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子之湯兮

(十二)子之湯兮

入夜時分,我們抵達了疫區。天空飄灑著濛濛細雨,整個城市彷彿籠罩在一層薄霧輕紗之中。從飛機的舷窗向外看去,機場的點點燈光經雨滴折射,暈染了夜色,恍惚間迷離了人們的雙眼。遇此情此景,心中有某根弦輕響,伴燈火星星,不知搖曳了誰的思緒。我靜靜地看著這份寧靜美好,心中多了分惆悵。

直到,陸櫟走了過來。

大概是經歷過今日之事,莫名產生了些捉摸不透的情緒,反應總是遲鈍了一些。陸櫟在一旁靜靜站了許久,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注意到他。「該走了。」半晌,陸櫟開口。

「哦。」我聽話地站起身來,隨著陸櫟走下飛機。茶道有言,一期一會。誰又知道,過去一個月間,腳下這片土地上,有多少生命逝去,又有多少愛別離發生。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人知道,災難和明天,離別和歡聚,到底哪一個會更早到來。雨水彷彿是想要洗滌乾淨這片土地上的憂愁畏怖一般,連綿不絕,像是在彈奏一曲浮生懸想。「一期一會,喬洵。」我默念道。

出了機場的出口,遠遠便看到了前來接機的人。「這位便是楚研究員了吧?幸會幸會,我就是本次疫情溱港方面的疫區技術負責人,李南。」因為此人與陸櫟在之前取樣時有過接觸,故並不顯陌生,簡單打過招呼后,注意力便重點放在了我的身上。「原來是李工,幸會。」我笑著同他打過招呼。「不知現在疫情如何?病毒源頭可有追查到?」

「有了楚研的疫苗,疫情倒是基本控制住了。只是這源頭,現在還沒有查明。」提及此事,李南神情喜憂參半。

「不瞞李工,我們此次前來,便是為了查明這種病毒的源頭,還請李工同我們密切配合。」我面上依舊端端正正地擺著微笑,懇切說道。

「那是自然,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地方,楚研儘管提出來,我們定當全力配合。」李南一面說著,一面帶我們上車。

車子駛出機場時,已經是晚上8點一刻了。早在飛機上養足了精神的我,此時倒活躍了起來,不禁四處打量。相比於一個星期前,此地隨處可見穿著厚重悶熱的防護服的一線工作人員的景象來說,此時疫區內的氣氛委實是緩和了許多。

終於,在行駛了約三四十分鐘后,我們來到了安頓我們的酒店。一進門便感到了門可羅雀的意味。想必也是受此次瘟疫的影響,其中只稀稀落落地有零星幾個外來的遊客住宿。從李南那裡拿到房卡后,我們兩人便去尋找自己的房間。

誰知,竟是隔壁。

與陸櫟對視幾秒,我一面心想這李南莫不是故意的吧,一面強顏歡笑:「好巧啊,陸先生就住在隔壁,……」後面部分我實在是編不下去了,總不能說常來串門吧?好在陸櫟也只是簡單點頭示意了一下,並無過多舉動。我默默打開房門,進入房間。

待一切收拾妥當后,我拿出了檀苡給我準備的葯,取出一粒丟到嘴中,又順手擰開一瓶礦泉水,猛喝了幾口,想將其送下。不料喝的有些急,竟是自己嗆到了自己。猛烈咳嗽了一陣,好容易順了過來氣,眼中都逼出了些許淚花。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話,禍不單行。我繼續無奈。

洗澡刷牙后,我找出安魂香,正想點上,突然發現因為乘坐飛機,並沒有帶打火機。找遍了整個房間都沒有找到任何點火工具,我不禁有些氣餒。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去敲隔壁那位的門。

「請進。」伴隨著清冷的聲音,門打開了。許是夜晚光線昏暗些的緣故,看著陸櫟的面容,我竟鬼使神差地覺著,陸櫟這廝雖說性格實在是糟糕得不行,這模樣長得倒還實在不錯。挺鼻薄唇,眉宇間透著清冷與疏離。

看到是我,陸櫟微微愣了一下,不過很快調整了過來。「怎麼是你?」陸櫟問我。「我……我只是來借個打火機。」被他這麼一問,我有些結巴,本來一件極平常的事,經我這麼一說竟顯得有些不自然了。

「你抽煙?」他突然發問,語氣似帶著些許挪揄。這還真是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弄得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產生幻聽了。「你想到哪兒去了?怎麼會?我只是想點個熏香罷了。」我連忙解釋。

「哦?楚小姐好講究,只是不知這大半夜的熏的是什麼香啊?」陸櫟步步緊逼。「沒……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我習慣了熏香,隨身帶著點罷了。」我連忙掩飾。話說我有抑鬱症一事,只有檀苡知道。這是我的死穴,我並不欲更多人知曉。

特別是溱港的人。我可不想被他們更加嚴重地操控。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問了。」陸櫟慢條斯理道,彷彿是在玩弄掌中的獵物一般。「只可惜,楚小姐想要的東西,我這裡也沒有。實在抱歉了,楚小姐。」

「好吧,既是如此,我先回去了。」我的臉色有些蒼白。須知若無這安魂香,又是才換到了一個新地方,我今夜勢必是睡不踏實了。我默默腹誹著陸櫟,也只好轉身回房。

我知道,不用安魂香,睡著比不睡更可怕。我正襟危坐在房間內的沙發上,本打算今夜不睡了,沒想到還是沒撐住困意,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是一場夢魘。

我彷彿又回到了喬洵死前,那段無助絕望的日子裡。夢裡彷彿有無數尖尖細細的聲音呼喊,「楚有儀,喬洵死了,死了!是你,是你害死了他。」這些聲音彷彿是無數細密的鋼針,扎的我生疼。我遠遠看到了喬洵的背影,想要追他卻怎麼也追不上。「喬洵!」我摔倒在地,絕望地呼喊,「求你,求求你別走,好不好?」

夢魘之中的人,若無強大的定力,單單依靠自己,是很難走出來的。好在睡前我是倒在了房間里的沙發上,夢中一掙扎,翻身滾了下來,額頭狠狠砸在了茶几轉角上。好在這轉角並不是很尖銳,額角只是淤青了一片,並未劃破皮。但這一砸,卻是足夠讓我醒來。

許是折騰出的聲音太大,我正掙扎著爬起身來時,忽傳來一陣敲門聲。「楚小姐還好吧?」只因這麼砸了一下,我正處於一片頭暈眼花之中。正當我回過神來想要應一聲時,門卻「刷」的一下打開了。來者赫然是陸櫟。

「你……你是怎……怎麼進來的?」我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不過是個酒店房間門禁,破起來並非難事。」他答到。

這時,我猛然想起,此行陸櫟怎麼說名義上也是保護我的安危,暗地裡怕是又要監視調查我,怎麼可能沒幾分手段。「沒,沒事兒!瞧,我這怎麼掉下來了。」我用尷尬掩飾自己。

「沒事?那你額頭上那麼重的傷又怎麼講?」

「是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磕到的。」我連忙回答。

「心虛。」陸櫟啟唇,乾脆利落地總結出二字。「只是不知,楚小姐這是在掩飾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時間不早了,陸先生早點去休息吧。」我做出請人離開的姿態。陸櫟轉身離去,正當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這人轉身又回來了。「擦藥。」陸櫟將外傷藥膏遞了過來,言語間透著不可違抗的意味。

我不想節外生枝,忙接了過來,跑進洗手間對著鏡子,邊塗藥邊琢磨,這陸櫟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怎麼這般陰晴不定。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好走出洗手間,將葯還給陸櫟。

「不必了,看起來楚小姐更需要它。」說完,陸櫟便要轉身離開。

「謝謝你的葯。」我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陸櫟腳步一頓,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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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何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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