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寒於水

第十二章 寒於水

鍾白氏握著阿鳳的手,疼惜的打量著阿鳳的眉眼,「小阿鳳,你怨我嗎......怨我言而無信......當初,我明明說過的,我沒有女兒又一見了你就喜歡,我會永遠把你留在我身邊。阿鳳,你,怨不怨我......」阿鳳望著鍾白氏已經凹陷的眼眶,另一隻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暖著她已經冰冷的手,「太太,你會好起來的。」「會嗎......」鍾白氏悲涼的一笑,將阿鳳的手握的更緊了,「丫頭,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無意間讓你見到我最不堪的樣子......我會一直把你留在我身邊。因為被你看到,所以我只要一看見你,就會想起一向以無爭自居的我竟也會做善妒心計的事......讓你離開我身邊,眼不見心不念,我就還是高貴不染的,雖然自欺欺人,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太太......」阿鳳的聲音帶著些心疼和顫抖,「你會好的。」「你這小丫頭......」鍾白氏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阿鳳,你這樣會很幸苦的。你怨我卻也關心我,你狠不下心,就會很幸苦......那日,我打了你,臉都紅了,一定很疼吧。我打你,根本不是因為你突然出現嚇到了我,其實是我恨自己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不該做卻還是要去做。佛堂明明是祈善積德的地方,我卻在那裡詛咒安安不得好死,偏偏又被提前過去的你看見了......沒想到我的詛咒那麼快就應驗了,阿鳳,現在想起來,我真的很厭惡自己當初知道安安死訊時開心的樣子......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到現在,就再不向最初那樣看我了是不是?」

「太太,我該走了。我要去幫忙準備你的葯,喝了葯你就會好的。」阿鳳沒有正面回答鍾白氏的問題,起身幫她掖了掖被角,正欲離開的時候鍾白氏再次握住她的手,虛弱的開口,「阿鳳,你看著阿雨的眼神就像以前的我看著老爺......我知道雷兒容不下他,他只有你了,你別離開他......」話罷,鍾白氏悲傷的緩緩垂下手,「幸好,還有你是真心的待他......」

鍾雨不要別人幫忙,邱管家和阿鳳還有其他的幾個丫鬟廚娘們站在廚房裡,只能看著鍾雨直挺挺的站在灶前盯著藥罐,頭髮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來。阿鳳緩緩的上前幾步,「讓我們幫幫忙吧,我們也想幫忙。」鍾雨稍顯木訥的看向阿鳳,「阿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

沒用,母親病了,我幫不上忙就只能傻傻的在這裡熬藥。」「不是的,你盡了力了,我知道的。」阿鳳的目光堅毅,向後退了幾步,她知道此時鐘雨鐵了心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再權也只是徒勞。

「之前,我答應媽,等她好了就跟大哥帶她去聽戲。現在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你也一起來。你跟我,還有大哥,咱們四個人一起去聽戲。」鍾雨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卑微,在場的人也都明白,鍾白氏的病已經無力回天,鍾雨是想接著聽戲的事給自己一點希望,一點她還會好起來的希望。「好,我答應。」阿鳳回答的乾脆,她不想讓自己的遲疑擊碎鍾雨的那一點希望。「那我們說定了。」鍾雨滿足的笑了,笑容里滿是無盡的悲傷,轉而看向身旁的眾人,「邱管家,張媽......你們都回去吧,我想要一個人專心的熬藥。阿鳳,你也走吧,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無能為力的樣子。」

鍾雨看著藥罐下旺盛的火苗,再看看四周,廚房裡此刻只剩下他一人。他再一次望向藥罐下的火苗,揭開藥罐的蓋子,看著裡面沸騰的液體,眼中的悲傷轉化成刺骨的凜冽,「等了這麼多年,煎熬了這麼久,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了......」話罷,鍾雨端起藥罐倒掉了里的葯,望著藥罐里順流而下的湯藥,如同是順著自己眼眶而留下的淚水,苦澀的味道刺鼻,卻樂在渾然不知......

鍾白氏緩緩的睜開眼睛,看到床邊的燈光微黃,她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一會兒還是又昏過去了到現在才醒,只見鍾雨正趴在自己床邊熟睡著。她緩緩的伸手撫摸著鍾雨的頭,鍾雨突然驚醒,看著她愣住了。鍾白氏看著鍾雨眉眼間的憔悴疲憊,心疼的喚他,「阿雨......」「媽,你醒了!」鍾雨回過神,驚喜的看著鍾白氏,「媽,有沒有好一些。」「媽好多了。」鍾白氏笑著點了點頭,眼中帶些寫欣慰,隱隱的化成淡淡的淚光。鍾雨捧起床邊的葯碗,用手捂了捂,「葯涼了,我再去熱熱。」「不用了......」鍾母看著鍾雨憔悴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我何德何能,有你這麼孝順的兒子。喂媽喝葯好嗎,兒子熬的葯無論是熱是涼都是最有效的。」

鍾雨拿著葯匙在碗里攪了攪,微笑著看向鍾白氏,「好,既然媽吩咐了,我就聽媽的。」鍾雨將一勺藥小心翼翼的送入鍾白氏口中,他臉上的笑容散去,驕傲的抬起頭,仰視著鍾母喝葯的樣子。看著鍾母將葯咽下,他低下頭看著手裡的葯碗,停下手裡的動作,「媽,我一直想問你,如果爸還在世的話,你會不會送我走?」鍾母愣了一下,低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你還是恨我對嗎?」鍾雨淺笑著繼續攪著碗里的湯藥,「媽不想說就算了。但是,我現在想知道媽那一天的答案了,如果當初不讓我離開這個家讓我陪在你身邊,會怎麼樣?」

「你希望會是什麼樣?」鍾白氏反問,語氣里小心翼翼,透著內疚。「希望......」鍾雨嘴裡念著那兩個字,再看看鐘白氏注視著自己的眼睛,不以為然的笑了,「媽難道不知道,無依無靠的人是沒有希望的嗎。不過我從不絕望,因為我知道,您欠我的。」說著,鍾雨幫鍾白氏擦了擦嘴繼續喂葯。鍾母將葯含在嘴裡,看著鍾雨又將下一勺藥遞向自己,她閉上眼睛將嘴裡的葯咽了下去,「看來,贖罪的時候還是要來了。阿雨,我要你答應我,不,我請求你答應......善待你哥哥,好嗎?」

「您放心,我不會對大哥怎麼樣的。」鍾雨的語氣和緩,像是一個極乖巧極聽話的孩子,然而他眼中的目光卻滲出一層令人不寒而慄的薄光,「其實大哥是個很好的生意人,只是被新開的綢緞莊給設計了,才會害您氣暈的,來,再喝一口......對了,媽還不知道那家綢緞莊的名字吧。叫,雲......嫿......綢緞莊。」鍾母突然身體一僵,抓著鍾雨的胳膊,「你!你......你......」鍾雨握住鍾母的手,將它硬生生的從自己的胳膊上搬下來,「您怎麼了?很難受是嗎?這種感覺您應該不陌生吧,因為當年你也是這樣把我牢牢抓著您的手硬生生的搬開的。是不是覺得有種遭到報應的感覺啊。我沒有你那麼絕情,我換的葯不會拖你太久,很快就會過去的......大媽。」

「你......你......」鍾白氏凄笑著,眼中的光漸漸的暗淡,「你明明是像水一樣溫和的孩子,如今怎麼會這般冰冷......」鍾雨放下手裡的空葯碗,一點一點靠近已經一臉蒼白的鐘白氏,「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這樣沒什麼不對。」鍾雨慢慢貼近她的耳邊,「您知道離家的那一天我為什麼抱著您不肯走嗎?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我想聽著您的心跳想象一下它是什麼形狀的......您的心,是刀尖的形狀,冰一樣的寒冷。我變成如今的樣子,都是大媽用心良苦的結果。」

「雷兒......」鍾白氏掙扎著,將手伸向半空,眼中的淚水同額頭上流下的汗水交織在一起無力的呼喚鍾雷。鍾雨冷眼打量著鍾白氏苦苦掙扎的樣子,蹲下身,擦去她額頭上的汗珠,「我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沒這麼細心的照顧過,可是您到底還是心疼大哥啊。大媽真的可以安心的去了,因為鍾家的家業在我手上一定會更加興旺的,大哥在做生意方面還真的比不過我,因為,我在日本就是學習怎麼做生意的,大哥不是也覺得我該學習商科嗎?抱歉啊大媽,沒聽您的話學習教育,我可不想只當個窮酸的教書先生。老李每次寫信跟您彙報我的近況都是我們事先套好的。大媽,您的表情不用這麼痛苦的,我下的毒雖然會讓你去的快卻沒那麼烈......」

「二少爺,我送熱水來了。」阿鳳突然端著熱水進來,看到鍾白氏躺在床上全身顫抖,便放下水衝到床前,「太太,您怎麼了!」「阿鳳,快去叫大家都過來!我媽快不行了!」鍾雨上前迅速接過阿鳳手中的水盆,焦急的囑託。「知道了!」阿鳳顧不上多想,匆匆忙忙的沖了出去。

房間里再一次只剩下鍾雨跟鍾白氏兩個人,鍾雨似笑非笑的看著已經放棄掙扎重回平靜的鐘白氏,「只要在阿鳳面前拆穿我,她或許能幫你。大媽自己放棄了一次機會。」「毒已入腑,沒那個必要了。」鍾白氏的語氣雖然無力,卻沉穩淡定,「我們母子的緣分也就這最後的一點時間了,這是我最後能夠彌補你的一點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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