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連着幾日的濛濛細雨,終於變得和煦,時意瞧著屋檐下有燕子飛回了窩,忽然想到,屋裏的人該醒了,她疾步邁進屋子,那姑娘眼睛傷了看不見,若是下了榻摔倒了怎麼辦?

時意踏進房門,果然,那姑娘正要起身,眼看着她即將踩空床旁的台階,剎那間,她大步跨上前去,伸手扶住她,「小心!」

姑娘的眼睛周圍纏着好幾圈的白布條,臉色依舊是有些蒼白的,她進食少,只常喝些稀粥,所以沒什麼氣色,主子說,她眼睛被灼傷,雖不致盲,但也得好好休養。

慕莘被突然伸過來的手驚住了,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她感恩搭救她的人,但此時雙眼失明,仍心存警惕。她穩了穩心神,道:「多謝。」

時意是個話多的,就算沒人應她的話,她也可以顧自說上半天,正因如此,慕莘被搭救的這幾日,倒也不覺得悶。可搭救她的人,並不是時意,是一名聲音喑啞的男子,慕莘估摸著,他的嗓子應是受過傷的。

慕莘不知是如何被搭救的,想着大概是驚恐得暈了,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在身邊,話音喑啞,時而咳嗽,慕莘詢問他的名字,他卻怎麼也不肯說,除此之外,他待人和善,事事關心,慕莘不甚感激,便沒再好意思追問。再後來,他就沒再來過,陪在她身邊,照顧她的就只有時意一人。

時意是個沒心眼的丫頭,看着慕莘這虛弱的樣子,便道:「今日天氣甚好,要出去坐坐嗎?外面的陽光可暖了。」

慕莘心裏想着:難怪今日感覺到了幾分暖意。她笑了笑,應了聲:「好。」

聽時意說,她們此刻所處是山林之中,住在山澗旁,山澗細流,水流並不湍急,出了屋子,便能聽見細長的流水聲。時意引著慕莘坐在院外的石凳上,石桌上是她清晨時沏好的茶。她倒了一杯,遞到慕莘手中,「這是主子讓人送來的白毫,今日送的,還熱乎呢。」

慕莘還不知道救她的人如何稱呼,問時意,她卻怎麼也不肯說。

慕莘淺淺抿了一口,問道:「你家主子是做什麼的?」

時意搖頭,「我被主子買來的時候,就在照顧姑娘了,來的時間短,而且,做奴才的,哪裏敢問主子的事。」

時意沒什麼心眼,說話實在,而她的主子,即便是買了她,也沒有將太多事告知於她,不管問什麼,她也答不上來,可慕莘總覺著,那個所謂的主子,讓時意來照顧她,有些刻意。

微風拂面,裹挾著清幽的山茶花香,很是好聞,山澗細流的聲音,在耳邊縈繞,令人清醒,杯中的白毫也確實不錯,待續第三杯時,慕莘忽然道:「你家主子來時,跟我知會一聲,我也好當面道謝一次。」

時意想也沒想,便應下了。

容思被送回來時,慕歸雪立即去請了大夫,除了滿身的傷痕和血跡,還被挑斷了腳筋,從此以後,再也不能行走。

許妙真得知此事後,在痛斥赫連堇弋下手狠毒之時,也明白了赫連堇弋對她的疏離和逃脫,他在慢慢脫離她的謀划以外,也許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只是如今,觸及了他的逆鱗。

慕歸雪眼睜睜地看着容思變成這般模樣,更多的是後悔,後悔當時沒有極力攔下赫連堇弋將她帶走,她也沒能想到,赫連堇弋手段如此狠絕,原以為她會看在師傅的面上,會對容思手下留情,但事實卻比她們預想的惡劣太多。

過了幾日,客棧里突響起一聲尖叫,慕歸雪立即辨明了方向,奔向容思的房間,推開門,令人一驚,女子披着發,伏在床榻旁痛苦哀嚎,榻上、地上滿是血,從下顎成一條細線流下,源源不斷,容思左手遮住眼眶處,從指縫中流淌出鮮紅的血,染盡了左臉。

在一旁瞧熱鬧的過客,哪裏曉得會看到今日的場面,紛紛湧上房門前,看個明白。

慕歸雪難以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門打開那一剎那,她被驚住駐足在原地,而後是氣憤,她從人群中把店家揪出來,命令他:「快去找大夫!」店家見況,也不敢多言,只得趕緊找大夫去。

慕歸雪急忙從窗邊架子上取下手帕,疾步走到容思身邊,換下她的左手來止血,她儘可能的遮住門外人的視線,只有她看到,容思的左眼,只剩下眼眶了。

許妙真緊接着趕來,手帕上的血就已經染了一半,她半蹲在容思側旁,容思死死拽住許妙真的衣角,粗喘著氣,「師傅,救我……臨王殿下還是不肯放過我,求師傅,讓臨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我這一條賤命……」

許妙真這才明白,赫連堇弋時是想讓容思生不如死,慢慢地消耗她每一寸氣息。

在許妙真猶豫的間隙,大夫就到了。

大夫在為容思診治時,慕歸雪沒有絲毫掩飾,許妙真所顧慮的,就這幾日看來,她也猜到了幾分,道:「師傅,臨王殿下如今是不願與我們處於一條船上了。」

許妙真驚詫地看向慕歸雪,霎時轉為平靜,「你都看出來了,此時的堇弋,我已經看不明白了,也可以說,他沒有小時候那麼好駕馭了。」

「師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我和他是同一種人,最終到達的,也會是同一個地方。」她慕歸雪絕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哪怕用盡所有手段,現在阿莘生死不明,赫連堇弋的牽掛終究是了了。

許妙真嘆了口氣,「若是堇弋能像你這般明白我的心意便好了。」

慕歸雪神色忽而凝重,「可一碼歸一碼,師傅,今日容思的事,必須有個交代,臨王殿下既然已經將她變成廢人,又為何還要時隔幾日取下她一顆眼珠子,究竟意欲何為?」

許妙真沒有阻止慕歸雪,她也想知道堇弋所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臨王府

慕歸雪連着幾日拜訪,府中人皆稱赫連堇弋都不在府中,想硬闖,奈何武功不敵傅城,幾次動手,慕歸雪都落敗於他。

慕歸雪一怒之下,便在傅城面前道出來意,「我就想問問赫連堇弋,容思已經被他變成廢人,為何隔了幾日又要挖下她一隻眼睛!」

傅城冷著臉,不為所動,「只是挖了一隻嗎?可惜了,應當挖了兩隻的。」

「你!」慕歸雪氣極,卻又對傅城無可奈何。

徐風穩步從門外走進來,看見慕歸雪時,有些詫異,卻也猜到了慕歸雪來意並不簡單。

慕歸雪可不會放過徐風,「赫連堇弋在哪兒?」

徐風話意迂迴曲折,「殿下自然是在上朝了。」

慕歸雪直接開口問,「容思的眼睛,是不是你挖的?」

這個問題,問得徐風一頭霧水,滿臉茫然,「挖……眼睛?」

「難道不是赫連堇弋命令你,挖了容思的眼睛嗎?」

徐風連連搖頭,「殿下從來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

慕歸雪霎時噤了聲,若不是赫連堇弋,她真想不到還有誰會對容思下這般狠手。細想來,慕歸雪腦海中乍現出一個人的名字,雖說那日他並不在場,可石顏人在,那日懸崖之事定是一字不落地稟報了。

慕歸雪並未多說什麼,只轉身便離開臨王府了。

應祁那人就是個瘋子,為了阿莘,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難聽些,若真是他只挖了容思一隻眼睛,已是手下留情了。

慕歸雪到了太師府,沒有找應祁,而是尋了石顏。

石顏出來之時,面若冰霜,神色清冷,「找我何事?」

「我只想知道,容思的眼睛,是不是應祁命人挖下的?」

「是。」石顏絲毫不掩飾,她看着慕歸雪的雙眸,帶着怒意,「她的眼睛,是我親手挖下的。」

慕歸雪為容思抱不平,「她已經受到懲罰了,應祁為何還要這樣待她?」

「那是臨王殿下給她的懲罰,你應當去問臨王殿下,應大人只是挖了她一隻眼而已,還有,慕莘是你的親人,你為之惋惜的、為之抱不平的應是慕莘,而不是滿嘴謊話的容思!」

石顏的話,慕歸雪又何嘗不知道,慕莘是她的親人沒錯,容思與她生活了十幾年,說是親人也不為過,如今慕莘已然殞命,若是容思再出事,她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慕歸雪並不打算再追問,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容思交代這件事,說她找不到赫連堇弋,打不過傅城,敵不過應祁,這些懲罰都是你應該承受的,此事就此作罷?

石顏目送著慕歸雪離開,忽然側方有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跨步前來,看見石顏,「石侍衛,聽聞應大人最近身子不大好,下官帶了上好的藥材前來問候。」

石顏俯身作揖,「陳大人好意,只是我家大人喜靜養,不喜他人打擾,大人的好意石顏會帶到的,請回吧。」

應祁惹不起,他身邊的侍衛也不是善茬,陳大人自知拍馬屁失敗,便帶上自家的好東西,回去了。

石顏進府前囑咐了府門前的侍衛,「近日來拜訪大人的,一律都推了。」

「屬下明白。」

石顏一如既往來到應祁的書房,書房的門虛掩著,透過門縫,她清晰地看見應祁將一碗湯藥一飲而盡,沒有一絲猶豫,反而多了幾分欣喜。

她敲門進去,便聽見應祁喑啞的嗓音,迫切地問她,「石顏,怎麼樣?你聽得出我原來的聲音嗎?」

石顏垂首,應聲道:「聽不出……」

「那便好。」

石顏猶豫再三,終究還是說了,「大人,那湯藥飲多了極傷嗓子,慕莘她不知道,也不會理解您這般做的用心。」

聞言,應祁啞著聲,語氣不悅,「多事!」

石顏識趣地退下,出了書房。自從慕莘出現,她目睹了高高在上、喜怒無常的應大人,是如何為了慕莘卑微如塵埃,情深如此。

又是一日清晨,微光和煦,慕莘雙眼灼傷,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聽見房門外有着來回走動的腳步聲,應是時意在準備早飯了。

慕莘摸索著穿好了衣裳,披了件披風,便往房門走去,打開門,哪知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嚇得她趕緊扶住門板。她知道腳下有個門檻,平日裏都注意著,沒被絆倒過,今日倒是奇了。

忽然聽見腳步聲急促,聲音漸近,慕莘被扶了起來,耳邊的聲音喑啞,帶着粗糙,「有沒有摔到?」

慕莘忽略了問題,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你來了!」

慕莘雙眼失明,不曾看見面前的人,嘴角那一抹最真實的笑意。

「是,我來了,你近日可有好些?」

慕莘點點頭,「好很多了,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和悉心照料,對了,那日你走得急,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叫我阿齊便好,那姑娘你,如何稱呼?」

「我姓慕,單名一個莘,叫我阿莘便好。」

「阿莘……」

應祁不曾想過,他與阿莘還能這樣安靜地坐下來,吃飯喝茶,說說話。他也明知,這一切都是他偷來的,他瞞着所有人,將阿莘藏了起來,這是他的私心,而且,他也同寧王一般,希望阿莘能遠離北梁,遠離朝堂,哪怕將阿莘藏一輩子,哪怕阿莘最終會責怪他。

這幾日的相處,慕莘覺著這個阿齊真是個不錯的人,善良實在,待人真誠,無微不至。不過奇怪的是,自從阿齊來了之後,時意就在也沒有出現過,聽阿齊說,時意告了假,有親人尋她來了。

山腳下有一處村子,阿齊說,村子裏今日有祭祀神明的儀式,很是熱鬧,祭祀神明時在場的人都要喝當地特有的米酒,以敬畏神明,保佑整個村子來年收成大好無病無災。

慕莘想着許久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了,最重要的是,有酒喝了。

慕莘的手握住阿齊的手腕,阿齊為她引路,另一隻手則拿着阿莘的盲杖,每至一處,阿齊都會跟她說,所在何處,眼前是什麼景象,附近都什麼稀奇的東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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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寵妻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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