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無日月，轉眼已千年

作為一名國術宗師，李鬼幾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差的僅是尚未有人成功過的最後半步，至少李鬼本人不曾親見，或者聽說。然而，李鬼現在卻要挑戰這似乎從來沒有人成功邁出的半步了。

國術即殺人之拳術，有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返虛三層道理，大略分明勁、暗勁、化勁三層練法，又或分易骨、易筋、易髓三步功夫。但是，不論是三層道理，還是三層練法，抑或三步功夫，彼此間均非獨立，而是三位一體、步步精深。

理論上與道家丹說頗有相似之處，可以互相印證，甚或借鑒；修練中同樣講究抱元守一，感應天人。兩者如同一對孿生姐妹，共生依存，卻又各不相同，自成體系。

譬如說抱丹，國術中的抱丹主要是用來收聚氣血、錘鍊丹田，重點在於「抱」，並不奢求成「丹」。這裡的丹是一種觀想中的「虛丹」，本身並不存在。「抱丹」僅是一種高深的修練方法，是手段而非目的。

道家丹說中的抱丹則恰恰相反，締結金丹才是最終目的。即是修鍊之果，又是成道之基。所以說，不論兩者有多少相似之處，本質上終究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是切實可行的，有實踐經驗；後者卻只是理論上的假設，尚待證明。

兩者是如此相似，又彷彿一脈相承，難免令人暇想——當國術修鍊至深、再無可進時，是不是應該借鑒道家丹說，有沒有可能轉虛為實、更進一步，邁入道家傳說中的金丹大道呢？

古往今來，國術修鍊者中從來不乏勇者。因為真正修鍊國術有成的，本身就是勇者。既然有設想，便會有人嘗試。

可惜從未有人成功，設想也仍然是設想。於是，這種理論上的假想，便成為國術修鍊的最後「半步」。

李鬼準備挑戰的就是這最後的「半步」，成功的可能委實渺茫。但他有他的自信：「前人失敗，不等於我也會失敗！」

他的自信也有他的依據：「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前人嘗試時都已經太老了，氣血不足，精神轉衰，失敗乃是常理。我還年輕，氣血正旺，精神正足，豈可同日而語？即使仍舊難保萬全，至少機率要大些，自該勇猛精進。」

即已決定，李鬼做了他能做的所有準備工作，主要是收集名貴藥材，用來補氣充血、滋養體魄。

然後，李鬼悄然來到淇縣，就在這淇水之濱、太行之側開始調理氣血、溫養精神。

淇縣古稱沬邑，又稱沬鄉，曾為殷未四代帝都，商紂時易名朝歌，歷史悠久，文化厚重，如今則是河南省的歷史文化名域。

不僅有聞名遐邇的國家4A風景區，中華第一古軍校——雲夢山戰**庠。還有遠近馳名的華夏第一園——淇園，內中僅殷商遺存就有十多處：摘心台、折脛河、酒池、鹿台、紂王殿……

雲夢山深處有一石室，似乎是古代鍊氣士修鍊之用。李鬼曾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地方，覺得正合閉關靜修。於是又做了一番隱匿，保留至今。

如今故地重遊，倒也頗有一番感慨。石室的歷史氣息厚重，不知何代所建，內中陳設古樸，充滿了歲月的刻痕。

李鬼嘆息一聲，封了石門，放好自帶的蒲團，就室中端坐，抱元守一，開始閉關靜修。

國術中的抱丹，原是不必非要靜坐，但那轉虛為實的設想並不完善周全，眼下為了與道家丹說契合，不得不如此。

國術中的抱丹雖是手段，並非要真箇「結丹」，但也極為危險。修鍊至深時講究時時抱丹，又時時不抱丹，一緊一松，一收一放，容不得半點馬虎。一旦精神沉於抱丹迷境，導致氣血收聚過甚，必將筋脈寸裂、氣血衰竭而死，初學者尤其要慎重小心。

李鬼的國術修為已臻化境，氣血收放已成本能，脈動如同天心，正常情況下自然不會沉迷。

然而，李鬼如今要「轉虛為實」，締結設想中的「金丹」，必須要改變自身固有的脈動，控制周身氣血多收少放，同時輔以藥材補充氣血，步步積累至極限，最終一鼓作氣聚而成丹。

若成，則步入未知的新殿堂，有望進軍無上武道；若敗，則氣血失控，身隕命喪。真箇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初始時，一切都依照心中設想，並無差錯，似乎成功在望。但李鬼心中清楚，這都是假像。

受限於人類的消化系統，服食的藥材不可能瞬間吸收，藥力的爆發也是一個經久漫長的過程。儘管武者能夠控制自身氣血，加速藥力的吸收，可也是一種有限度的加速，並非萬能。

刻下又是連續服食多種名貴藥材，一旦積累到某個臨界點，必將如山洪海嘯一般地爆發，大幅削弱自身的控制力，引發災難性的後果。

然而，眼下為了轉虛為實，締結金丹，李鬼又不得不這樣做。

前人的無數次失敗，大都是最後關頭氣血不足而死，李鬼又豈能重蹈復轍？因此，李鬼一面小心估算藥力的積累程度，一面又連續不斷地繼續服食，僅是有計劃地逐漸減緩藥力的積累。

待到藥材服食過半，第一波藥力爆發終於來了。李鬼不敢待慢，立刻全身心地投入，抱元守一，謹慎地控制著周身的氣血走向。

良久之後，李鬼稍稍鬆了口氣。撐過了第一波藥力爆發，有了相應經驗參照，隨後的藥力爆發，相對就容易了許多。

但這並不意味著隨後的藥力爆發就沒有危險，畢竟藥力的吸收是一個持久的過程，後面的藥力估算將更加困難，隨時都有失控的可能。

李鬼心中警惕，再次放慢了藥材的服食，把更多的心神放在了氣血控制和藥力估算上。正是：事關性命，不得不慎！

這時，李鬼用來抱丹的時間早已打破常規，而且隨著藥材的持續服食，抱丹的時間也將持續增長。

隨著藥力的不斷爆發，李鬼筋脈中的脹痛感也漸漸增強。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豈能超越前人的腳步？

再次服下一味藥材，隨即李鬼的筋脈中就傳來一陣撕痛：「已經臨近極限了嗎？看來我的準備還算充分，只是這樣的情況我還能支撐多久……」

準備永遠都只是準備，李鬼並沒有把備好的藥材全部吃盡的打算，一切都要根據實際情況來定，但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無奈？

藥力仍在一波又一波地爆發，李鬼心堅如鐵，思維高速運轉，一次又一次地減緩藥力的服食吸收，盡最大的可能讓藥力更持久，至少在結丹成功之前不會衰竭。

但是，由虛轉實的過程究竟需要多少氣血，或者說需要積累多大的藥力，他不得而知。

「是時候了！」李鬼默默地對自己說，同時眼中閃過一抹堅定，隨即閉上雙眼，以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和能氣，沉入了抱丹的迷境。

大量的氣血匯聚在丹田，筋脈隨之一松，似乎暢快了許多。緊接著又被爆發的藥力充滿，然後被李鬼控制著聚向丹田……

正如李鬼說的那樣：「我還年輕，氣血正旺，精神正足……」藥力終歸只是藥力，無法等同武者的氣血。「年輕」、「氣血正旺」、「精神正足」，並非說李鬼的「精、氣、神」就一定超越了前人。而是「人老不以筋骨為能」，人一旦上了年紀，不論保養的多好，都無法迴避生命力的日漸枯萎。精氣神強則強矣，終歸漸成無根之木，再生能力無法與年輕人相媲美。同樣用藥力補充氣血，機體的衰老卻無法迴避，氣血的生成速度跟不上需求。這才是李鬼的真正信心所在。

眼下就是考驗李鬼的時刻，氣血不斷向丹田彙集，藥力不斷向百脈補充，全身上下如同一台滿負荷運轉的機器，轟鳴中走向崩壞。但是，李鬼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丹田充斥著大量的氣血，氣血中又充斥著無盡的藥力，已經到了臨界點，成敗就在眼前……

腫脹的丹田忽然一松，大量氣血藥力盡數向內塌陷、收縮，匯作一粒圓球。圓珠通體晶瑩，且有許多斑點在閃爍，隨著圓珠的旋轉而漸漸消逝。那是之前未曾完全吸收的藥力，眼下卻被圓珠消磨，徹底轉化的徵兆。

一時間，李鬼的胸中充滿了喜悅，甚至很有些無厘頭地想到一句話：「李鬼終於變成了李睦！」

可惜樂極生悲，李鬼忽然發現丹田中圓珠上的的斑點不再閃爍而且消逝，心中登時覺出不妙。

果然那疑是金丹的圓珠開始崩壞了，一條條裂痕以圓珠上的斑點為中心顯現出來，逐漸擴大，彼此勾連，最終一聲脆響，碎裂了。

「不——」李鬼心中嘶喊，可惜無濟於事。他恍然知道，導致圓珠崩壞的那些斑點，應該是藥力中的雜質。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

失控的氣血從丹田流向四肢百骸，巨大的能量衝擊登時令李鬼失去了知覺，隨即五臟崩壞，七竅流血……

「咳，咳……」李鬼從昏迷中醒來，但覺頭痛欲裂，四肢酥麻，恍忽間眼前有無數場景畫面流過，走馬觀花似的欣賞了一遍，腦中卻怔然而不知其故。待心緒稍平，一個名字忽然躍入腦中，之前閃過的人物影象再次顯現，各各無聲地呼喚：「張桂芳……」

「莊周夢蝶么？」李鬼的心中生出一絲疑惑，繼而又被無盡的慶幸衝散：結丹失敗，還能留下一條殘命，已是大幸。

抬手抹了一下口鼻上處的鮮血，卻頹然發現掌心手臂同樣儘是血跡。努力用四肢撐起疲憊的軀體，無神的雙眼茫然四顧：石室依舊，陳設未改；古樸卻失了歲月的刻痕，仿若新造。

李鬼心中怔然，不覺間費神地回憶過往，欲從思索中找出答案，但腦中的影像卻交織而紛亂，令人不知頭緒。

具體來說，就是多出別一個影像來，感同身受，分不出自己還是他人。一時頭痛難當，慘叫出聲，軀體翻轉間，雙手忽然碰觸到一束竹簡。隨即生出一股珍惜不已的情感，這情感是如此清晰，以至於令李鬼瞬間就脫出了紛亂的思緒，繼而小心翼翼地將竹簡捧在手中，如抱親子。

劇烈的喘息聲在石室中回蕩……

良久之後，李鬼的心緒稍平，頭痛亦稍止，只余無盡的困頓與疲憊。李鬼斜卧在地，靜靜地望著手中的竹簡，又不敢用心思考，半是無奈、半是無聊地把竹簡翻開。

簡上的字跡細密，充滿古意，不知是何樣文章。眼光一掃之下，經文已在胸中，陌生而又熟悉。一面覺得深澀難懂，一面又已經知其大意；荒謬之極，怪異之極。

這是一種粗淺的鍊氣修仙之法，總體上和道家的金丹學說非常相近，內容要比金丹大道高深一些。唯一可惜的是不夠細緻，有幾處明顯的斷層。尤其是締結金丹之後的修行法門，更是前言不搭后語，描述混亂而模糊。不知是抄錄者水平不夠，理解有誤；還是經文本身就不完善，謬誤暗藏。

李鬼收了竹簡，倚牆而卧，眼神閃爍不定，心中生出一個荒謬的猜想。唯有如此，才能解釋自己身上的怪狀況。

之前心神不屬，身體又疲憊不堪，全是血跡，一時不曾細察，沒有覺出異處。這時靜下心來，才發現衣衫形貌早已大變。

如果衣衫可改，那麼頭上的髮髻卻難以偽裝，身體四肢更是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聯想腦中紛亂的影像和場景，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丹碎身亡，卻又不知何故，借屍還魂了。

具體來說，就是他李鬼借了人家張桂芳的屍體，向上追朔了數千年，在殷商未期還魂重生了。

按照張桂芳的記憶，眼下應該是商紂六年，至於究竟是公元前多少年，就不是李鬼那點兒貧乏的歷史知識所能知道的了。

何況依照張桂芳的認知，眼前的世界神仙滿天飛，不太可能是公元前的同一世界。如果非要生搬硬套，也只有神話傳說《封神演義》描述的世界貌視比較靠譜。

經過回憶整理，李鬼模糊地知道，張桂芳之前和他一樣，來到這個石室閉關結丹，然後又同樣的結丹失敗。

也不知張桂芳是不是如李鬼一般幸運，能如李鬼借張桂芳的屍還魂這樣，藉助李鬼的屍體在那邊兒重生。

既然已經初步肯定了猜想，李鬼本身又是國術宗師，心志之堅堪比精鐵，自然不會做小女兒姿態。

於是，李鬼決定先靜心調理好身體，再做計較。

李鬼調理身體原本應該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自身修鍊國術，一個是張桂芳曾經修鍊的道法。

奈何李鬼僅僅是借屍還魂，軀體並非原配。儘管有一肚子國術理論和修鍊心得，身體上卻沒有國術根基，根本無法細緻有效地控制周身的氣血。選擇前者的話，效率太低，方法也未必對症。畢竟張桂芳之前修鍊的是道法，顯然和國術分屬不同的體系。

因此，李鬼只能選擇後者。

可是又有另一個問題，李鬼畢竟不是張桂芳，本身並不熟悉道法。幸好還有一束竹簡可以閱讀，可以得到理論上的參照與支持，再加上些許模糊的記憶，以及軀體上的修鍊本能，倒也不是無從入手。

於是，李鬼開始磕磕碰碰的用道法來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