了,也不會痛了。

慕容瑾眼神空洞,仿若漆黑如墨的夜,他步步後退,直到背脊貼到冰冷的宮牆,清晰的寒意傳遍全身。然後奮力地朝某個方向跑去。

「殿下——」他聽見玉笙的喊聲,夾着哭音,有些沙啞。

他沒有理會,沒有回頭,錦鞋把積雪壓實,留下一個個清晰的腳印。一陣風吹來灌滿了他白色的衣袍,獵獵作響。不知跑過了幾座宮殿樓閣,不知穿過了幾重宮門。慕容瑾雙膝一軟,終於癱倒在地。他翻了個身,面朝夜空,閉着眼睛,感受着雪花融化的冰涼觸感。淡淡的梅香和冰寒之息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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