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聚會（七）

「別光說我了，你現在怎麼樣，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嗎？」

洛凡又想起剛才在包廂里看到石夢婷的時候，她臉上掛着的疲憊，不由關切地問道。

石夢婷笑道：「很好呀，能吃能睡，生活愜意。」

洛凡想着剛才她臉上的疲憊，絕不是偽裝的，又突然想到最近令他疑惑的一件事，於是問道：「最近我看了幾次『有一說一』，怎麼都看不到你？」

石夢婷被這句話堵得沉默了一刻，旋即輕鬆地說道：「轉欄目了，現在我跑『經國濟事』去了，一檔財經節目，你想要看我的話，在公共頻道可是看不到的了，要去城市頻道看。」

說話間，神采依舊飛揚，之前在包廂里向外見到的那抹疲憊，彷彿是洛凡的幻覺。

她從「有一說一」調出去了？

洛凡仔細看着石夢婷，一時也沒說話。

「有一說一」可是省台的黃金節目，而她說的「經國濟事」，洛凡聽都沒聽過，之間的檔次差距，顯而易見，這樣的崗位轉移，一看就知是降任。

好好的，怎麼就降了呢？

「挺不錯的，反正我也在『有一說一』做厭了，兩天就要上直播，不能出一點錯，工作壓力太大，還沒多少空餘時間，害得我都沒時間去找我的那張長期飯票。現在調到『經國濟事』就輕鬆多了，都是錄好了剪過再播的，沒那麼大壓力，還經常出去跑外景，整天呆在演播室里太悶了，出去轉轉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整個人都舒服多了。說來也好笑，我在門樓這麼多年了，卻沒去過幾處地方，現在調到『經國濟事』，倒是不到一個月就跑遍了門樓好多景點，相比起來，過去那麼多時間，好像是虛度了呢。」

她這樣說着，唧唧喳喳不停歇，一臉強作的興奮光彩，眼睛深處含着落寞。

洛凡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怎麼會調的呢，你不是在『有一說一』做的好好的嗎？」

石夢婷喋喋不休的炫耀式話語終於停了下來，看了洛凡兩眼，「調了就調了么，這有什麼好追究的？電視台里，調動工作不是常有么？以前『有一說一』的女主播也不是我啊，還不是被調走了，我才上的，現在我調走了，也是平常么。」

洛凡知道這裏面肯定有着玄機，只是看石夢婷的樣子是不想說。

他也不想逼她，於是就不再過問，而是聊起了別的話題。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石夢婷就說要走了。洛凡本想要去那個包廂打個招呼的，可想想還是算了，反正那些同學現在也都不熟了，再說自己什麼都沒說，就這樣走了，他們指不定怎麼想自己呢，現在再過去的話，雙方都尷尬，還是不去了。

把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停在一品閣門口，石夢婷上了車，正要開車，突然她輕呼一聲：「哎呀，不好，我包落在裏面了。」

洛凡轉頭一看，果然，剛才還在她手上的包，現在消失不見了。

「你還真麻煩。」

洛凡嘆了口氣。

「馬上就來，」

石夢婷下了車，站在窗外給了裏面的洛凡一個燦爛的笑容，轉身就向一品閣裏面走去。

說是「馬上就來」，可是洛凡等了半天，石夢婷也沒有出來，洛凡都忍不住想要打她手機問問她怎麼半天了還沒出來，就在這時，一堆人從一品閣里涌了出來。

「那今天就到這裏吧，有沒有人去唱K的，我請客。」

人群里一個男子的聲音有些高亢，等了良久的洛凡閑極無聊，也被這聲音將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是王蕾他們。

本來洛凡是不喜歡開着窗子的，可是剛才石夢婷上車的時候說關着窗子太悶，就把兩邊的車窗都拉了下來，所以他現在的視線才能夠毫無阻礙地落到那群人的身上。

以「那群人」來稱呼，好像有點疏遠，洛凡心中想着。可是大家分開這麼久了，剛才在聚會也沒相互說幾句，自己就離席了，大家確實還就是那麼疏遠，並不親近。

洛凡下意識地想要把車窗搖上，遮住自己的面孔，但是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不是洛凡嗎？」

人群里有人看見了洛凡，這聲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搜尋起來，最後一齊在那輛寶馬上停駐，看到了坐在駕駛座上的洛凡。

剛才還紛紛討論著該去哪裏度過接下來的時光的人們，突然陷入了沉靜，死一般的靜謐瀰漫在這片空間。

在一品閣的停車場里，這輛寶馬X6絕對不算特別出彩的，就是這裏的人中，也有很多人親眼見過比這更好的車，好的多的多，可是當這輛車是屬於洛凡的時候，這意義就非同尋常了。

一個打工仔，小職員，能開得起一百萬的寶馬X6？而他們這些剛才還自詡比他檔次高得多的「精英們」，開的最好的也就是三十萬的思域？他真的只是一個小職員嗎？

洛凡坐在車裏，看到眾人已經發現了他，顯然現在再搖上車窗的話就不適合了，那不僅擺脫不了尷尬，反會更加糟糕，只能勉強對着這邊笑了笑，擺了擺手，客氣地遙遙說上一聲，「有需要坐車的嗎？」

薛琳可能是在場所有人中最恍惚的一個。

在她的記憶的角落裏，一直有這麼一個穿着鬆鬆垮垮的運動衫，留着亂糟糟的頭髮，腆著害羞的笑容看着她的男孩，腳下蹬一雙雙星的解放鞋，土到斃，而她中意的則是隔壁班那個一米八三的籃球隊大前鋒，他總是穿着耐克，臉上掛着乾淨的陽光式笑容，身邊總是不乏女生的包圍，像一團火焰。

那個一米八三的大前鋒在高中畢業后，就徹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至今沒有再遇到，而記憶里的那個男孩，現在則在她的面前，坐在寶馬里，穿着乾淨的衣服，雖不是特別高檔，但很得體，很適合他，臉上洋溢着笑容，在靜謐氣氛的襯托下，太過刺眼，輕輕說着一句：「有需要坐車的嗎？」

而自己的男朋友，還在為貸款買房而努力工作，車子，離她們有些遙遠，更別說寶馬。

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那樣絕然地拒絕洛凡，現在的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她是否還是會像現在這樣，抱怨著每個月賺的太少，經理還總要苛苛扣扣？她是否還會望着玻璃櫥窗內新換季的古奇，徒然羨慕，無法進入？她是否還會天天早起，睜著朦朧的睡眼，一手拿着早餐，靠在地鐵的欄桿上，和無數人擁擠在一起，踏在前往公司的路上？

所有人都無法猜測將來的模樣，也同樣不會有如果，所以她只能站在這裏，和這些老同學一起，看着洛凡坐在寶馬里，對他們打着招呼。

他和他們，驟然間彷彿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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